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先生带着名叫月儿的徒弟走过奈何桥。

　　听闻消息的白灵狐儿也终于结束了在凡界的游历，匆匆忙忙踏过十八层地狱回到了奈何桥。但是白灵狐儿回来晚了，只来得及看见西楼先生走入轮回之境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幻境中连话也说不上。

　　就这样，西楼先生不告而别离开了白灵狐儿。

　　“宁巫，你好狠的心。”

　　白灵狐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明明心很疼但是没有眼泪……神仙修行万万年，见过的沧海桑田太多早就不会哭了。可是既然不会哭，又为什么会疼呢？

　　白灵狐儿想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在奈何桥上有人明白。就在浓雾的深处，就在黑暗的背后，有个名叫苏莹的女人守在奈何桥无数年，见过无数的悲哀欢喜……如果是苏莹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懂。

　　只是白灵狐儿并不懂得什么是委婉。即便有求于人，白灵狐儿做事的方式依旧是被三界五道各种妖魔鬼怪所熟知的那个白灵狐儿。不讲道理的白灵狐儿。

　　“苏莹，你胆子好大，胆敢管本座的事情。”

　　白灵狐儿很漂亮，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随随便便看过去都总能勾到点什么，或是男人的喜欢，或是女人的嫉妒。游历凡界的时候，这张脸没少给各路为白灵狐儿擦屁股的地仙惹麻烦，但是白灵狐儿都不在意。

　　只要漂亮就好了，她是这样想的。

　　而现在，她的眼睛勾动的是黑雾的咆哮。千百年死寂的黑暗世界，因为一个人的远去和一个人的到来，因为一双泛滥的桃花眼，此时涌现生机，怒吼着冲击隐居在黑暗深处的苏莹。

　　“白狐儿，你的脾气仍然是如此蛮横。不过老身问你，倘若没有此事，你还要在凡界躲多久？”

　　苏莹淡淡开口，仿佛黑雾的干扰并不能带给她困扰。声音仍然是千百年不变的冷冷清清，因为这就是神仙坚定的心，不会改变的心。

　　“要你管！”

　　可是有的心，已经悄然改变。

　　“老身确实管不着……只是就在先前有只执念鬼从忘川河里面爬出来了，兴许这只鬼管得着。毕竟，这只鬼为何存在执念，为何会在忘川河里面怕是没有谁比你还清楚的。”

　　“执念……鬼？我吗？”

　　黑雾一时安静下来，白灵狐儿低头看了眼身边翻滚的忘川河，在神仙的眼睛当中她看见了众生的因缘。就像乱麻缠成一团，被丢进了河水里面，这就是穿梭往来的执念……越瞧越头疼，白灵狐儿摇摇脑袋走入到黑暗当中。

　　脚步一如既往的坚定，但是“哒、哒哒、哒哒……”的节奏凌乱的脚步声出卖了主人的心意。

　　自从创世盘古划分阴阳，女娲神亲自从月亮上挖来九团泥土捏成白狐灵儿的尾巴，她是真真正正的神的后裔，拥有世间最完美的一切。从古至今，白狐灵儿都不记得大概过了多少岁月……但是白灵狐儿记得，自己的心意从来都只有一次的凌乱。

　　“哒、哒哒、哒哒……”

　　白灵狐儿走到了黑暗的深处，可是什么都没有。

　　一如既往和印象中相似的迷雾，一如既往的空空荡荡。奈何桥似乎永远都不会变个样子，这也是白灵狐儿喜欢往凡界跑的原因。奈何桥啊，这里啊，太死沉沉的……毕竟，这里是死人的世界。

　　但是现在，因为“他”从忘川河里爬出来的缘故，这里不应该是死气沉沉的。最起码，他说过有他在的地方总要有些不一样的，从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

　　“苏莹，他呢？”

　　白灵狐儿看着眼前空空荡荡的黑暗，那里存在着眼睛看不见的人，也就是苏莹。这座奈何桥上的孟婆。

　　“仅仅是李淳风的一片执念鬼碎片，就能吓得向来厌倦地府，游历凡界不问世事的白灵狐儿回到地府……这样可怕的他……白狐儿，你真的敢见？”

　　这是苏莹的声音，近在眼前的讨厌的声音。

　　“我为何不敢？本座自然敢！”

　　“……可是，他不敢。”

　　“什么……他不敢？他还有什么事情不敢的吗？”

　　“你瞧了便知道了。”

　　孟婆从黑暗中走出来。她走到白灵狐儿的面前，芊芊细手往虚空中抓出一朵雪白色的莲花，散发莹莹的光芒……将莲花递给白灵狐儿，只见莲花中央原本应该是莲蓬的位置，却摆着一颗白色的圆珠。

　　白莲向外吐着寒气，虽寒冷却不刺骨。寒气落到白灵狐儿的手掌上，熟悉的温度，刹那间白灵狐儿仿佛回到了三生三世以前的那段短暂时光。

　　“你的手真冷，别碰我。”

　　“姑娘生得太美，让贫道心喜……不过实在是贫道唐突了，所以姑娘你说什么我做什么，权当给你赔罪。”

　　“那好……我听说你们道家的牛鼻子都很顽固，姑奶奶生平最烦的就是规矩……我又听说皇宫里乔贵人有面镜子着实好看，甚至能照出妖魔鬼怪的圆形……李淳风，你和皇帝关系不错，那么我要你进宫去把那面镜子给姑奶奶拿出来。”

　　“……当真？”

　　“当真。”

　　“好，一言为定。”

　　之后忘记了是过了多少天。白狐儿都差不多忘记还有李淳风这个牛鼻子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苍白的脸色，黑不溜秋的脸，胡乱翻飞的发鬓，还有一双世界最好看最璀璨的眼睛。李淳风身上的道袍都烂掉了一半，就是这样破破烂烂的形象出现在白狐儿面前，让见过世界上所有沧桑的白狐儿，首次出现凌乱的心意。

　　他在笑，他的眼眸里装着白狐儿。

　　“白狐儿。”

　　他抓起她的手。

　　“乔锁儿的事情是薛贵妃主导的与我无关。只是当时我在掖庭宫恰好偷镜子，就被闻声来的禁卫抓住现行……你瞧，这面镜子真好看，这世上谁都能怀疑我只有你不能……白……狐儿？……为什么在镜子里面，你是只狐狸？”

　　他抓起她的手，寒冷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手上。

　　白灵狐儿叹息着，从白莲上移开眸光。苏莹说得没有错，自己落迹凡界无数年，初时是从来没有玩够才没有回到地府。遇到李淳风以后，则是舍不得。

　　李淳风死后，则是不敢。

　　“这个是……道果？”

　　白灵狐儿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份荧光……但是在接触的刹那白灵狐儿的手陡然向后退去……仿佛触摸的不是光，是三界中最高传说的三昧真火。但其实以白灵狐儿的修为，即便是三昧真火又有什么可怕呢？真正击退她的，无非是记忆罢了。

　　许多年前的记忆。

　　“贫道是道家的掌门，生在这里，也要死在这里。所以女施主，我不能和你走……不过施主是神仙，你定然要比我长寿千百年岁月，所以你等我死了以后……”

　　“我等你死了，定把你挫骨扬灰。”

　　“也好……不过我是说……等我死了，我把自己烧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