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公公，婆婆！来生，再会了。”

　　余氏的双脚踩上了小凳。

　　她抬起头，泪水涟涟望着宋家人，见他们个个都惊骇不已，却没有过来阻止她的意思，心里不禁拔凉拔凉的。

　　“余娘子，有话好好说！”见她真要上吊了，吴老伯不由慌了神，“我刚才也是气极了，才口不择言！并非故意埋汰你……那个，其实啊……如果你真来倒贴我，我还是会考虑一下……然后，再拒绝的。”

　　被他这么一‘安慰’，余氏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满脸涨红。

　　“吴老伯，你先去粥铺一趟，给我们带些吃的回来！”宝珠竭力忍住了想要偷笑的冲动，大步上前递了些钱给他，并悄悄使了个眼色。

　　“那我就先走了！”吴老伯舒了一口气，飞快跑出了门。

　　要是再呆下去，他的晚节迟早会被余娘子的婆婆给玷污了。

　　啊呸！

　　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着来？

　　攀污？

　　污蔑？

　　污辱？

　　不管了，反正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敢问，这位是？”

　　宋母的眼珠子几乎贴到了许含章戴着的步摇上，拔也拔不下来。

　　她是个识货的，自是知道光那两颗红宝石就值好几万钱了，金丝的做工和玉片的材质更是罕有，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好东西。

　　她又看了眼许含章的衣着。

　　寸丝寸金的蜀锦，就那样随随便便穿在了外头，任凭它经受日晒风吹，也毫无爱惜之意；名贵的单丝罗也随意裁成了裙子，满不在乎地穿着。

　　如此多的好东西，怎么就一股脑堆在了这小娘子的身上？

　　难不成对方是某个高官的外室？

　　亦或者，是某个富商的私生女？

　　她心里嘀咕着，对许含章说话也不由客气了些。

　　“你乱瞟什么呢？这是我家娘子！”宝珠不满地拦在了许含章的身前，挡住宋母的视线，“刚才那个吴老伯，是我家的门房；而余娘子，是做饭洗衣时给我打下手的帮工。你们若同她有什么过节，就自个儿滚出去解决，别不干不净攀扯上旁人。”

　　“放肆！大胆刁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宋母好歹是使唤过丫鬟仆妇的，自认有几分威压。

　　“放肆，也总比你放屁好。”

　　宝珠撇了撇嘴。

　　自己是娘子的丫鬟，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什么东西，也轮得到她来呵斥自己？

　　这妇人莫不是以为这儿是她的一亩三分地，自己则是任她打骂的小泥鳅？

　　“真是没有教养！”宋母险些昏厥过去，一张脸憋得快发青了。

　　才被区区一个门房羞辱过了，转眼又被小小一个丫鬟讥讽。

　　她运道怎么就这么背？

　　许含章冷冷瞥了宋母一眼，继而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余娘子，问道：“你是真不想活了？”

　　“嗯……”

　　余氏木然的应了一声。

　　好不容易盼来了夫家，却不由分说就给自己扣了个屎盆子，把快要入土的老大爷和自己扯一块儿不说，见自己想要寻死了，也没有半点表示。

　　更让她难受的是，自家的夫君在看到娉婷而来的许娘子后，眼风便偷偷飘了过去，试图穿透遮盖了头脸的兜帽，看清许娘子的长相。

　　虽则他向来以读书人自居，眼神没有登徒子那般直勾勾的，且还有那么点儿含蓄的意味，但余氏还是被深深伤害到了。

　　不关心寻死觅活的自己，反而去偷瞄不相干的外人！

　　他为何如此薄情呢？

　　而婆婆则如见了宝似的打量着许含章，说话也客客气气的。

　　这一幕，也深深刺痛了她。

　　婆婆对自己，可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和态度。

　　难道自己没有钱，没有本事，就活该被人看不起，活该被人践踏吗？难道自己的存在，在这个世上是多余的吗？

　　“要死就出去死，别坏了宅子里的风水。”

　　许含章没有如宝珠预想中那般给余娘子找个台阶下，而是干脆把台阶都拆了，让余娘子上天无路，下地不能。

　　宋家人闻言皆惊。

　　但凡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在看到类似的悲剧即将发生时，不应该软语相劝，再给点好处，息事宁人吗？

　　怎么反而比他们还要狠？

　　“还有你们。”

　　许含章冷淡地看着宋家人，“既然是她以前的夫家，那麻烦你们发发善心，帮她收尸，再买副好棺材，好让她躺得舒服点。”

　　院子里寂静了片刻。

　　“小娘子，这晦气事儿可轮不到我们。”

　　宋母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忙撇清道：“她只是我以前买来的使唤丫头，就因为陪我儿睡过几次觉，便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妄图以正室之名自居。我们老宋家是最重规矩的，像这种不安分的小蹄子，自然是留不得的。于是我把她发卖了，岂料她竟背主潜逃……”

　　“我没有！”

　　余氏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明明是宋母调换了聘书，欺骗自己多年，又在半途中给自己下药，把自己送到了老头儿的破板车上，害自己险些就丢了名节。

　　她怎能如此没良心，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那些往心窝子上戳刀子的话？

　　“余氏，我今天来找你，便是受买主所托，”见她露出了软弱好欺负的熟悉的样子，宋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前日返乡，我在路旁稍作休整时遇到了那人。他虽是被你打成了重伤，却不计前嫌，想要寻你回去。”

　　“不可能！”

　　余氏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自己没有动手打他，只是把他从车上推下去了，便急急忙忙往山道上逃窜。

　　难不成是他老迈体弱，那一推就推出了毛病，伤到了筋骨，然后变成了重伤？

　　宋母面带慈悲之色，叹气道：“我本不想多管闲事的，但他的模样实在是可怜极了，我看不下去了，特意来跟你说一声——人在做，天在看。如你这般歹毒，迟早会遭报应的。”

　　“我，我不是有意的……”余氏已认定了是自己行凶的事实，立刻哆哆嗦嗦从小凳上下来，不住地抬手，去擦额头上的汗。

　　宋母很满意于她的蠢钝，趁热打铁道：“你赶紧跟我们走一趟！我也不强求你必须得伺候他一辈子，但去看上一看，也是应该的。”

　　“哦……”

　　余氏茫然地应了声，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往宋母面前走去。

　　杀了人，该偿命。

　　而伤了人，也的确该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