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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云生风起处 无用灵 1 23 43962019.10.07 21:01

  “感觉你有点不对劲。”

  从做菜开始,吉遥已经第四次听昌云意味深长的如此感叹了。

  她总是敏锐的令人心慌。俗话说三人成虎,被问的多了,吉遥甚至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真不对劲?

  可我为什么不对劲呢?因为厉讼?因为陈晨玲?

  可等她把这些最近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人在心底都过一遍,这个心情,明明毫无波澜吗!

  于是吉遥就纳了闷了:我到底怎么不对劲了?

  “你今晚格外的黏人,跟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

  吉遥撇嘴反击:“你这女人好难搞,我不黏你你又说我不关心你。”

  昌云摇头:“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因为你今天黏人,没动机。”昌云掰着手指细数:“你一般在什么情况下使用黏人战术呢,首先,惹我生气的时候,其次,有求于我的时候,最后……心虚有事儿的时候。”

  本来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吉遥听她哐哐三点甩出来,心里不知怎的还真咯噔了一下。三条微信仿佛夜中来的剑客从她眼前飞身掠过。

  眼见话题跟昌云的眼神一样有逐步走向危险的征兆,吉遥冷汗直冒,一边快速咀嚼米饭一边飞速的寻找对策。

  逃避话题的第一步,错开视线。

  于是吉遥草草应下几声后,便低头疯狂吃菜。

  昌云显然还是一副思考状态,她慢悠悠吃一颗豌豆,表情疑惑,自言自语到:“可是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你心虚什么呢?也没什么好心虚啊——难道你挪用春醪公款了?”

  逃避话题第二步,一本正经表达立场。

  一听昌云语气松动,吉遥赶紧逮住机会,她腰板一挺,一副你看你这样说话就不好了的样子回答:“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还挪用公款,别说我有没有贼心,你就瞧我能有那贼胆吗?我这胆小如鼠容易惊慌失措的性格,是吧,挪用公款——想都不敢想。”

  昌云撇撇嘴:“反正你今晚怪。”

  吉遥啧,表情管理的极其乖巧:“你啊,就是这几天压力太大了,来。”夹一筷子鸡蛋送过去:“多吃点鸡蛋,好好补补。”

  昌云看看碗里的蛋,显然还是不大信她。

  吉遥单纯,不仅纯,而且是纯到满脸都写着我有心事当你问她她还能说没事啊并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的那种,说白了,就是有点傻。

  拿完菜回来她一直在厨房逗留,一会儿说要帮她切鸡胸肉,一会儿想帮她剥蒜皮。

  被缠的没办法,昌云信手扔给她一颗蒜,颇有些打发无聊小孩儿的意思。

  好家伙,这人真就靠在大理石台面上开始认认真真的剥起蒜来。怎么剥呢?先淋淋水——水声哗啦一响,昌云人都懵了,没听说剥蒜还得过水啊?怎么着,先洗洗手?疑惑的回头一看,吉遥正拿着那颗大蒜头在水龙头下认认真真的左搓右搓。

  惊了。

  昌云举着锅铲目瞪口呆:“你干嘛呢?”

  “嗯?”吉遥眨眨眼,一脸天真的回:“剥蒜啊。”

  “剥蒜……剥啊,可你,你现在这是干嘛呢?”

  “嗯?不得洗洗吗?”

  “洗洗?作甚啊?”

  “脏啊!”

  “哪儿脏?”

  “皮脏啊,都是泥!”

  “可你不就是要剥皮的吗?”

  吉遥:“。”

  昌云嘴角抽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剥蒜,湿的怎么能有干的好剥呢?干的搓一搓皮就掉了,傻瓜。”

  吉遥闷闷不乐,哦一声,捏着湿哒哒的大蒜垂头出去。

  昌云继续翻炒豌豆,余光见她往外走,随意问句:“去哪?蒜不剥了?”

  谁知吉遥认认真真的站定,回:“我去找个吹风机把它吹干,吹干再剥。”

  吹——

  昌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行了行了。”把人喊回来,铲子一扔,关火,嘴上叨叨:“费劲,我自己来。”

  吉遥瞳孔微张,企图再争取一次为厨房奉献的机会:“你这么忙,剥蒜这种小——”

  话没说完,案板处猛地“哐!”一声。

  声音之大之突然,吓得吉遥下意识缩起了脖子。

  昌云。短短几秒内,只见她行云流水的拎起一颗表皮干涩的蒜头,指尖狠绝的刷刷用力,便听抱团果实干脆断裂,接着又见她右手随意一扔,半牙大蒜哐哐砸下,同时余光又瞅她左手往案板一码,三四颗圆嘟嘟的蒜瓣横七竖八的躺下。没等看清几个,霎时寒光一闪,昌云操起菜刀,刀背朝里,刃朝外,左手掌心压刀,横面下摔,寒光闪烁间,便是吓掉吉遥半个魂的那声响。

  吉遥惊魂未定的大步向前,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剥剥剥个蒜,这么暴力干嘛!?”

  只一声,全幕已完。

  昌云甩下菜刀,一双眼淡淡睨她:“剥剥剥个蒜,多简单的事儿,非给你整那么复杂。”她学她。轻巧,和善,听起来有些嘲讽的句子里,细听又满是纵容。

  吉遥又撅嘴,拽着昌云背后的围裙带把玩,模样委屈又乖巧。

  昌云回身盛菜,左手端盘右手挥铲,豌豆鸡蛋,碧绿金黄一块块,悉数落进纯净的白瓷盘中,她静声嘱咐:“剥吧。”

  “哦。”

  吉遥低头,四颗刚才还股涨涨的蒜瓣,此刻五一不表皮爆裂,有些甚至已经皮肉分离,这时再剥,费的哪还能叫功夫。啧啧赞叹脱口而出:“绝了,哥!”

  昌云摇头:“不敢,比绝还是逊您一筹。”

  剥蒜冲水,搞仪式似的。回想刚才一幕,昌云到底忍不住笑出声来。

  吉遥委委屈屈的小声嘟囔:“你又笑话我。”

  “你看你老是这么偏激,这是珍贵的纯真记忆,我刚才也是善意的微笑。”

  “屁,我只看见诡异的坏笑,无情的嘲笑。”

  昌云投降:“行行行,我的错,我不笑了。”

  谁知吉遥默了两秒,又挪到她身后拱拱。昌云正在炒鸡蛋,没闲工夫搭理她,只能嘴上偷个空:“又怎么了?”

  可能因为离得近,吉遥声音也轻。昌云只听她低低跟自己说:“你笑吧,没事儿,你笑起来好看,多笑笑。”

  哎哟喂!这话说的叫一个暖啊,跟春风吹进人心坎里似的。

  昌云被哄得完全没脾气,她带着副受宠若惊又不可思议的笑容,忍不住侧过头去,盯着吉遥使劲看。

  人这玩意儿到底多神奇,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吉遥摸摸鼻子,有些怵:“怎么了?”

  昌云盯着她,缓缓道:“吉子,你今天不对劲啊。”

  这就是昌云第一次问这话的情景。那时吉遥也像现在一样,浑科打茬的搪塞去了。

  问她不说,昌云也没办法,又不能像往前时代里动用武力,只好在心里劝都是自己太敏感,她这才退一步,叮嘱:“发生什么事了一定要跟我说,听见没?”

  “当然当然。”

  逃避话题第三步,就坡下驴绝不逗留。吉遥连连点头,生怕错过眼前的希望之光:“我在您面前不就是个小透明吗?你想想,我哪回有心事瞒过你了,是吧?回回都是我还没张嘴你就已经端好小板凳坐那了,我连扭捏的余地都没有哇。所以你放心,我现在好得很,昂,吃菜吃菜。”

  此时此刻,即便昌云仍然心存疑虑,到底也没话说。

  或许,只是当年那段日子的份量太沉重,才以至她但凡发现吉遥有一丁点反常都会下意识做出戒备举动。

  昌云低头吃饭,橘色暖光在两人头顶静静流淌。

  她眨一下眼,记忆深处突然有张人脸一闪而过,正夹菜的筷子猛地顿住。

  吉遥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

  昌云双目无神,手力骤下。右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死死捏住筷身,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突然间,她像被人勒住咽喉不能动弹。

  突然间,也像所有敏感找到解释和出口。

  吉遥有些被吓到,犹疑着又喊她几遍,却没得到任何反应。吉遥放下碗筷,知道这不是任何一场无聊的玩笑,她立马伸手抓昌云手腕喊她:“昌云?”

  突然静止的女人这才讷讷,身体有了细微晃动。好一会儿,昌云才微微转过头去,眼神空洞而又迷茫的看着吉遥,仿佛一个陌生人在进行戒备的审视。

  原本温馨的光色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抛却着原本的光泽,脆变成一张张泛黄的照片纸,拼接出那年那时,令昌云不愿回忆的岁月。

  暗色在逐步吞噬昌云眼中的光,吉遥脸色焦灼,开始剧烈的晃她手臂:“昌云!”

  一声喊,仿佛穿过层层棉花被套与波波幽深海水发出的混沌咆哮。

  浑身僵硬的女人猛一颤,心跳骤快。

  陈旧颜色如同老旧的墙皮块块脱落。在尖锐到能听见自己薄弱呼吸的静谧耳鸣声中,昌云紧绷的肌肉这才开始慢慢柔和。

  她扶住头,眉头紧紧皱起。

  吉遥凑过去扶住她肩头,神情认真,语气轻柔的关心:“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昌云声音沙哑:“有点耳鸣。老毛病。”

  “最近太累了,我每天凌晨起来上厕所你房间的灯都还开着呢。”

  昌云嗯一声。

  吉遥摸索着拿手找她太阳穴,轻轻捏两下:“我给你捏捏吧?我原来头疼我妈就是这样给我捏的——你头疼吗?”

  “还好。”

  吉遥不放心:“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昌云闭上眼,脸色疲惫。

  精神衰败的速度永远拥有制胜的优势。

  “你说这是老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身体健康最重要,你得注意听身体给你的反馈。”

  “你老是盯着我叫我早睡,不准我打游戏,可是你呢……”

  “熬夜熬的比谁都厉害……”

  “第二天又起那么早,真容易神经衰弱……”

  吉遥不停念念叨叨,昌云听着她声音,却只觉得越来越远,混混沌沌的,就只记下一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昌云慢慢睁开眼睛,灼灼灯光刺目而入,光明到极致的灼白世界里,她只看见一个孤独的背影,脸上微笑,背影哭泣;又像看见那只小小腾空的飞鸟,不断坠地,又不断倔强的飞起。

  昌云头垂着,低声道:“很久之前的毛病了……”

  那时我只能远远观望你,无论你受伤了、胜利了,还是愉悦着、失落着,亦或困惑着、满足着,我都必须时时刻刻警告自己,不要走上前去。

  不上前,不打扰,是我用最后的尊严给自己的清醒告诫:人性薄弱,别让最初的真心质变成了狭隘的占有。

  吉遥永远像是一块磁铁,身边从来不缺被吸引而来的人群。

  可昌云呢,从来都是一颗冷漠的石头。吉遥是风为她送来的种子,它凭空落下,掉在她心口的裂缝中。昌云因她而有了被温暖和陪伴的美妙感受,于是,她开始拼命的为她风化,终于,这颗种子有了可以扎根的泥土,终于,它长成了昌云心中唯一的一朵柔软小花。

  可是,唯一和之一碰撞,稍有不慎,便可能以卵击石。

  在漫长孤注的日子里,昌云始终在感性和理性间挣扎,吉遥与朋友双双成影的镜头落进她眼里,初始,常常像开过光般锋利。

  然而,无论心里多介意,每每遇见她们,昌云仍会不自觉的笑起来。那笑容发自内心,全因为在那瞬间,她根本不能有任何考虑。

  对吉遥微笑,仿佛是她生命中的俗成。

  要让吉遥过得好,也是那段日子里,为了对抗心底的贪和嫉,而被昌云种在心底的愿望。

  所以,她才能一路昂首阔步,平静前行,最终在南京生根发芽,又回杭州开出花。

  可那些让她痛过的日子,真的就随一页页被撕下的日历而过去了吗。

  昌云低头站起来,轻声说:“我想睡了。”

  吉遥点点头,扶着她:“洗个澡吧?洗个热水澡,人会精神些。”

  “嗯。”

  昌云轻轻拂开吉遥的手,慢慢离开。

  平淡岁月无法生成生命长图。一切足以被称为回忆的,皆是生命过程中或欢或伤或喜或痛的驻点。这些都是人生往程中的高光时刻,它们永远都不会过去。

  关上卧室房门的瞬间,昌云背靠门板,恍惚回忆起厉讼的话:昌云,你不该是这么不自信的人。

  昌云遗憾。多年过去,自己仍不能在这问题前一笑置之。

  灯色仍静,偶听汽车疾驰而过,江色一如从前。

  吉遥站在原地,茫然望着残羹剩饭。

  昌云怎么了。昌云还好吗。昌云说想睡了。可她真的睡了吗。我要怎么办。

  吉遥手足无措,心空空。等她已经拿出手机,发出微信,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无意的关注昌云面孔背后的情绪。

  她傻傻的看着手机,指尖有些麻。她想:吉遥,你好像真的有点不对劲。

  手机嗡嗡响,屁股被震得有些麻。

  昌云后知后觉的发现,手机被自己坐在了屁股底下。摸出手机,人仰面后倒,屏锁划开,疲惫的不愿睁眼。

  深蓝色黄眼睛的小怪兽头像上挂着个红彤彤的“1”字。

  “想看日出吗?”

  昌云腾的一下坐起来,满脸难以置信。捧着手机看半晌,还是讷讷:吃错药了吧…...发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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