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希未：青春荒唐

　　青春荒唐：诱饵

　　我不想说什么一见钟情，有时候文绉绉亦是俗套。

　　我从一开始看上的就是他，林扬。

　　可是后来他对我说，他不能背叛他的好兄弟，所以他要先公开他的恋爱。

　　和他们两个人都相识，这并不是我能提前预知的。

　　不过，和他们两个人同时认识，却是我算计好的。

　　从入学仪式那天看到他起，我就确认他是我要追求的人，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靠近他。

　　林扬沉默寡言，喜欢泡馆。

　　沉默寡言就是，即便大家选了同门课程，或者在公共课程里的同个班，他都安安静静待在边侧。

　　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我发觉他身边总会跟着一个男基友。那是他舍友沈辰。

　　喜欢泡馆就是，即便我无意间去图书馆替朋友查本书，都能撞见林扬纹丝不动坐在自习座位处。

　　当然，附近也还是有他的好舍友沈辰。

　　于是我知道了，要想和他偶遇，大概率是得去泡馆，要想和他单独偶遇，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泡馆，对我这样一个从来不泡馆的人，简直是太刺激了。

　　从明天起，装学霸。我躺在宿舍的软床上，激动地想着认识林扬的场景。这叫模拟未来。

　　当然，破旧的学生宿舍怎么可能有软床呢，我加了床垫呀。

　　次日我早早起来，梳洗打扮，昨晚我可是研究了一晚上美妆视频，今儿可是要把平日里的实战经验更进一步的大好时机啊。

　　除了日常用的索菲娜隔离霜，雅诗兰黛粉底液，还加了腮红，嗯，把兰蔻的口红蹭点涂一涂，随后我又画了眼影描了眉，眼角还有亮晶晶。

　　我拎着肩包去到图书馆，那是庆祝入学买的一款珑骧饺子包。里面装了一个便携的微软平板，外加一本打掩护的书。嗯，我试图表明我是个好学生。

　　我到的时候，林扬早已入座，他周边已经坐了其他人，我只得瞟向附近的沈辰，见他对面还有个空位，于是我果断选中。

　　我坐下的时候，刻意抬眼，朝他微笑示意打招呼，毕竟我们同个学院，都是自己人。

　　他抬眸，冲我笑笑，有些羞涩。

　　我寻思着，这男孩莫不是从未情窦初开过？

　　事实证明我错了，只怪我当时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周围的人在磨书中度过了一上午，而我却在磨牙中荒废了一上午。吃午饭的时间快到了，我忍不住了，饿得不行。

　　于是我突然站起身来，叩了叩对面书桌：“沈辰，要不要一起吃饭？”

　　“你知道我名字？”这是沈辰第一反应。

　　我忽然发觉我差点暴露了，天呐！“我，你们，咱们这些同学院的，一起上了好多课，肯定听说过一些名字啊。”

　　我期待着他说好，然后叫上还在认真读书的林扬。

　　然而——

　　沈辰走向林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去吃饭了。”

　　林扬头都没抬一下，“去吧。”

　　我：“……”我只得硬着头皮去跟沈辰吃午饭。

　　沈辰走在我旁边，我却满脑袋都是林扬。

　　眼前浮现的也是林扬英俊帅气的面孔，白皙的皮肤，秀美的脸型跟嘴型，长得有点像朱一龙。

　　而沈辰，我瞥向他，我想，从外貌上来说，实在是不敢恭维。名字怪好听，面色却发黄，而且有青春痘。总体上来说大概算是能看得过去吧。

　　只是，对于这样的类型，我实在提不起任何多余的兴趣。

　　我难不成是外貌协会的？好像也不是。我是真的看上林扬了，他眼里的深意，有柔情似水那面，我想他应该会很专情。

　　不出意外，和沈辰吃饭吃得很尴尬。

　　为了跳出尴尬，我只得不停地动筷子，把一小盘千页豆腐连底儿都扒光，还有酸辣土豆丝。明晃晃的油沾着米饭，行吧，我也是第一次把食堂里的小碗饭吃得一粒不剩。我以前从来不这样。

　　沈辰扒得干净，他笑：“没想到你还很节约啊！”

　　我：“……”我发誓，我真的不是个节约的人，但是我可以朴素。

　　就这样，我和沈辰算是认识了。

　　午饭之后，我们回到图书馆，还坐在原先的座位上。为了装学霸，我也是拼了，为了林扬，我又撑了一个下午。

　　终于捱到了傍晚，要吃晚饭了。我又叩叩视线前的桌面，沈辰抬头瞥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看了看时间，并且我的肚子适时“咕噜”响了一下。

　　“走，吃饭去。”他笑着说，满面春风。

　　“不叫你舍友吗？”我总算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他怔了一瞬，然后点点头，瞄向林扬：“一起吃饭吧。”

　　我们三人一起走出图书馆，在前往饭堂的路上，我率先打破了沉默，“今儿运气好，认识了两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亦欢，英美文学方向。”

　　我们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从大类分，主要是中国文学与外国文学两个方向。至于什么文艺理论那些小方向，我就不提了。我的专业属于外国文学大方向里的英美文学二类。

　　当然了，具体研究则更要细化，某个国家某个时段的某类文学，比如英美近代哥特文学，我目前的选题方向。

　　据我所知，林扬跟沈辰属于新国学二类。

　　这是我们学院新开的小专业，有点想跟国学院还有历史学院抢饭碗的意味，将古典文学置于国学研究与史学研究的背景下，侧重于文学史层面的学习。

　　林扬做的，应该是宋词史研究。毕竟我也不是吃干饭的，看看他桌边的书就知道他在干嘛了。嘿嘿，那个，还有就是，我知道他导师是谁啊！他导师主推哪个方向，他自然得跟进。

　　“林扬，宋词史方向。”他果然这么说。

　　我赶紧拿出准备良久的台词：“啊，我们是本家啊！”

　　林扬和沈辰同时看向我，“是啊，都姓林。”

　　我们仨去了食堂二楼拼桌，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好在仍然控制在了四十分钟，回到图书馆时，卡点坐回原位。

　　其实我还真想把时间拖到预约座位过期！

　　然而那俩人，竟然还能那么有体力跟有脑力，坚挺在学业一线，从早到晚未曾松懈。

　　我看着手表，从六点半指向八点，手机从八点显示到九点半，他俩还没有要回研究生公寓的意思。

　　我晕！于是我眼巴巴等着平板电脑的时间冲向十点十五，图书馆闭馆提示音响起。

　　这时，他二人不约而同抬首，相视一眼，又冲我笑笑，表明一起回去。

　　学校的研究生公寓楼正在建设中，我们是被临时分进一栋旧楼里暂住的，在校内边缘地带，从图书馆到公寓还要走上二十分钟。

　　我抓住这二十分钟的机会，主动跟他俩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变着花样打探林扬的社交情形，其实就是想看看他目前有没有女朋友。

　　我感觉，应该是没有的。

　　接下来数天，只要没课，我就往图书馆钻，有课的时候就跟舍友贺静一起来回。

　　久而久之，我跟林扬和沈辰熟悉了起来。不过，还有一个人也加入了我们的泡馆队伍，贺静。

　　贺静属于江南款水灵甜美系女生，平时也不太爱吱声，但是吸引力挺强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得跟没见过太阳似的。

　　她的加入，刚开始我没太在意，渐渐地，我感觉到哪里似乎有猫腻。

　　比方说，她看林扬的眼神，怎么感觉那么像？

　　像我！

　　我确认的时候，我们四个正在东湖公园游玩。里面很大，树林阴翳，岔道颇多。

　　沈辰提议我们分成两拨，分道而行，最终在湖边的玉潭标志区碰面。

　　我表示路痴，必须得跟着有方向感的人。我是真路痴。我当然希望跟着林扬。

　　贺静说她也是路痴。

　　那就只能男女组合了。

　　林扬见状，接着道：“沈辰的提议是不错，要不我们抽签吧。”

　　啊？怎么抽？

　　林扬从肩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折掉一页，在其中两段画了两个点，纸被分成四份。“抽到有点的一队，没点的另一队。”

　　林扬搓了搓纸团，左右手各放了一组有点跟没点。

　　老天保佑，我跟林扬要一起。我默默祈祷。

　　我打开纸团，没有点。所以贺静抽到的是有点。

　　我看向林扬跟沈辰，有点的摊在林扬手里，没点的摊在沈辰手里。

　　我张了张口，可是真的无话可说。

　　我看着林扬跟贺静走远，还在发愣。

　　“走吧，”沈辰幽幽道：“我可不想落后。”

　　我跟着他走向了另一条林道。

　　“你觉得，他俩是不是有什么端倪？”沈辰用八卦的口吻挑破话题。

　　我心中一惊，原来如此明显？“贺静喜欢林扬？”我本能反问。

　　“可能林扬对贺静也有点感觉。”

　　我：“……”

　　我觉得沈辰的话提醒了我。我陷入了沉思，认真回想了一番。

　　林扬竟然看上了我的舍友！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那天，贺静提出要加入自习队伍的时候，我把她介绍给林扬跟沈辰，林扬微微一笑，沈辰眼含深意。

　　我以为林扬是礼貌性的表示，而沈辰才是见了美女的反应。

　　原来不是那样的，林扬的笑容，是羞涩也是认可。而沈辰的表情，代表了他们两个曾经私下讨论过我们。

　　大学的时候，就有听说，男生宿舍最长讨论的话题是谁谁谁最漂亮，谁谁谁最胸大。

　　想来，贺静的美貌一定进入了男生讨论榜，而且位居榜首。

　　一起吃饭的时候，无论贺静先坐下，还是林扬先坐下，恰好他俩都面对面。

　　坐座位的时候，贺静会坐在林扬斜方。

　　而我，通常坐在沈辰对面或者挤在林扬跟沈辰中间，却没能坐到过林扬对面。

　　我总是会紧张些，在面对林扬的时候。可是他却没有流露出这种感觉过。

　　走到湖边的时候，我问沈辰：“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贺静啊，毕竟这么美的女孩？”

　　沈辰呵呵一笑：“看不出来么，他俩想撮合咱俩。”

　　我当场石化，“哈？”

　　沈辰一副“我就知道你没看出来”的神情瞧着我，嘴角上扬，弧度分明。

　　我俩起步得晚，却先到了玉潭，在标牌下等候。

　　相顾无言，我只好侧身望向湖面，碧绿色的水面甚为平静，大风刮过才起波澜。

　　我就这样望着，看着里面的波纹跟涟漪。

　　许久之后，林扬跟贺静从对面林道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我知道不能拖了，我需要尽快表白，否则他俩生米煮成熟饭怎么办？

　　当天夜里，我约了林扬，在公寓附近的小操场见面。

　　已经很晚了，操场里人很少，适合说私事。

　　“我喜欢你，”我开门见山，狂抑心头悸动，尽可能平静道：“林扬，我想跟你表白。”

　　林扬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般直白，然后又很讶异：“你不是喜欢沈辰吗？”

　　我：“……哈？”

　　“你看不出来，沈辰喜欢你吗？”林扬更加吃惊。

　　我嘴角抽搐：“有么？”

　　“他是我好兄弟，我当然知道啊，我俩本科就同班了，他的心思我看不出来吗？”

　　我看到，有一丝僵硬在林扬脸上一闪而过。

　　“而且今天，在公园的时候，我和贺静决定在一起了。”

　　我彻底呆立。

　　最后，我好像听到林扬又说了些什么，抱歉我没听进去，但是大概记得他说的。

　　回到宿舍时，贺静刚冲完澡出来，头巾裹着润发，即便身着冬季的睡衣，也显得十分苗条可人。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既然她已经和林扬……我只好硬着头皮：“找朋友说了点私事。”

　　次日，我发现贺静改了微信头像，是情头女款。我翻了一下林扬的，同款男版。

　　他俩的恋情很快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四人学习组恐怕得解散了，我对沈辰说：“咱俩去当电灯泡，实在不合适。”我难掩落寞的情状，正为错失林扬而伤心。

　　沈辰朝我露出温柔的眼神，笑着说：“没关系啊，四个人里面也可以两两组合嘛。”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沈辰的意思，他拉着我重新加入四人饭局，依然是林扬面对贺静，他面对我。

　　空气仿佛凝结，时间似乎静止，这般推移着没有变化。

　　平安夜那晚，我们四个一起去看了电影，我好久没看动画制作了，《大鱼海棠》。

　　出来时，观众们散在各处，讨论着方才电影里的情节。特别是小年轻，说得相当文艺，能把一个一个小桥段讲成我听来都觉得想哭的大道理。

　　我眼底湿润了，为了不流下眼泪，不得不眨着眼睛眨啊眨。

　　我奔向洗手间，沈辰跟在我后面，当然，在性别门牌前背道。

　　我并不是去上厕所，况且女生排队长。我只是打开水龙头沾了沾手跟脸。

　　回到电影院的通道，我正要前行，却看见尽头那边熟悉的两个身影在紧紧相拥。

　　呜呜呜，我刚抹掉的眼泪，怎么又想流出来啊！

　　沈辰走到我身后，把手搭在我肩头，然后将我调转过来，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跟着他的动作，做了下去。

　　他将我拎起来，在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蜻蜓点水的吻就已经结束了。

　　天呐！怎么会这样？

　　我突然想起，林扬说他觉得沈辰喜欢我。

　　我和沈辰就这样在一起了。

　　我们的恋爱很平常，上课，泡馆，吃饭，自习，偶尔手牵手漫步，或者出去校外走走。

　　时光就这样飞逝，从入学这年的秋冬到次年的春夏，再到新的等秋冬盼春夏。

　　我承认，我心里依然惦记着林扬。

　　看到贺静，我会想她与林扬亲吻的场面。

　　瞥到林扬，我会忍不住心尖颤动。

　　但平日里我尽量不去想他俩。沈辰的陪伴填补了我的孤独，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毕业典礼那天，师生合影留念，大家都放开了，该拥抱的拥抱，该勾肩搭背的勾肩搭背。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抱了抱林扬，他是我这两年的原初记忆。

　　抱上他的那瞬间，我觉得我圆了一个久违的梦。

　　我甚至不想撒手，可还是强行挣脱开了自己。

　　脱开了自己，无形的网也就破了。

　　我转身，也与贺静做了个友情拥抱。

　　沈辰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于是我扑向他，踮起脚尖，献上了热吻。

　　在公寓楼的最后一晚，我与贺静最后一次煲同寝粥，我问出了困扰我很久的问题，能够问出来，就说明已经不再困扰我了，我只是还有一点点惶惑。

　　“你与林扬，谁先看上的谁？”我这么大大咧咧径直问，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她反过来问我：“你与沈辰，谁先看上的谁？”

　　我脱口道：“当然是他——”话风戛然而止。

　　这个问题，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我回想初相识，林扬对我并不在意，或许就是因为我身边有贺静的存在，他才多看我两眼。

　　然后贺静加入我们，他的矜持逐渐有了裂缝。

　　他和沈辰会在我们晚到课室时帮我俩带面包，在我们学习得特别疲惫时给我俩买下午茶。

　　中秋跟十一会给我们送月饼，糕点，平时也会备着糖果。

　　吃饭的时候，就连纸巾都备着……

　　还有造型，刚开始的直男打扮，有了女生之后，确切地说是贺静加入，而后越来越时尚，注重穿搭，特别是女孩子喜欢的格子衫跟条纹上衣，白色球鞋，眼镜框都换了……

　　回想凡此种种，我才明白原来林扬也在做局，他一面说着我不能背叛兄弟，沈辰先喜欢的我，又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跟伤害，所以他要先公布恋情。于是全学院都知道了林扬和贺静在一起了。

　　我以沈辰为饵，想要勾搭林扬。

　　林扬以我为饵，想要勾搭贺静。

　　而沈辰从一开始就误以为我是因为他才主动套近乎的。

　　当他后来意识到什么事情之后，他觉得如果就这样出局，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反以林扬跟贺静为饵，将我拿下。

　　毕业之后，我们留在了武汉，开启了租民生涯。

　　我向来不整锅碗瓢盆，不想柴米油盐，发觉离开学校，真的不能不碰。

　　偶尔沾了几次，总是满室狼藉。

　　看着厨房的凌乱，我想，原来青春就是荒唐的锅，糊了就糊了，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