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子，难为你了，大家都说你的媳妇是狐狸精，有时候我也这么说。”躺在床上的老人声音嘶哑的说道：“这是有原因的，自她进入我们家之后，家里的事情便突然多了起来，不管如何处理，总是诸事不顺。唉！”老人叹了口气，显得很是兴味索然。

　　“爷爷，我们父母过世得早，奶奶也在生下父亲不久之后就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您便不再续弦，使得这个家族没有了叔辈。”叫七子的人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哽咽：“您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这个家，抚养着我们七兄弟。老五无福，早早的就夭折了，而老三也又无缘无故地青年早逝。”

　　“好哪！别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你们七兄弟都是我的亲孙子，我不疼你们，谁还来疼你们。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三哥和五哥，英年早逝，是我最大的遗憾。”老人说完之后，气力有亏，又连声咳嗽起来。气顺之后，他不顾七子的劝说，继续道：“老三还好，留下了归宇这个孩子，可怜老五，连婚都没有结，未能留下一子半嗣，让欧阳家族断了一枝，真是作孽。”

　　七子用手轻轻地抚拍着老人的背，说道：“是孙儿的不对，不该逗爷爷说话，您好生休息休息吧，孙儿也该回去了！”他起身站了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转过身来，争辩道：“但你们说缨糯是狐狸精，我始终不敢苟同，她一个弱女子，这辈子都将与我在一起，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我也决定跟她厮守一生。只盼爷爷您老能够慈悲心怀，为缨糯辩解一二，她不是狐狸精，不是欧阳家的灾星！”

　　老人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有吐出一个字，就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半响后，他终于艰难地回过气来。虚弱地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件事情，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但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提出疑问呢？”他望着屋顶，回忆着说道：“我们家走下坡路，虽然是从你媳妇进门后才开始的，但大家心里也明白，我们欧阳家的家道中落，其实跟她并没多大的关系。”

　　七子激动地说道：“谢谢爷爷，有您这一句话，我的心里也就不再背负这个承重的负担，我愿意付出所有的努力为家族的复兴而奋斗。”对于七子的表态，老人表现得很平淡，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七子赶紧说道：“您说。”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音。杨灵灵心道：他是在害怕什么？

　　“你也知道，家族的经营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在家族经营不顺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来背负骂名。也就是找一个家族经营不力的替罪羊。”老人神情复杂地说道：“这是每一个家族管理中都会存在的事情。这种手段，不是我欧阳家起的头，不会在我欧阳家结尾。它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直到人类的终结。”

　　七子脸色苍白，身体踉跄了一下。他终于明白了，虽然缨糯是无辜的，但为了家族的正常经营，为了转移大家对家族经营者经营不力的愤怒。他们将缨糯设为了一个替罪的目标，让大家都认为家族之所以经营不佳，完全是因为缨糯的原因，而不是家族经营者的问题。他惨声笑道：“替罪羊？替罪羊！”

　　“唉！”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如果没有替罪羊，那大家就只能将家族经营不力的罪归于经营家族的人身上，这怎么行呢？如果大家对经营家族的人不满意，那这个家还怎么团结在一起，还怎么继续经营下去？你说呢？”

　　“又是为了家族！”听到这里，七子只觉得一股怒气冲冠而起，咬牙切齿地说道：“爷爷，我不服，为什么这个人会是缨糯，为什么会是我？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七子，你心不稳，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老人再次催七子离开，语气转为严厉，说道：“设身处地思考一下，假如让你来管理家族，碰到目前这种每况愈下的境地，你觉得家族该牺牲谁来拯救她。”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为了家族能够长久繁荣，我们每个人都应做出应有的牺牲。”

　　七子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地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爷爷，我走了。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于我，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面的，我都能办得妥妥的。”老人挥手道：“我知道了。”

　　七子背转身子，向门口走了两步，悠悠地说道：“我不象家里的其他人，办事总是拖泥带水，不是得罪东家，就是与西家闹矛盾，以至于闹得整个镇上都对我们不满。”老人咕哝道：“我知道！可是一个家庭，长幼有序，总得有一个规矩。”七子听到老人的咕哝之后，耸耸肩，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只能逆来顺受，除非……老家伙一命呜呼。他将这个念头在心里转了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嘴上却说道：“现在老祖宗还在，那些人或许还不敢对我们家说三道四，一旦老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整个镇上的人都会立即对我们举起屠刀。”

　　老人低着头沉默不语，不知是否将七子的话放到了心上。七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再次看了看老人，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杨灵灵藏身在床底，听到这一番对话，心里反复咀嚼，只觉得这个家庭的情况好复杂，自己只是来救人，结果却听到了一么一段秘闻。心想等老人睡着了，就赶紧出去。可是老人却目光炯炯地盯着灯光，有时又看看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睡觉。

　　就在这时，房门轻轻的一开，悄无声息地走进几个人来。

　　“归宇来了么？”老人问道。

　　“我这就去请！”走在最后的一个老妇，听到老人的话语之后，在门口停了下来，恭身回了一句，又转身走了出去，小心地将门关了起来。看情形是去请那个叫归宇的人。

　　其他的人则开始为老人洗脚、脱衣服、抹身子、按摸四肢等。一时间，房间里不闻话语声，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各种声响。

　　杨灵灵很是感叹，这一家人真会享受，请了这么多的下人来服侍，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真人还是机器人。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时有些恍惚，心中的各种记忆交错出现。一时间竟分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还是狐，而心中流过的记忆是真是梦还是幻。

　　只是一会儿时间，服侍的人已为老人洗刷完毕，穿好了衣服，又一声不响的退出了房间，就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再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之后，徘徊了一阵，才走到门前，轻轻地敲了敲，低声道：“祖祖，祖祖。”床上的老人瞪着一双眼睛看着门口，脸上的神情非常的不乐意。外面的人又叫道：“祖祖，是否已经休息，曾孙归心求见。”

　　杨灵灵明显感到躺在床上的老人，呼吸急促地变换了一下，随后又平静了下来，似乎被央求不过，语气淡然地说道：“进来吧！”门外的人一喜，急急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走进来之后才想起老祖宗爱静，立即又轻手轻脚地关起门来。

　　当他走到床前时，杨灵灵看到他的面貌也有些动容。这是一个将全身上下修饰得非常干净的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做得一丝不苟。每一丝头发都经过仔细的梳理，衣服的每一个褶皱都做过精心的设计，看到他就让人想起了古板的贵族。

　　“老祖宗，可想死孙儿了。”欧阳归心走到床前，磕了几个头，站在了旁边。老人说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今天来所为何事？”欧阳归心赶紧说道：“祖祖，我这里为您弄来了一些‘回阳石髓’，据说可延长五年的寿命，望祖祖喜欢。”说完后，从衣服的底层的口袋里小心地拿出一支精美的瓷瓶，瓷瓶上绘制着的不老翁栩栩如生。

　　老人慢慢坐了起来，从欧阳归心的手中接过瓷瓶，放在老眼昏花的眼前不断地翻看。良久之后，只听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嘶哑着声音说道：“这是延长寿命的珍品，价值不菲，以你们的零花钱，五年不吃不喝也买不到。”他以怀疑地眼光看着床前的小孩，轻声问道：“归心，你从何得来？对方向我们欧阳家提出了什么条件？”

　　欧阳归心上前一步，走到床前，低声说道：“这是孙儿无意中得来的，没有其他的人知道，老祖宗大可放心服用，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孙儿只希望祖祖身体安康，能够让欧阳家继续辉煌下去。”

　　欧阳老祖重新又仔细地审视了欧阳归心的脸，说道：“你叫归心，是四子的儿子。说真的，我从未看好过你。在这么多的孙儿之中，你并不出众，不管是智计还是能力。但今天，你的孝心，让我对你刮目相看。”说完之后，欧阳老祖挥挥手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家族第三代继承人的事情我会再仔细考量考量。”听到老人的话之后，欧阳归心满心欢喜，连忙道：“我父亲……”

　　老人说道：“我欧阳家“忠君爱国世流芳”七兄弟，你父亲排行第四，他德行无亏，智计无双，是我欧阳家的顶梁柱，你放心吧，我会考虑的。”

　　欧阳归心走后，门外又急急地行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来到门前后，较重的脚步声站在门外一段距离不再上前，轻的脚步声径直走到门前，轻轻地扣了扣门扉，说道：“祖祖，归宇回来哪！”老人说道：“进来吧！”

　　房门轻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进来，来到床边，脱了鞋子，爬到床上，钻到被子里，跟床上的老人紧贴着身子靠在床头。

　　“怎么这么久才来？”欧阳老祖抬起手，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欧阳归宇的头，问道：“是不是二婶又给你加作业了？”

　　“不是，我在路上碰到七婶。”小孩高兴地说道：“她今天给我买了一个玲珑塔，是给我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她将礼物给我之后，又问了一些学业上的事情，还给我指点了一些知识。”小孩说完之后，老人静默了一会儿。

　　欧阳归宇知道老祖宗的规矩，在他思考问题的时候，绝不容许别人打搅。这是老祖宗在发现自己老了，记忆力已不如从前之后兴起的规矩。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考虑问题的时候，如果被人打断了思路，很容易就忘记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很多时候甚至已经考虑得有眉目的事情，也会忘却。

　　杨灵灵远远地看去，只见此时的欧阳老祖嘴角颤动，就如嘴里正在咀嚼着东西。这是人在上了年纪之后，身体本身本能发生的反应，连他本人也不会意识到。心想，这人离死大概也不远了吧，还整天纠缠在家族事务之中，难道不觉得累么？

　　“七子？七婶？四子的儿子？”欧阳老祖边思索，嘴里边轻轻点着这几个人的名字。

　　如果不是对家庭里的情况很了解，绝对猜不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欧阳归宇心里隐隐猜到一些，因为他在来的路上，正好看到欧阳归心从另一条路上回去的身影。现在听到老祖宗嘴里说出来，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些惶恐和畏惧。

　　“我的寿限将到。”欧阳老祖想了一阵，叹了一口气，很是落寞的说道：“即使再多的续命药，也不能再买来更长的寿命。”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着墙角说道：“你将墙角的那个旧箱子帮我搬过来吧，就是上面刻得有一枝菊花的那个。”

　　欧阳归宇走到房间的墙角。杨灵灵这才注意到那里堆放着很多的箱子，有红色、灰色，还有降紫色的，大大小小堆叠在一起，也不知有多少个，看起来就象是一个个装满珍宝的宝箱。

　　欧阳归宇从上到下开始翻找箱子。将上层的箱子看了一遍之后，并没有发现，也是就嗞嘎嗞嘎地开始搬动，然后一层一层地寻找下来。直到搬了三层之后，才在中间找到了老人所说的箱子。箱子的外表很普通，看起来有些老旧，表皮上布满了岁月的刻痕。

　　欧阳归宇有些吃力将箱子搬到床前。老人指着床上说道：“放这里。”欧阳归宇将箱子放到床上，移到了欧阳老祖触手可及的地方。

　　欧阳老祖扭动箱子上的密码锁，一阵细细的密钥转动的声音传来。不久之后，只听“咔嗒”一声轻响，箱子打开来。杨灵灵看不到箱子里的事物，但从床边两人的表情却能看出，箱子里的物品一定非常贵重。

　　她的猜想随后从欧阳老祖的话里得到了证实。

　　“世人都说这好那好，我觉得只有时间最好。”欧阳老祖看着箱子里的事物，感慨万分地说道：“这箱子里放着的‘回阳石髓’加起来可以延长一个人八十年的寿命。其价值差不多是十五个欧阳家的家产。”他伸手拿出一瓶，就象是拉着情人的手般，轻轻的抚摸着，说道：“从年青的时候我就开始积赞这种宝物，心想到自己寿限到了时，只需喝一瓶，就能延长一些时候，要是自己能够一直服下去，那不就能长生不老了吗？呵呵呵！”欧阳老祖的声音中饱含着幽森之意，就如一匹受伤后又被猛虎围困的独狼，在末日来临前发出的哀嚎。

　　我以后也要找一些存着，杨灵灵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个箱子，心想要是能弄走就好了。

　　“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欧阳老祖恨恨地咬牙说道：“这个东西，每个人最多只能喝两瓶，再多喝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可恨我终这一生收集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于我竟然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