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黄泥砖房的屋子里传来了读书声,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正在屋内背书,满口子曰,摇头晃脑,似乎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在厨房内,一个衣着素朴的妇女正在翻炒锅内的食物,见差不多了,就喊道:
“小玉儿,去隔壁喊子良来用饭。”
许言诚声音一顿,而后,一手拿书,一手背于身后,慢慢的朝隔壁院子过去了。
两家房屋挨在一起,左边稍大,右边的大概只有左边的一半,房前有一堵矮墙隔开。
许言诚推开篱笆,喊道:
“子良,子良,早饭已经好了。”
屋内的灰衣少年,再一次看向了水中自己的倒影,确定自己今天头发整齐,衣衫整洁但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头发,理了理衣领。
随后双手搬动木质轮椅,到了屋门口,少年手一拉门口的一个物事,门槛倒下,少年搬着轮椅朝屋外挪去。
许言诚看到兄弟这么慢,忍不住要上去帮忙,叶子良忙道:
“你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了吗?”
许言诚止住了脚步,看着子良自己转着轮椅到屋外,而后关上门,直到轮椅到了他面前,他这才上手推着。
子良这时不满道:
“你下次就不能站的近一点吗?害的我又自己多推了一丈。”
许言诚认真道:“君子重诺怀德,常无过。”
叶子良翻翻白眼,似乎已经放弃和这位满脑圣贤书的朋友讲变通。
到了家中,饭菜已经摆好了,叶子良笑道:
“澜姨、许大叔你们早上好啊。”
许言诚将他推到饭桌西边,自己去了他的对面。
在吃饭中,叶子良问道:“澜姨,你认识什么知名的道士吗?”
莫澜放下筷子,奇怪道:“你找道士做什么?”
叶子良道:“解梦啊。”
桌子上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话吸引了,解梦,解什么梦?
叶子良此刻大吐苦水,道:“澜姨,你们是不知道啊,我这个月以来已经做了十几次一模一样的梦了。”
许大有来了兴趣,问道:“是什么梦啊?”
叶子良无力道:“我就不说出来吓你们了。”
许大有拍拍胸脯道:“想当初我也是小石镇远近闻名的第一好汉,上山打过虎,斗过土匪,有什么好怕的。”
叶子良道:“在一片黑色的天空下,我站在悬崖边,下面黑气涌动,隐约间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从崖底往上爬,眼神疯狂无比。”
许大有切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是不是下一秒你化身巨人,一拳下去,所有怪物都被你打死了?”
许大有眼神里就刻着两字,小样。
叶子良喃喃道:“不是啊,后来我也变成了一个怪物了。”
“啊”
莫澜手一抖,筷子都掉到了地上,许大有在一旁笑道:“你看你,有那么恐怖吗?我觉得平常啊,不信你问小玉儿。”
许言诚一脸赞同,却不知道自己娘亲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吃过饭,许言诚就到西山坡上的书院了。他走后,桌子上就剩下了许氏夫妇和叶子良。
许大有斟酌道:
“子良,已经快十八岁了,你腿脚不便,习武参军不用说,读书做官也不成,下地干活就更不成了,要不你和我学些手艺,将来也不用挨饿受冻。”
可以看出,这是他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了,许大有见叶子良没什么反应,还打算再说些什么,莫澜拿起一个馒头就塞到他嘴里,道:
“吃吃吃,平时咋没见你这么多话。”
而后又对子良温声道:“子良啊,不担心,我和你大叔还能干个几十年,到那时候,小玉儿也就长大了,做官后就让他给你谋个差事。”
说罢,澜姨蹲下来,替叶子良按摩双腿,从脚腕处到膝盖,反反复复三次。
许大叔看着这一幕,把馒头取下来扔到盘子里,闷闷道:
“吃饱了,出去走走。”
刚出了屋门,想了想,又转过身回到桌边,把刚才那个馒头又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嘴里不清不楚的说道:
“浪费个啥。”
然后出门溜达去了。
他走后,莫澜对子良道:“子良,别怪你许大叔,他打小就没出过镇子,眼里自然就只能容下那一点点事。”
叶子良笑道:“要是没有澜姨你们,我可能早就饿死街头了,又怎么能衣食无忧的过了十八年,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
莫澜伸手指点了点叶子良的前额,道:“你呀你,去晒会太阳吧,我去收拾桌子了。”
清晨的太阳晒着,虽不热,但是很刺眼,叶子良就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喊道:“澜姨,我回去了。”
到了自家院子,叶子良并没有进屋,而是伸手取过靠在墙边的一截树枝,在自家的院子里开始练起字来。
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一个时辰之后,他看着地上那篇骈文,不禁满意的点点头。他自语道:
“奇哉怪哉,这是谁写的,文采怎么这么好呢。”
子良独自欣赏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进屋去了。
从窗边看去,他一人正在屋内玩围棋,他先是在棋盘一端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
“先生请指教。”
而后又转动轮椅到对面去,捏着嗓子,假装捋着胡须,和声道:“好,你先来。”
再然后,他再过去,走到对面落子,如此反复,两个时辰之后,他长叹道:
“还是先生厉害,学生甘拜下风。”
说着还像模像样的朝对面拱手行礼,再然后,他又到对面有模有样的劝勉道:
“其行如风,风起云涌,变化莫测,你于棋道颇有天分啊。”
少年又转到对面,谦虚道:“哪里,哪里全是先生教导有方。”
.........
早些年,叶子良刚开始一个人居住,街坊邻居有时候觉得他可怜,想要平日里多帮助一些。
叶子良都拒绝了,用他的话说,就是,男儿当自强,岂受嗟来食。
子良小嘴里出来这斗志昂扬的话,并不让人生厌。
隔壁的王婶儿还戏说:“看看我们子良,还要强哩。那你澜姨家的饭香不香啊?”
每到这时候,小子良面色涨红,讷讷无言,双手抓紧轮椅,心中默念道: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生气,不生气。”
那是五年前的子良,而现在,叶子良自己推着轮椅在小巷子里闲逛,看到王家大婶儿,就说道:
“王婶儿,千万别抓脸,不然王大叔脸花了就不好意思再去赌坊了。”
听到这话,王婶儿抓的更凶了,十指连动,那位王大叔连连求饶,朝子良道:
“子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枉以前大叔对你那么好。”
叶子良笑道:
“王婶儿对我更好啊。”
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阿吉家门口,他听到里面有响动,叶子良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去,阿吉的相公正在屋外罚站,他就喃喃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行,我得回去看看许大叔有没有事。”
小石镇上只有百十户人家,人丁不多。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地方有一座书院,是建在小石镇西边的一处矮坡上,据传有五百多年历史了,许言诚正是在这里求学。
到了下午,又是一天的下课时间,许言诚走在半道上,迎面走过来一个老人,身材不算高大,须眉交白,满头鹤发被一支玉簪固定住,脸上沟壑纵横,衣衫洗得发白,眼睛甚是明亮。
许言诚见了,在十步之外,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
“学生拜见院长。”
那老者捋捋胡子,问道:
“言诚,今天课上所讲的明白了吗?”
许言诚道:“学生资质驽钝,不甚明了,何为君子?”
院长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许言诚似懂非懂,那老者又说道:
“书中的道理书院可以教给你们,但要彻底明悟,还要亲身经历才行。”
许言诚又问道:
“那书上为何又讲生而知之者为上?”
老者脸上笑容一滞,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许言诚继续问道:
“儒祖他老人家是不是生而知之?”
院长脸上沟壑舒展,忽然轻笑道:“正因为没有人生而知之,所以为上。”
许言诚敲着脑袋,似乎是在努力想明白院长的话。
莫青君问道:“子良那个小混蛋怎么没来?”
许言诚道:
“院长,他说了,书楼一层他都已经看遍了,他想上二楼。”
院长愣了愣,说道:“言诚啊,虽然他读书上比你聪明的多,但是,他在某方面还是要多向你学习学习的。你告诉他,哪天将字练好了,他就可以上二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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