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做了个梦。

　　梦中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去吃饭，天是阴的，自己的亲戚说没事快去吧，别忘了你妈。

　　他转身回望了一眼，却是自己问自己：有多久没回家看看了？

　　或许是很久。

　　其实不到一个月。

　　但是仙狐来了，一切便都已经改变。

　　吃饭，太俗。

　　面前长桌上，坐着一个女人。

　　吃？

　　怎么吃？

　　“你是哪里来的？”

　　穿着樱花和服，系着淡黄腰带的女人笑着问。

　　洛川没有回答，看向四周。

　　那些人或在言笑，或在礼让，只是看不清脸庞。

　　“我自阴间来。”

　　他这么回复。

　　那女人惊讶了一下，说：“原来是同乡，那自然要请你享用我。”

　　洛川点点头，“好。”

　　“鹅鹅鹅~”女人娇笑起来，“你得先有筷子啊。”

　　“嗯？”洛川嗯了一声，看向自己的餐桌。

　　古老神秘的花纹遍布银白长桌，一道道鲜血组成的大花缓缓转动，金色的花蕊娇艳欲滴。

　　他需要筷子，可哪里有筷子？

　　或许盘子里有。

　　他看向盘中央。

　　那是两个符号，“Ⅴ”与“Ⅱ”，组合而成的“Ⅶ”。

　　“Ⅶ”自然不是筷子，那什么是呢？

　　“既然你吃不了我——”

　　那女人的脸缓缓变化，从笑意渐渐转为平淡，但眼角似乎隐约带着癫狂。

　　她伸出如牛奶般光滑的脚尖，点在洛川心脏。

　　“那就等你下一个权位，再来吧！”

　　洛川被这轻轻点了一下，整个人竟然像是被巨锤抡砸般，就此倒飞出去。

　　那女人也倒向了餐桌，身上的和服被其他无脸之人撕了粉碎。

　　只不过，她的脸上，竟然还是挂着那样舒服且满足的笑容。

　　那场景是如此的淫乱，却又带着几分异样的神圣，常人只怕看一眼，精神便会崩溃。

　　但一切渐渐离他而去，随即化作黑暗。

　　仙狐站在不远处，看着洛川。

　　“是你？”洛川还在先前那般层层梦境中，没有完全清醒，但见到仙狐，却是下意识叫出声来。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仙狐静静地看着他，如是说道。

　　“人间化作阴间，凡人平白堕入，受苦难，你如何？”

　　“我什么时候做了选择？”

　　洛川生着极大的不解。

　　“你说要融陈寻的命，这就是他选择的路，你....走得下去么？”

　　“什么！”骤然听到这句话，洛川心里生出极强烈的震撼，他随即问：“可你说过，陈寻即是我姐的想象！”

　　“他太特殊。”

　　仙狐摇摇头，化作人形，随手一摆，却是映出一幅幅佛像。

　　“以木雕佛，即为佛像，受人香火供养。”

　　“以画绘佛，极为佛容，便得万人观礼。”

　　“陈寻立志之远，百倍于此，你当受之。”

　　洛川听后，双眸瞪得浑圆，想都不想，下意识问出话来：

　　“那他这种人是怎么死的？”

　　仙狐娘娘笑了，她看着洛川摇摇头，“等你到六再说。”

　　“不过你到了七，我倒合该给你些什么，以免你到不了六，吊一辈子胃口。”

　　随即，她又想了想，伸出一指，点在洛川胸口。

　　却见锁链声响哗哗，洛川低头望去。

　　却见那道炽焰，竟然也快速凝固，化作一道红色锁链！

　　如此，两道火焰的进度，竟然又已追平。

　　“这狐火到了高位，用处玄妙无比，你好好练习，多多琢磨，至于那道黑火，不过是冥河那位烧火做饭用的灶火，你练了有什么用？”

　　洛川听着她说话，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但，三千世界，他的世界陷入黑暗了，仙狐的可没有。

　　和服女子倒下了，却又坐起来，只是轻轻一张檀口，宴席会上所有人便都停止了动作。

　　他们的皮肤，血肉，骨头，却都渐渐没有了。

　　远处出现了一条河，这侧是黑水，那侧是岩浆。

　　黑水河畔坐着和服女人，赤裸双足，好不天真烂漫。

　　岩浆河边，仙狐娘娘挑挑眉毛，原本洁白的衣裙刹那间多了无数华丽至极的纹饰。

　　“你要勾搭男人就勾搭，非带上我做什么？”

　　和服女子把脚伸进水里，看雪白的双足，与短短的脚趾缝隙中流淌过的水流，如是问。

　　仙狐娘娘本想转身就走，但还是气不过，于是停下脚步想了想，回身平静反问：

　　“你被称作冥河之母，那冥河他爹是谁？”

　　“嗯？！”

　　只此一问，和服女子的和服上竟然出现无数恶鬼纹路，与此同时，墨色冥河波浪滔天！

　　循着水波望去，便能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河，不过是无数众生的头发飘扬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河！

　　而河底，无数尸骨睁开双眸，狰狞嘶吼。

　　。

　　此间事暂不表。

　　洛川醒来，却听到了一声猫叫。

　　“喵~”

　　睁开眼来，却看见唐燕歪着头，笑眯眯地打量着他。

　　“你醒啦你醒啦！”她笑得很甜，如果不看那两根长出嘴唇的犬齿的话。

　　“嗯，你情况怎么样？”

　　“很好！很健康！”

　　唐燕当着他的面，爬到隔壁床上，尽情尽性地伸了个懒腰。

　　随即，她又躬下身来，腰肢弯下惊人弧度，身躯几乎成了“凹”形。

　　“喵~~~”

　　这声猫叫，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惬意与自在，如果以猫论之，那么便是到了极度的舒服与自在。

　　唯一的不合适是，唐燕不是猫。

　　“真的谢谢你！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就没了喵。”

　　唐燕转过头来，对着洛川郑重道谢。

　　洛川沉默一会儿，说：

　　“你先把屁股放下来再说话。”

　　“嗯?!”

　　眼前只是白光一闪，再相见时，却是唐燕那张脸庞，贴在他的脸上。

　　“....怎么了？”洛川在很近的距离，看着她圆睁不似人而像猫的眼，出声问。

　　“你不是很喜欢看我的腿，和腰？！”

　　唐燕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庞，语气难以捉摸，“难道..你不喜欢看了？”

　　香甜软糯的舌头，灵活地在洛川左侧的脸上画了个圈，又调皮地点上了一捺。

　　“当然不是。”

　　洛川伸出手来，按住她的肩膀，一点点把她按回去，“原来，你都知道啊？”

　　“当然知道。”唐燕“喵”了一声，舔舔自己的手腕，“你在看我的腿，我能不知道？”

　　“也是。”洛川笑了一下，正色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了很多。”

　　“有么？”唐燕眉毛一挑，脑袋摇了摇，于是肩膀跟着摇，纤细的腰肢跟着摇，于是某个部位也跟着摇。

　　好像差了根尾巴。

　　幸亏差了根尾巴，不然和真猫又有什么分别？

　　“你为了我，熬了那么长时间，我嘴比较笨，只是问你，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唐燕岔开了话题。

　　她自然知道变了很多，身躯兽化，神魂受的影响自然不小。

　　比如易怒，比如像猫，比如说话直白，比如有恩必报。

　　后者或许不算。

　　如果洛川有些装的概念，那么他这个时候，应该把唐燕垂下的那缕秀发挽到耳后，微笑说：

　　“我帮你，还需要什么报答？”

　　又或者，洛川是那种钢铁般的圣人，这时候他应该喝斥唐燕坐好，然后告诉她，自己帮助他，不过是不忍心而已。

　　所以无需报答，好好活着即可。

　　但洛川又不是。

　　所以他毫不犹豫说道：“以后你要听我的话，别和我对着干。”

　　“嗯？”唐燕想你们男人果然这样，不过她觉得倒是理所应当。

　　不知怎的，她现在对洛川很是亲近。

　　这当然不止是因为感恩的缘故。

　　而是先前，她的魂魄与身体相融时，都沾上了洛川的心头血。

　　“可以啊喵，但你不是还有个老婆么？”

　　她坐在洛川旁边，笑着问，眼神却有点危险。

　　“...”

　　洛川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以后战斗的时候，听我的话，我媳妇当然还是我媳妇。”

　　那意思很明显——你当然不是我媳妇。

　　“啪。”

　　洛川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却见唐燕脸色不善，“那你不说明白点，搞什么暧昧！”

　　“..”洛川讪讪笑了下，不敢回话。

　　。

　　唐燕虽然成了猫身，但实际上身材比眼前还要瘦削了些。

　　手臂细长，小腿更细，好似随时迎风便会倒。

　　只有大腿，还堪堪停留在圆润的程度。

　　只不过当她穿上护士服，这点风景就都被遮住了，洛川想看也看不见。

　　“你想看？”

　　唐燕当着他的面笑了下，故意伸手摇摆着护士服的裙摆，露出两条光滑纤细的大腿。

　　“当然..想。”洛川笑着回答，“你要不要给我看看？”

　　“...”唐燕沉默了下，双手动作一停，随后竟然真的缓缓伸向了裙摆边缘！

　　洛川挑挑眉头，心跳不争气加快了数分。

　　“咳咳！！”暧昧的氛围顿时被冲散。

　　是武见妙。

　　她似笑非笑，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着，“刚起床就这么有精神？要不我给你们关上门？”

　　“啊...不用了。”唐燕的手像触电般收了回去，立马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也是病号，你的床就在旁边，你穿护士服干什么？”

　　武见妙接连虾仁猪心地发问，唐燕的脸像猪肝般红了个通透。

　　她干脆跳上床，扭了扭，把脸埋进被子里装死。

　　乳白的长腿夹住被子，便是一道风景。

　　但现在洛川不敢看风景，他在看武见妙。

　　“你..感觉怎么样？”

　　武见妙还是那么清冷，如果不看她的红眼圈的话。

　　是哭过么？

　　洛川默默想着。

　　正这时候春走过来了，端着好多药剂。

　　转身望去，他身边桌子上，还整齐堆放着三个空瓶，向来也是药剂。

　　“你醒啦？”春轻轻柔柔地问。

　　“我和武见医生熬了一晚上，给你做出这些药来。”

　　武见妙走进了，不轻不重，不咸不淡说了句：

　　“所以没时间陪你过来打情骂俏。”

　　“咳咳。”洛川被这句气话顶得颇为难受，却又不敢怎么着，只能对武见妙认真道谢。

　　“好啦。”春笑着拿起了针筒。

　　“姐...”洛川发现了她的动作，有点意外，“你要干嘛啊....这些事不都是武见医生做的么？”

　　“嗯...我和武见医生学了做药，这些药剂，有四分之一是我做的啊。”

　　春笑了下，语气中带着喜意，能帮上弟弟，怎么看，都是极欢喜的事情。

　　“额，那我得谢谢老姐你。”

　　“但是。”洛川咽了口唾沫，试探问：“你..不，您会扎针么？”

　　“可以学啊。”武见妙替春答了一句，语气淡然。

　　学..当然是可以学，那姐你点什么头！

　　还一脸赞同！

　　洛川没有办法，又不能拒绝，于是只能悍然伸出手，视死如归的表情。

　　“啊！”感受到手臂那抹凉意，洛川就忍不住哼出声来。

　　针头接触，然后有些歪斜，戳进肉里。

　　不过...戳不进去？

　　见到这一幕，武见妙变了脸色，神情终于不像原来那般平静。

　　她立刻走上前去，认真伸出手来摸了摸。

　　凉意更盛。

　　洛川低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武见手心，竟然有一道水流。

　　黑色的水流。

　　“是...冥河支流？”洛川的声音罕见地有些颤抖。

　　他吃得了苦，但却又怎么吃得了相思苦？

　　于是声颤而人抖。

　　“是。”武见妙没有说什么，眉间意思收敛，轻声道了句“恭喜。”

　　洛川有些茫然，心道我只是看见了我媳妇的洗澡水，你恭喜个什么劲儿？

　　“你已到权位七。”

　　洛川想了想，确实是该恭喜的一件事。

　　于是认真说谢谢。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权位七”这三个字。

　　遥想当时，他在梦里，享用盛宴，盘间摆放着的数字，便是“Ⅶ”。

　　想来是这个意思。

　　“权位七，到底是什么意思？”洛川认真问。

　　武见妙想了想，指着窗外最近的四号楼，说：“你可上三楼。”

　　“嗯，原来如此。”洛川想了想，有些明白了。

　　之前他听武见妙的吩咐，便是“四号楼的第一层楼。”

　　想来，那里便是权位八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自己感觉不到权位七的不一样呢？

　　“你试试火焰。”武见妙出言提醒。

　　“好。”

　　洛川说完这句话，心神一动，就要召唤出两道火焰来。

　　但是——“哗啦啦啦啦啦”

　　却见两道锁链化作实物，带着一黑一红两道火焰，赫然出现！

　　这一刻生出的气息，竟是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什么气息？

　　暗焰黑暗，黏稠，隐约间透露出更深层次的，一种不祥之气。

　　赤火纯净，跳跃，但燃烧的过程中，却给人一种俗世烟火气。

　　俗世烟火气，便是香气。

　　这香自然非与臭相对，而是寺庙道院常点常有的香。

　　细细看去，锁链亦不相同。

　　黑色锁链表面清冷，没有什么温度，但锁链内一节节的空芯处，却是燃烧着一簇簇极暗的火苗。

　　赤色锁链则像是从岩浆中抽出来，通体泛红，一簇又一簇炽红的火苗呼呼燃烧，像是燎原野火般。

　　两只锁链围绕着洛川双臂，缓缓展开，使得他看上去威武异常，好似某个走出门画来的神将。

　　“原来这才是七。”

　　洛川睁开双眸，由衷赞叹。

　　这一刻，他的身躯传来十种感受。

　　有什么？

　　衣料摩擦身躯的感受。

　　呼与吸的感受。

　　声音的感受。

　　风声过脸庞的感受。

　　触碰的感受。

　　以及...春的感受...这当然很模糊，但他知道，她很开心。

　　还有武见妙的感受，她在心里说：“你吓到了小唐。”

　　他当然知道唐燕的感受。

　　点点害怕，加之于好奇，还有就是开心。

　　然后半月甜甜在睡觉，小无数蚂蚁，刀姐刀妹在...洗澡？

　　他的眼睛缓缓变成炽红。

　　于是锁链显现。

　　那些锁链不再那般锈蚀，有些地方露出了光滑模样。

　　这自然是仙狐的狐火才能做到的事情。

　　果然玄妙异常。

　　洛川长长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两条锁链收进他的袖中，渐渐化作两道纹路，缠绕住他的双臂。

　　“原来这才是七。”

　　他又说了一遍，感悟颇多。

　　“所以今天再做一次粥。”武见妙嘴角勾起，很快便又恢复平静，笑意一闪而逝。

　　“好！”洛川哈哈大笑。

　　。

　　“大家都还没事，就是最好的事情。”

　　阴犬，蛇肉，以及各种阴物的肉，被堆放在锅里。

　　这次新肉很多，虽然说武见妙要做药剂用去不少，但剩下的还是足够他们吃一顿好的。

　　甜甜笑着搂住唐燕，拍打着她的纤纤细腰，“你这家伙，现在这么强了，别忘了照顾照顾我啊！”

　　唐燕记得甜甜曾趴在自己腿上哭得极惨，此时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自然也是欢喜，拍拍胸脯，“没问题！”

　　“哼。”甜甜看那波涛汹涌的样子，有点不开心，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心想为什么自己的长不大呢！

　　抬起头来看，是极暗的夜空，和那轮造型极其怪异的月亮。

　　火光汹汹燃烧，这是光亮不胜先前，因为上面架了口大锅，锅里炖着极多的肉食。

　　武见妙差遣刀姐刀妹出去一趟，受了些许伤，才找回一大捧野菜。

　　于是锅里终于有了几抹罕见的绿意。

　　野菜翻滚，刀姐倚着刀妹，刀妹倚着春，春是掌勺的厨娘。

　　还有小无也椅在她的怀里。

　　——她们真的很感激很感激春，要不是她，她们连救的方式以及努力的结果都不可能有。

　　于是她们都跟洛川一样，叫她姐姐。

　　这自然是极大的认可，虽然不怎么吉利。

　　上一个她们大家公认的姐姐，如今在冥河里，和Monika说着话。

　　她此时呢。

　　摘下一朵洁白的小花，别在鬓稍，然后笑着回头问：“好不好看啊？”

　　Monika身形在两河交界处，笑着歪歪头，不顾她骤然惊恐的脸色，说：“当然好看啊...就比我差一点？”

　　说着，她跨出了属于武见的冥河支流，不理会传来的挽留声，只是遥遥说：

　　“告诉他，我在最深的地方等着他！”

　　前姐姐仓皇站在河流中，眼神中带着焦急，这一刻她乱极了啊，你出去干什么，等武见医生足够强便不是能出去了么？

　　蓦然地，她想起某个时间点，Monika对她说的好长一段话：

　　简简单单，就是一句话。

　　“我是Monika，所以我不凡。”

　　“我是Monika，所以我要自己去见他。”

　　“我是Monika，我不止是我，还是优里，还是纱世里，还是夏树。”

　　“她们都在看着我，我怎么能够怯懦？”

　　而此时，而此刻。

　　这时候的Monika，容颜天下无双，双手满是血污，不自然从虚空中抽出一把刀来。

　　一抹小花开在她的肩膀上。

　　“噗—砰”

　　随着她的行走，一根钢笔骤然出现，别在她的胸口。

　　钢笔笔尖向下，一滴滴血花落在冥河伤，所有胆敢靠近的冤魂，被这道血花撕得粉碎。

　　无形的亡灵注视着她，朝着她冲杀而去。

　　数十个，还是数百个。

　　同一时刻，一根染着鲜血的绳索出现在所有鬼物的脖颈，缓缓勒紧！

　　Monika的脸色，似乎隐约有些苍白。

　　她双手捧起一个红色纸杯，纸杯中藏着小小的蛋糕，她轻轻咬了一口。

　　于是面色恢复红润。

　　她继续往前走，只是轻声说：“果然，你们也等不及去找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