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黎,有人来卖灵芝了。”康在前面带路。
首领的茅屋和其他人并无区别,只是这里聚集的人较多,星星更大罢了。我站在这里,忽然觉得在这里要说服阳城和蛮夷和平相处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了,得一级一级部落上去,找到最高的首领。
一个斗鸡样的老头子从茅屋里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老人脸白得有些发虚,像是被鬼怪抽走了精气,身体结实,袋子一样皱了的皮肉虽然显老但总算有点肉。
“莅临寒地,您看上了什么?”他的声音像是洞口里受伤的野兽喘气声,缥缈又嘶哑低沉。
“大人是个商人,想用灵芝和我们交易。”和我交谈后,素胆子变大了,她敏锐地捕捉到此时我亲自开口不合时宜。
“灵芝”,他看了一眼我的背篓,又试图压回去要说的话,虽然声音并不大,但通过口型,我能够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首领阁下,您不必见外,脑力家我见过不少,看您样子我就知道您是一位脑力家。我并无恶意,在这里不会停留很久,我要去上级部落,您能派个人给我指指路就行了,我会给您一些灵芝作为报酬的。”
通过和素交谈,这里的情况我已知道的差不多,再在这里停留也没有意义。
“去臀那里么?倒是不需要谁指引,您沿着这条小溪一直往上走就行了。不过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确急需灵芝,我和剃两个脑力家,要给部落这么多人存在感,实在是支撑不下去,要是您能带一些人去臀那里,那就感激不尽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下。”黎想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停住了,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还是说了出来。
“您尽管说,我一定洗耳恭听。”
“您也看到了,我们这么多人,就两个脑力者,也只能有两个。更要命的是,人源源不断地冒出来、源源不断地出来,简直比老鼠生崽子还要快。偏偏我们这里生人,灵芝却长得极慢。可若是部落的人全部散开,让他们自生自灭,更行不通。您若是见了臀的首领,对,好像是叫‘狞’来着。他眼球向上转动,想了一下,又接着说。
“您要是能帮我和他捎个信,不过他好像不太好讲话。您若是方便的话,顺便帮我们说上几句求情的话,只要他同意我们每年给他们送一批人过去,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就让他们去打仗也行,无论提什么要求都行。上一次送人上去,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唉,我们这里仿佛是一个人苗繁育基地,人来得多,也去得快,可毕竟都是活生生的人。”说着说着,黎啰嗦起来,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去了它处。
“你们去过阳城么?”
“阳城,是一个梦一样的地方,多好的地方啊!可我们这里是魔鬼一样的沼泽,就像泡泡一样,人冒个不停。”黎叹息。
“为什么这么说呢?”
“您站在高处看阳城,虚虚实实的山下,迷宫一样浩瀚的城池,那么光亮、那么整洁、那么好生养灵芝!在我们无法触及的日子里,那可不是我们的梦么。您再看我们这里,到处都是骨头一样的人,一堆人很快异化了,另一堆人像是竹笋一样涌出来,又很快的异化了,就像魔鬼的沼泽地不断地冒出恶臭的气泡、又破灭。梦里的人怎么可能睁开眼睛来看我们这个地方呢?可笑的是,我们活在山腰上,他们还在山脚下。我活了这么久早就活腻了,可偏偏又不能死,也死不了。生死像是一茬又一茬茶树的嫩芽一样,摘了又长出来,摘了又长出来,长得速度比摘还要快了。对不住了,老头子我好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一时之间啰嗦了这么多。”黎的脸色慢慢变红,又黯淡下去。
“若能顺利见到臀首领,我非常乐意带信,可对方能否答应我无法保证。这里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我去过很多地方,从未像这里一样,人这样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他们这些人也有间隙么?”我不禁有些怀疑。
“您听说过间隙的事情么?”我还是想将中层的事情告诉他们。
“抱歉,我一辈子都窝在这个草屋里,记着我们部落的人,记住一个,一不小心忘了,他们又死了,记住一个,又死了,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名,几乎一样的人名,一样的样貌,他们的名字和样貌就像天上的星星,都是如此大同小异的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现在想来曾经我都已记住他们,但很快又遗忘,很多忘了的人,因为我的遗忘而死,等我知道死讯,才又想起他们。我脑子里装着的全是人名、样貌这些,也许是我记住他们了他们也记住了我,我一直没有死,就像一个机器一样不停息地循环运转着。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老头子像在喃喃自语,眼睛里空洞洞的,像是入睡的天空。
“您想听听间隙的事情么,或许能给你们提供一条新思路。”我尝试将老头子从他的记忆中拉回来。
“您一片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记其他东西了,一旦我脑子被那些东西所占领,我就要遗忘一批人,他们就会因我而死。所以我不能让新鲜的事情进入我脑子,和您讲这么多,我也得回去运转了。”老头子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声音也微微发抖,像是体力透支一般。
“大人,您讲给我们听听吧。”康见我想说,老头子又走了,贴心地帮我圆场。
看着瘦弱的康,我真不知道告诉他是一件好事。本来他们就存续无望,忽然给他们一个希望,让他们知道可以寻找间隙获得新生,但这机会是渺小难觅的。
但我还是说了,因为与其眼睁睁见着永恒不变的一茬又一茬人死去,还不如告诉他们另一条出路,说不定能有所变化。
他们听了后,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是我在逗他们玩一样。
“大人,您是在做梦吧。我们很少做梦,没有想到梦里竟然有这么美妙的事情。”素一脸崇拜地仰望我,周围的人轻声议论着,听了素的话,大部分人都是附和地点了点头,还有部分人像是完全没有听懂我的话,沉默着。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间隙也不是梦,间隙是在雾中失散的自己,那里有一个通道通往中层世界。”我见大家都不相信,又郑重地重申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惊奇地看着我,枯瘦的脸在雾中更黑了,像是树枝的影子,康和素也不知道怎么接话。看到他们的样子,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有点失落。
我从背篓中拿出了五个灵芝,交给了康,让他转交给黎。
“你们跟我去臀。”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发觉臀这个名字可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个部落会用屁股这么俗的名称来命名呢?如果上面的部落是臀,那么这里岂不是臀拉的屎了,我不禁想到。或许在上面人的眼中,这里真是如此。
康告别他的妻女,骗他们说自己要去寻找间隙,二人并没有为他的离去感到悲伤,反而走上来感谢我,并让康好好服侍我。康也一再请求我带他的妻女一起上路,可我知道,我并不是脑力者,无法给他们存在感,若是再多上两人,在去臀的路上,他们就异化了。
“你还小,大有希望找到自己的间隙。”我给了小女孩两个灵芝,嘱咐她。
接过灵芝,小女孩的泪水涌了出来,但她并没有哭出声。女孩的妈妈噙着泪珠,强忍着、微笑地摸着她搅在一起的黄发,像是抚平一块棉絮。
“大人说的间隙或许真的存在,你去阳城寻找吧,离开部落也许会有出路,等精神好点就出发。”母亲紧紧地抱着女孩,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康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低下了头,再没有回头看一眼,跟着我们离开了。没有离开多久,伴随着小溪在阴暗中“哗啦啦”的响声,康抽咽起来,我看不到溪水的样貌,这些水是从山顶上流下来的,我来森林这些日子,从未见过这里有下过雨,但这小溪却一直这么流淌着,“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野外高空仅有几个小星星,光线极为有限。山上并无道路,我们沿着小溪的声音向上走得极慢,虽然我给了黎五个灵芝,他肯定会格外关注我的三个奴隶,但黎如此疲惫,而他们如此虚弱还要赶路,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要返回。我真担心他们三个人能否撑到臀。
沿着小溪,风夹带着水汽十足的空气呼呼吹着,树叶的味道蕴于其中,不禁让我想起了康女儿那张稚嫩又枯瘦的脸,她是我唯一见到的人类女儿,她那紧致的生命力,就像眼前的溪水一样,有源源不断的水源注入其中,像是一杯冰冷的茶水。
溪水的声音在某一处是一致的,但不断地往上走,水流的速度变快,声音也更大。难得在一处听到持续不断的声音,这出乎我的意料,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持续不断地从上至下地流着,似乎在告诉我,从山顶到山脚是一脉相承的,而山顶到山脚的部落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却是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同样的一座山中,很难相信山脚适合生长灵芝,山腰容易产人,“不知我要去的臀,有什么特点呢?”我背篓中的灵芝已经少了大半了,臀也并非最高一级的部落,我需要说服的人不知道在何处,我得改变一下自己的策略,背篓里的灵芝得用于见到蛮夷首领了,不能同情心泛滥以致功败垂成。
我们原地修整一下,虽然我脚力还能前行,但见他们三人已经气喘吁吁了。我放下背篓,坐在一个湿漉漉的石头上,苔藓密密麻麻像一个沙发垫,柔软舒适。
三人如释重负地躺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看到他们,我想着“每个人都只能自顾自不断前行,别人能做什么呢?”我不禁又想起在外层,奴隶对于主人几乎是完全无实用撑体面的存在,我招他们三人也纯粹是为了避免其他人来要做我奴隶的烦恼,更不用说对我寻找间隙有帮助了。我真想就地遣散他们,不过想着顺便带着他们去臀,给他们推荐进入部落算是做件好事也就作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速度如此慢,让我恼火。我坐在溪水边,听着溪水在石缝里的暗咽声,我的脑袋像是被什么牵扯了一样,间隙的事情似乎可以从溪水中找到眉目,我忽然产生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有这种感觉呢?”我自问道。
“溪水是从山顶源源不断地流下来的,在山顶应该有一处巨大的水源,才能让溪水不间断地流淌。我若是这溪水,那源头在哪里?我的间隙又去了哪里呢?”
我于雾中应用而生,虽然不知道是何时诞生的,可我应是古老的存在了,在时间永恒地流逝中,雾不断减少我的存在感,我的间隙应该是一种无比巨大的存在了,若是时间无限长,那么间隙应是无限大了,难道我的间隙是整个世界?可这又是荒谬的,因为若是我的世界是整个世界,那么另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人,他的间隙也应该是整个世界才对,可世界毕竟只有一个。想起这世界有这么多人,那么我的间隙也应该是较小的存在才对,可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间隙为什么会很小呢?
“难道间隙是一种时间的循环?也就是间隙不断地壮大,达到一个特定的点后,他又缩小,然后又壮大……间隙是否也像人一样,会异化呢?”我本想从白羊那里得到答案,可白羊也只有本世的记忆。溪水唯一确定告诉我的是,我的间隙也应有个源头。
见他们已恢复正常,我又出发,从山腰上山顶,越往上,山在某一段的面积越小,不过由于有下层部落的阻挡,上面也越安全。与其说是蛮夷围攻阳城,在地理上反而有一种阳城将蛮夷围住了的态势,不过这种包围似乎也是相互的,阳城人要外出,至少必须越过山腰。
也许是天不绝人愿,在我们抵达臀的时候,他们已经累得只剩一口气吊着,顾不上我,直接扑向部落中去交谈获得新鲜的存在感。我站在稍远的地方,打量着臀。
臀部落坐落于一片较为平坦的林地上,四周的树木繁茂葳蕤,粗大的树枝像是伸出的巨手在祝福和守护它,星光虽然昏暗,但比山腰的部落要好得多,建筑的规模也更大一筹,木屋数量稀稀疏疏的,房屋不高、面积也不大,只能容下2-3人,最醒目的是位于中央的那个三层高的房子,气派比得上阳城的普通楼房了。
这里族人较为密集,随处可见三五成一团的人聚在一起,像是星地,由于距离较远,再具体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我没有急于入内,而是等着三人返还,这是很有必要的。
不一会,我见他们精神有所恢复,朝我这边走来,在要靠近我的时候,跪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像是要我饶恕他们的粗莽,又像是在向我感恩带他们来到此地。我不喜欢别人下跪,急忙上前去将他们扶起来,他们的身体很轻,我心中一惊。
“怎么样,臀和你们部落相比如何?”
“臀比我们强大得多,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素本想回答,康抢先一步说道,另一个女奴则至今都未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并没有介意。
“你们想留在这里么?”我将早有的想法说出来了。
“大人,我们深受您的恩惠,就是您的奴隶、您的私人财产了,怎么敢私自逃走呢,何况您带我们来这里,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说完后素又跪下来,另外两人也跟着跪下来。
“你们跟着我并非长久之计,到这里你们就留下来,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我本也不要求你们报答,等我离开臀的时候,会和首领帮你们说情的。”我又一次将他们扶起来,他们枯瘦如柴的身躯像是山中的一阵清风似的,似乎更轻了。
与其说我和他们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不如说我们是森林中大树和藤蔓的关系,他们借我的躯干向上生存,而我则借他们装饰我。我再一次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湿润的眼球看着我,我忽然产生了莫名的感触。
“好了,快去通报。”我抛开这些思绪,虽然还未进入臀,心里却想着更快地进入上一级的部落了。
康率先走在前面,破涕为笑似地说:“好咧”。
走近臀,我才发现这里不仅是外观上要比下面强上一筹,人更有本质的区别,这里的人血肉俱全、近乎结实了。
见我们进来,周围的人向我们看过来,我被他们的眼神所惊吓,这是一种不友好近乎侵略的凶狠眼神,似乎这又是他们看人的正常神态,他们并不欢迎外来者。若要去上面的部落,则必须经过这里,心里虽然想打退堂鼓,但我还是进去了,这种感觉就像你要去某人家,你不知主人在否,可看见门前有几条凶神恶煞的大狼狗守在那里,哪还敢去呢?可又不得不去。
还没走多远,三个壮实的中年男子从坡上走了下来拦住了我们,他们头发披散,五官的线条像是刀刻过,神情冷峻,一只粗大的手抵住了我。
“你们不能进去。”中间的男子盯着我,盘问道。
“我是从黎部落来的,想去上面部落做生意,想见首领通融下,为表示感谢,我给贵部落带来了三个奴隶。”我虽然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胸膛,直视他的眼睛回答道。
“将他们绑了。”中间的男子眼睛扫过我,大声命令道。
“听我解释,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我本想辩解,可还话未说出,就被中间的人给紧紧地抱住了,背篓上的灵芝也被另一人夺去,可怜的三个奴隶本还想逃跑,又来了五个人,将他们团团地围住,拿绳子迅速地绑了。
“走,压到首领那里去,他是阳城人。”中间的男子右手一挥,肃声说道。
不一会,我被绑得结实,两个人拖着我的双臂来到了中央的房屋,我从未想过我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不知道他们怎么识破我是从阳城来的,回想一路的表现,并无破绽。
狞,发现了间谍。下令绑我的男子在首领的门前说道。
这是一间模仿阳城的楼房建造的深褐色房屋,木墙将我的思绪拉到了我在悦来酒家看天花板发呆的情形,一种恶心的感觉要涌上来,我平复心情,抑制住这种不好的预兆。
木楼是标准的三层构造,房屋很长,像是一堵墙,绯红粗壮的木柱支撑着整栋楼房,它巧妙地嵌在门窗中间,显得极为和谐,门虽然略显陈旧和散发着潮湿的腐烂味,房屋却高大恢宏,有一种天然的大气感。窗也有简陋的迷宫格雕饰。整个楼房和阳城府主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房子在坡上,我被随意地丢在通往房屋的冰冷石阶上了。在被抬上来的时候,我一路问男子为什么认定我是阳城人,可他除了狠狠地朝着我的肚子踢了几脚外,并没有回答。我心想怎么和首领解释这件事,才意识到或许他们有着某种分辨阳城人的我所不知的方式,而我也的确在阳城那里待上了一段时间,甚至练习过射箭,还当了兵,虽然是逃兵。
在我思考怎么辩解的时候,大门缓缓地打开了,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同样的头发披散,只是脸上、胸脯上涂上了一些花花绿绿的我所不能理解的图案。
阳城人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呢?他转向压我上来的男子。
“快坦白。”他朝我的肚子又使劲地踢了一脚。
肚子一阵火热的剧痛让我的神经都要麻痹了,我吃痛大叫了一声。楼上的几人闻声打开了窗户,看热闹似地望着我,我看了一眼他们,除了一个略显瘦弱但充满朝气的少女面带同情地看我外,其余人都是面带戏谑或是无表情地看着我。这个少女与康的女儿外表有几分相似,这种相似在神情上更明显,但她身躯要高壮几分。
他还要踢我,狞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快将你的企图说出来,快说。”他没有动手,但浑厚的声音震的我耳朵极为不舒服。
“我路过阳城,在那里没待很久,虽当过弓箭手,但没有射杀过你们的人。我来这里完全是处于一个中立的立场,想让你们双方放下成见,看能否达成和平。”我知道无法隐瞒我的想法,将我所知道的、对我有利的全盘告诉了他们。
“哼,他是个骗子,狞你看他的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那里分明就是士兵射箭形成的刮痕,我们部落多少人死在他们的箭下。”男子愤怒地盯着我,想杀了我。
“青牛,给他解开,让他讲。”狞发红的眼睛盯着我,像是一块被冷水浇过的红铁,我感觉到了那种被时间冷却了的余恨。
青牛解开了紧紧捆着我的绳子,我甩了甩被捆的血液流通不畅的双手,一股热流流过了我冰冷的指头,像是新得了一双手。
我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将我在阳城,到中层的经历全都告诉了他们。
狞疑惑地看着我,他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狞闭着眼睛,想了一会。
“恶心?你说你之前在阳城会一直呕吐?”
“是的,我无法抑制住我的恶心,我是一阵风,所以无法过人的日子。”
“那按你说的,你现在可以化成一阵风,你给我们表演一下,若是弄不出,就杀了他!”狞恶狠狠地说道。
我转换成风的形态,但Z的身躯依然在,所以并不能完全虚化,但奔跑的速度极快,“嗖”的一下,我就跑到了下面的茅屋,又“嗖”的一下,我又折回来了,但我这身躯太折磨人了,所以这么来回一跑,我喘不过气了。
“青牛,他跑得比我们都要快上很多,阳城人是办不到的,你对他说的怎么看?”狞的脸色稍微平和一些了。
“首领,我没法下结论,我只知道他就是阳城的人,他自己也承认在阳城做过弓箭手,这就行了。阳城人该死,弓箭手更是都该死!”青牛不为所动,涨红了脸,厉声说。
“你把侩叫过来,他见多识广,让他来瞧瞧。”
青牛见狞迟迟没有下令杀我,甩着手,气呼呼地跑下去了。
“你一个人来我们这里有什么目的?”狞语气有所好转,但依旧直直地盯着我,仿佛我一说谎他就能看出来一样。
我把我的目的和他又说了一遍,并将我大半个背篓的灵芝、三个奴隶都被他们拿走的事实也和他说了,希望他能归还我的灵芝,奴隶的来历也和他说明,希望他们能够作为同伴对待。
“你说你是为了阳城和我们达成和平,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狐疑并未减轻。
“于我而言的确没有帮助,我也搞不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是不希望你们也像曾经的我一样纠缠在一起。”
“你是说你不想别人像你一样呕吐?你为什么要去帮助不相干的人?”狞的质疑更严重了,他像看一个骗子一样看着我。
的确,我无法解释我的动机,或许这是我本性中无用而又多余的善良因素在作怪,我知道这么回答他不会相信,所以索性就没有说出来了。
“灵芝全给你们,我不要了,你们即便不相信我,但你们想想我一个人到你们这里来图什么呢?即便是我来做一个间谍,从你们这里获取情报,可我一个人又怎么返回去呢?大家都知道阳城出来容易进去是难如登天的。你也看到了,我即便和你们打交道,你们身上也不会增加存在感的,难道你们就没发现,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么?这不正就证实了我所说的中层世界和外层世界的说法么?”
“狞,他说得不无道理。”一个阴沉的男子从石阶上走了上来。
“侩,你也同意他说的?”狞有些动摇地看着我。
“是的,首领,这么多年来,你可曾见过阳城派过间谍到我们这里来?”
“可即便他说得是真的,他要和平,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们放走他让他去胸部落那里去说些和平的鬼话动摇老家伙发动战争的决心?他越说得有道理,我们越不能放他走。把他带来的灵芝选几个出来,今天晚上等我们祭拜了神灵,就将他煮了做成战士的丹药。他能化作风跑掉,一定要死死地看住他。侩,你来看住他,他嘴皮子厉害,很容易蛊惑人心,由你看着我就放心了。”
狞并没有打算放过我,说完这些话,他再没有看我一眼,就关上大门,进入屋内去了。
楼上看热闹的人嘲笑了几声,也闭上了门,唯有那少女要多看几眼,但也未出一声,被里面的人叫了进去,闭上了门。
我本有机会逃跑,但太急于去辩解,还没来得及奔跑,就又被青牛用力地捆住拖向下面的茅屋去了。“我真是天真,阳城也好、蛮夷也罢,他们的生死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这种世仇岂是我一个旅人能够化解的?一腔的热血能有什么用呢,枉我还自以为聪明的假装商人就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被青牛那憨憨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么多人,阳城人也好、蛮夷也好,他们没有一个人想要放下这种永不停息的对立,即便短暂的调和,又能如何呢?天然的差异又会将他们拉向战争的深渊。”我气得使劲跺脚,可后悔也无用了。
我反思来这里的决定,忽而觉得自己进入中层世界后还是死性不改的荒唐,虽然如此,可我感情上还是想解开这个结,或许这就是不可抑制的同情心又泛滥了。不过事到如今,都无用了,跟我来这里的三个可怜的奴隶想必也会随我遭殃要被一起炼成丹药了。一念及此,我自责的心情又重了几分。
我被绑在一个昏暗的茅屋里,屋里堆满了木材、草垛一类干燥的燃物。我坐在地上,双手使劲用力想挣开绳索,可手被绑着捆在背后、双脚也被捆紧了,根本就挣脱不开。我向干柴慢慢地移动,身体靠在柴堆上面,这样坐着要舒服点。
即便是我能挣脱,门口也有人守着,从山腰一路走来,身体酸痛疲倦。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索性休息一下补充体力,可记忆像泉水一般涌上心头,我怎么也睡不着。
就这样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要被人宰了,我心中充满了冤恨。我本意是为了两方好,狞也相信、理解了我说的话,可他竟然还是要选择了这样。或许在他们眼中,和平只是一个笑话,就像冷热天然是会战斗的。可既然他们相信和平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会害怕我去找更上一级的部落呢?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促成和平是有希望的,可我现在已身陷囫囵,再想这些也已经没有作用了。
“间隙在哪里呢?若是我没有来这里,我应该在寻找它,但这样毫无线索的寻找肯定是没有用的,找历史家问问就好了,他会怎么回答我呢?或许他会和我说T君的故事,在这条路上,T君算是已知走得最远的了,或许我也应该去多听听他的故事,实在不行去极地看看,看是否能发现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又或者,我应该重新走一遍我的记忆之路,看是否能发现一些什么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新东西。”
我又想起了康的女儿,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有多大了,能在那个部落里长这么大,真是一个奇迹。“她那样子能去的成阳城么?会不会被当成蛮夷被射杀了,又或者直接在路途中异化。总之因为我的缘故,她的生命轨迹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至于她能寻找到间隙,我是不抱有什么希望的。我现在担心这些事情干嘛呢?”忽然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但那是在外层死的。“如果这里被杀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或许会变成风吧,Z君的肉体是无法保全了,白羊的灵魂又将去往何处呢?”想到这些,我又没有悲伤了,迟早都会变成风的,现在还多活了这么久,也没有好遗憾的。
“丹药,我会被制成那样一粒一粒的圆球,最终被战士吃了,进入他们腹中成为粪便,真是一种有趣的结局。”我忽然想起蚩尤部落吃动物肉的习惯了,一个人通过吃了另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来壮大自己,获得力量,我像是又走到了原点。
“算命先生还说Z的命运是升华,到了中层,又要变成一堆屎么?看来他只算对了一半,宿命并非如此嘛。中层房子里睡着的人,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呢?吴家堡的人们还在日复一日的打麻将、做爱、采蘑菇、睡觉吧。”我的脑海里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装满了,像是死亡藏在安静中,我害怕遇见它。
“T君在极地里,要死的那一刻,他在想着什么呢?”我如同他一样,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在一个小屋内,等待着宿命。他去了中层而不被人理解,然后去极地,我也是如此,来到了这里,“外层和中层真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么?”
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一个女子和守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然后她打开了小门,躬身进入了屋内。
“嘘!”她用食指对着嘴巴示意我不发声。
她走近了,借着昏暗的光线,我才发现她似乎是康的女儿,“她不是去阳城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没有再说话,悄悄地走到我身后,拿出一把小刀,将绑我手脚的绳子割开了。
“你是?”我正打算要说话,她用左手堵住了我的嘴巴。
“嘘。”
她对我招手,示意我跟着她出去。我还没有消化这突然起来的变化,就跟着她走出去了。
出了茅屋,我才发现她比康的女儿要高一截,样貌也不像,我使劲地回忆她是谁。好一阵子我才想到她是狞楼上那个观察我的少女。
“什么都别问,你快跟我走。”她悄悄地在我耳边说,又拿出一顶帽子给我戴在头上,生怕有人发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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