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的钟声已歇,这座北邙山下的庄严古刹又开门迎客,大老远就能闻见香烛味道。门前栽着两株石榴树,挂满沉甸甸的果子,此树原产于西域,随佛经一齐到的洛阳。
白马寺建于汉明帝永平年间,为迎接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西域高僧。二人感念明帝恩德,决意留在洛阳,普度众生。白天讲经释道;夜阑人静时,笔耕不辍,先后译出《四十二章经》等佛家典籍。
此后,历代住持都将译经作为弘扬佛法的首要法门。
二百余年间,白马寺香火鼎盛,拜佛祈福之人络绎不绝。当然,大多都是洛阳城的达官贵人,贩夫皁隶整日为生计操劳,自然没闲心聆听牟尼佛的训诫。
这日,白马寺迎来一位贵人,当朝皇后。身后跟着一大群黄门、宫娥,百余名披甲执矛的禁军面容冷峻,寸步不离,皇后倒像是犯人一般。
住持安法钦领着众弟子出门相迎。他担心武士惊了香客,因此让其在门外等候。双方争执许久,禁军们这才勉为其难,将白马寺层层围住,并不入内。
白马寺共有接引、大雄两座宝殿,一行人穿过空门、无相、无作三座庙门,绕道七层浮屠塔,终于在大雄正殿坐定,殿后是一排低矮屋舍,乃是僧侣、香客所居。今日由于贵客盈门,闲杂人等都已出寺回避。
大雄宝殿供着释迦,药师和须弥三世佛,佛前立韦力、韦驮二将。宝相庄严,卧于莲花座上,覆一层黄灿灿的金箔。佛面微微含笑,俯视芸芸众生。座前是一方巨大几案,三足金鼎散着袅袅檀香。
两侧是无数格木雕佛龛,供奉许多菩萨,尊者,佛陀,乍一看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
贾南风不通法理,她是来求子的。前些时候,她听说西方有位观世音菩萨,专司送子,颇为灵验,于是动了心。自然,这些话是说与杨骏听的,若非如此,怎能打消其心头疑虑,准她出宫呢。
贾南风所求者,不是子,而是一个翩翩公子郎。
安法钦没说几句,贾南风便四处张望,显得极不耐烦。安法钦心下不悦,碍于宾客身份,只得硬着头皮讲下去。
佛言: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杀、盗、淫...
贾南风打一个长长呵欠,打断道,善恶本就不甚分明,你又何必计较?言讫起身,道,观音菩萨呢?本宫要拜上一拜。
依天竺形制,观音菩萨本应在接引殿,但大殿早毁于战火,菩萨只能屈尊万佛殿了,万佛殿乃近年新修,比原先大了一倍不止。
贾南风学着僧侣样子,双手合十,心里振振有词。看着安法钦虔诚跪拜,甚是不屑,她乃皇后千金之躯,怎能对着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像屈膝?
贾南风绕着大殿四处查看,目光很快被两侧佛龛吸引。
佛龛里供奉着许多小人儿,还有些王侯将相的牌位。这些牌位小巧精致,高约三寸;佛龛形制差别万千,皆用上等檀木凿空为之,雕有帷帐、门扉,更有许多小小宫殿。
新立的一座,乃是武帝牌位,黄漆尚未干透,佛龛仿太极殿制作,造型富丽堂皇。贾南风抵近观察,发觉其后似有暗格,便伸手去摸,竟抽出一方不及两寸的牌子,当她看清上面字迹时,不禁“啊”地大叫一声,只觉天昏地转,几乎无法站立,木牌咣当落在地上,磕掉一角。
上面刻着,“晋渤海殇王恢之牌位,晋太康五年六月乙未。”。
司马恢是武帝第十七子,乃杨芷所生。这孩子聪明伶俐,深得武帝宠爱,不料两岁时夭折,武帝夫妇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从那以后,杨芷再无所出。
贾南风怒道,“宝刹净土,可也供奉如此邪秽之物?”
安法钦惴惴不安,道,“此乃太后数年前所立,武帝驾崩后,才搬到此处。”
贾南风连退数步,离那牌子远远的,以袖掩面,显得惶恐万分。
“扔了,扔了!这等邪物,也不怕扰了寺院清宁。”
“这是太后...”
“你若再行供奉,本宫立即拆了你这白马寺!”
安法钦只得应诺。当年太后思子心切,茶饭不思,听说白马寺普度众生,便在一天半夜闯进庙门,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小牌位,央他供奉起来。依着佛家规矩,早夭小儿,身负冤债之人,万不能受百世香火,安法钦面露难色。
杨芷神情恍惚,苦苦哀求,安法钦于心不忍,这才勉强同意。怕香客们见到,一直用黄绸遮挡,后来武帝牌位入殿,便将其摆在后面的暗格里。
后来,杨芷命人重修了万佛殿,时常来上香。
贾南风暂时不想计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屏退众人,穿过大殿,径直向后堂走去。
司马玮已等她多时。
想起贾南风,司马玮就觉得肮脏,这位皇嫂不守妇道,妒性奇大无比,对权力有种变态的痴迷,当太子妃时就好几次险些被废,如今成了皇后,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连小叔子都敢勾搭。
司马玮本不愿来,苦于有把柄在她手里,这人行事诡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不得不来。宫中的事,他都已听说,幽禁只是废后的第一步罢了。这时候贾南风找他,还能为何。
贾南风一见到司马玮,顿时面如桃花,步姿妖娆,令司马玮说不出的恶心。见对方面色冷峻,贾南风不再惺惺作态,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回荆楚带兵,清君侧。”
“你是不是被关了几日,失了心智?清君侧,与谋反何异?”司马玮吓得面如土色,谋逆可是夷三族的重罪。疯了,这人肯定是疯了。
“我会奏请陛下写一道密诏,让你楚王名正言顺的领兵进京。”
司马玮仍是战战兢兢,他虽看不惯杨骏掌权,却也不会冒着天大风险起事。
“兹事体大,须思虑周全才行,容我些许时日。”
“大丈夫当行事果决,岂能瞻前顾后。我能容你些时日,可杨骏会容大晋几时?前朝之鉴,历历在目。别忘了你司马家是如何得来的江山。”
司马玮仍是犹豫不决。
“你资历浅薄,自然不能一呼百应,我已密告汝南王,他会率领豫州兵,与你合军一处。”
“老匹夫胆小怕事,岂能同意?”
“身为司马家子孙,护卫社稷乃是本分。况且,他与杨骏势同水火,自不会拒绝。”
“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告与旁人。明日朝廷会下一道诏书,命你出镇封地,你定要速速离去,不得耽搁,迟则生变。”
就在贾南风滔滔不绝时,司马玮开始权衡。他也不甘心大权落于外人之手。杨骏这人志大才疏,尽用些奸佞之臣,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司马玮问道,“假若杨骏紧闭城门,挟天子令诸侯奈何?”
“杨骏懦弱无知,在诸王中毫无威信,响应者必定寥寥,有我在内宫,他不敢轻举妄动。司马诸王毕竟同气连枝,谁会支持一个外人?”
“事成之后呢?”
“由你和汝南王替代杨骏辅政,我退居内宫,再不问政事。”
司马玮陷入沉思。他绝不相信,野心勃勃的贾南风会就此收手,但他有足够把握,有他在,贾南风掀不起什么风浪。片刻间,他已暗下决心,若贾南风果真作罢,那就老老实实做她的皇后;若贼心不死,就除之而后快。
当然,贾南风亦不相信,司马玮会成为尹霍之臣。
“为了你司马家,本宫可是操碎了心呐。你还不来好好服侍本宫?这床...好生硌得慌。”贾南风横卧榻上,搔首弄姿,对司马玮吟吟含笑。
“皇兄怎会娶了你这个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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