屋子里一阵沉默。
众美妾互相交换了一个惶惑不安的眼神。
跟周伯打了几年的交道,她们当然知道他没有外表上看着那般和善。
但像今天这样撕破脸,还是头一回。
他好像要动真格的。
要把她们推进火坑里,一辈子翻不了身。
“你们之间,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见她们不停用眼神交流,周伯将那些堵嘴的物事取了下来,“那就趁现在说个够吧。毕竟姨娘们做了这么久的姐妹,也是该好生道别一下。”
他也很想听一听她们迟来的忏悔。
“呜呜呜,我不要去大山里!那些乡野村夫一年都不会洗上几次澡,浑身都是刺鼻的酸臭味!”
“听说他们动不动就打人,要是挨上一记,我哪还有命在?”
“他们还爱使唤女人下地干活,天天在日头底下晒!”
“啊!我宁愿死,也不跟他们过日子!”
“嘤嘤嘤!三郎你快来带我走吧,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许含章拾级而上,听到了她们的嚎哭声。
让她们这么一嚷嚷,都用不着听周伯细说,便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了。
“府上的家务事,按理我不该插手。但我确是有些话想问她们,不知老丈能否通融一二?”想要弄清周三郎的‘穿越’之谜,除了向周伯询问外,还可以找这些妾室打听,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周伯自是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朝众美妾喊道:“都别闹腾了,给我安分点!要是冒犯了许娘子,我便让你们连大山没得去,直接丢进盐矿里,做一辈子苦工!”
哭声戛然而止。
盐矿,那可是地狱般的存在。
跟着村夫好歹能见见外面的阳光,偶尔吃上一顿饱饭。
下了盐矿就只能一辈子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吃馊掉的冷饭,喝发臭的潲水,动作稍慢就会挨鞭子,像驴马似的没日没夜做工,一直熬到死去的那一刻,才能解脱。
“我得去招呼下那些热心的街坊,这里就交给你了。”见美妾们安静了下来,周伯便记挂起别的琐事,随口叮嘱了阿蛮几句,带上车夫匆匆往外院去了。
“诸位不要惊慌,我并无恶意。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下你们。”许含章微笑着说出来意,“当然,我不会让你们白忙一场。若有人的回答让我满意了,我便会出面保下她。”
大多数人都心思活络起来。
只要哄得她开心了,就能摆脱大山和盐矿的压迫?
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敢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吗?如有一句假话,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也有人梗着脖子,语气尖锐地逼问。
“我凭什么要发誓?”许含章不屑道:“如果天天都有人质疑我,那我是不是得天天对着人赌咒发誓?这也太无趣了。反正,话我是说到这份上了,信不信,都随你们。”
“可是……”仍有人不死心地纠结着这点。
“你最好识相些。”许含章冷声道:“若再提发誓一事,我就请周伯第一个发卖了你。”
先前问话的那人立时噤若寒蝉,垂头不语。
阿蛮在一旁搭腔道:“依我看,还不如什么好处都不给。问完后直接让她卷铺盖走人,去山里找野人给她发誓好了。”
“就是就是!”宝珠也附和了一句。
“都怪你,非要多嘴!”
“你怎么能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度娘子的君子之腹呢?”
“自己想作死,可别把我们也拖下水。”
美妾们大感不妙,忙对那只出头鸟群起而攻之。
“都别吵了!”许含章揉了揉眉心,“我要开始问话了。”
她清了清嗓子,“第一个问题——周三郎明明待你们不薄,你们却为何如此薄情?”
抛开穿越不提,这也是件让人百思不解的事情。
寻常姬妾若遇到这种男子,只怕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能和他生死相许,白头到老。
她们的画风却很奇特。
先是周三郎还没死透,她们就惦记着他的身家,同时不忘寻找下家。
然后他尸骨未寒,她们就给他戴上了绿帽,哭灵亦是假惺惺的,眼泪都是硬挤出来的。
最后更是干出了夺财跑路的恶事,竟似对他半点情分也无。
“我们薄情?”一个美妾突兀地笑出声来,哑声道:“这位娘子,你错了。真正薄情的,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两年前,她还未和镇上绸缎庄老板的儿子成亲,就被一位风流公子哥诱哄得失了身,闹出珠胎暗结的丑事,理所当然遭到了未婚夫婿那边的退亲,同时被宗族除了名,挨了爹爹的好几个巴掌。
她只得沦落到风尘中谋生。
然后,遇到了周三郎。
他温文有礼,幽默风趣。和那些只知道发泄肉欲的嫖客不同,他会耐心地倾听她的苦闷,十分尊重她的感受。
更让她感动的是,他丝毫不介意她的过去,居然花大手笔为她赎了身,堂堂正正带她走进了周府的大门,不但锦衣玉食养着她,言语间也尽是浓情蜜意,让她整颗心都深深陷了进去。
可惜好景不长。
“他说了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没过几个月,他就从外面带了别的女人回来,深情款款对她说着从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带了个女人回来……”
他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多情体贴。
多情的另一面便是薄情。
“既然他天生就是个风流胚,为何要装出情深无悔的模样对待我?别人骗的,顶多是财色,他骗的,却是我的心!”美妾的声音哽咽了几分,“若他一开始就把我当成寻常的妓子来对待,我也会把他当作寻常的恩客,断不会生出别的妄想!可他,他……”
他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你别再说了。”另一名美妾含泪望着她,“你心里的苦,我开始并不明白,只觉得你是在嫉妒我。直到有新人进门,我才懂了那种齿寒心冷的感觉……我家里很穷,阿娘早早便病死了,父兄欠下一屁股赌债。为了不被他们卖到花街柳巷换钱,我只能四处行骗,想方设法赚些银子来讨好他们。”
是周三郎从天而降,将她从那个泥潭里拉了出来,带她去往另一个花团锦簇,前路平坦的仙境。
“我以为他会怜我护我一辈子的,结果……”
很快就有更年轻,更貌美的新人进门,迅速取代了她。
“他不来找我的那些日子,我就一个人数着帐子上的孔眼,直到三更了才能入睡。”她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呜呜呜!”屋子里又响起了一道哭声,“姐姐们,我也是这样啊。我本已心如止水,打算一辈子给丈夫守寡的,是他劝我说年华大好,不该如此虚度。”
他搅动了她心底的一池春水。
为了能和他长相厮守,她毅然抛弃了过往,坚定而勇敢地走到了他身边。
可站在他身边的,除了她,还有别的女子。
“这……”
许含章微微蹙眉。
如此看来,周三郎的做法是有些不地道,也委实称得上是薄情了。
美妾们对他因爱生恨,似乎是情有可原的。
同时,她也明白周三郎为什么会英年早逝了。
纳了很多小老婆的男子向来都不长寿,很容易精那个尽,人那个亡,咳咳。
就算没有这层原因,但背负了这么多玉人儿的怨念,想必也会吃不消。
不过……美妾们虽然是有苦衷,却不能抵消她们的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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