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秦溪眨眨眼,目光从蔡晴晴脸上滑到桌面上,扫描鉴定了几眼,果然是她的手机;但并没有伸手去拿,似乎是什么烫手山芋,而是又抬头盯了她两秒,再次眨眨眼,“什么意思?”
蔡晴晴语气平板,“念在初犯,蔡主任说要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惩罚还是有必要的,否则相当于蔑视校纪校规,同学们也不会信服,所以把手机还给你,但你需要在全班同学面前检讨自己的错误,要深刻,要全面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五千字,明天交。”
合着她在这儿宣读审判书呢?秦溪面无表情听完这一通长篇大论,抬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那算了,这手机我不要了。”
“秦溪!”蔡晴晴有点急了,张易泽按了按她让她少安勿躁,另一手把手机推到秦溪面前,“我劝你下了这台阶算了。已经够低了,你不下你就是彪。”形容词存心用得粗野,蔡晴晴听了想笑,但忍住了。
秦溪低头盯着手机没说话。她不傻,当然知道这里面的曲折。这手机多半是蔡晴晴做主,替她找蔡主任要回来的,指望着她俩从此和平相处当然不太可能,毕竟中间还横亘着一个张易泽——蔡晴晴单方面认为的——但本质也不是什么坏姑娘,很会知恩图报、礼尚往来,认真相处起来应该也不难。但问题就出在那五千字的检查了,而且当众读,多丢人?
她抬眼看看蔡晴晴,漂亮姑娘一脸不自在地站在那儿,大概是被讨厌、感谢、期待、不情愿的种种复杂情绪拉扯得面目都扭曲了。但拿亲子关系给校规校纪做人情,确实还是孩子呢。秦溪在心里叹了一声,把手机拿回来,点点头,“检查是不是还得存档?我写就是了呗。”
蔡晴晴松了口气,把手臂上搭着的外套递给她,“还给你,干净的。”
秦溪接过外套,还没来得及说话,蔡晴晴已经一溜烟跑走了,她连句谢字都没机会说出口。她愣愣地一手手机一手外套,这算是……两清了?
张易泽已经问出来了,带着点莫名其妙的了然,“你俩这梁子算是解了吗?”
“是她单方面跟我玩小孩的把戏,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秦溪看不出她是不是主动示好,是也与她无关,浑身上下都带麻烦的人,她本来也不打算招惹。
他听了,忍不住嗤笑一声,“你以为你真比她成熟多少?”
这人好像只要不挖苦讽刺就不会说话,秦溪都懒得理他。
手机果然已经没电了,她按不开机,随手扔进了书包最底层,外套也被没什么所谓地搭在椅背上。事情以最意想不到的姿态结尾,和手机一起砸下来的还有一篇五千字的检讨。
发了足足五分钟的呆,她有气无力地扑在桌上,长长叹了口气,“五千字……这可怎么写啊……”
“唔,好写。”张易泽一边低头偷偷浏览网页,一边随口答,“上网找个模板,把自己的事儿前因后果、前前因后后果全部说一遍,再扯点别的,凑足五千字不难。”
女生乜斜他一眼,“你听起来经验很丰富啊。”
“没用,只写检查,不请家长。”
不过这次张易泽觉得自己如意算盘打得挺好。自己一个人的事怎么也翻不出天去,可一旦涉及整个班级,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拖所有人下水,这次肯定能翻得了船。他信心满满地下单了一个各方面配置都很高级的路由器,价格不菲,算是下了血本,又在网上现学了安装教程,万事俱备,只欠快递。
“我特意让店家发了顺丰,快!”男生挑挑眉,一脸大功告成似的得意。
秦溪表示悲观,“要是你被抓了之后还能留个Wi-Fi就好了,我是真的需要。”
“这算什么,我要是真成功了,天天给你开热点。”
拿回了手机,秦溪思前想后还是去找了一趟宋琦。不为别的,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老师对自己挺好,尊重当然是有必要的。但分班考试在即,这决定眼下生死的一战,放着几本书的知识点还没来得及看,她怎么能被这五千字的思想检查阻碍了临时抱佛脚的路?缓缓,缓几天就行。
宋琦在她平时的座位上批作业,看见秦溪来,撂下笔揉了揉太阳穴,“找我有事?在班里待的不舒服吗?还是张易泽惹了啥事打扰到你了?”
“啊,都不是,宋老师,”她急忙摇头否认,“蔡主任已经把手机还给我了,我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绝不再给您添麻烦。只是蔡主任还要求我写了五千字检查,写是肯定要写的,但我想问问您能不能挪到分班考试之后?您知道,这考试对我来说挺重要的,五千字毕竟是五千字,要写可得写一晚上呢。”
宋琦“噢”了一声,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镜片瞅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事儿,其实写不写的都没那么重要,但蔡主任想要你个态度,也得给其他同学一个交代。没事,你这检查我先给你记着,等考完试再说。你之前在北京的成绩我看了,要进点班还得努点儿力,你自己也上上心,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其他的,其他的回头等考完试我再跟你单说。行了,回去吧,记得把校服外套穿了,这也是校规校纪,别再给蔡主任抓着了,听话。”
她连珠炮一般说完,根本不给秦溪插话的机会;但各方面照顾得井井有条,确实也没有什么可商量找补的空当。秦溪下意识想咂咂嘴,意识到在师长面前这样不礼貌之后给咽了回去,只憋出一句,“谢谢老师。”
回到座位之后她还有点愣神,没忍住问张易泽,“她平时都是这个说话风格吗?”
“谁?”
“宋老师。机关枪似的把我突突了,我都没法儿插空接话。”
张易泽趴在桌子上哧哧笑,“一直这样,上课也这样。效率就是时间,时间就是生命,这可是高三老师必备的觉悟,谁有那工夫跟你扯闲篇儿啊。”顿了顿,他补充说,“但她人挺好的,绝对真心疼你,我有时候都觉得她像我妈——”
尾音没落地,对话就此极不自然地戛然而止。秦溪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张易泽已经转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她看着他的后脑勺,几秒后,重新拿出卷子开始写。人总是有很多故事的,只是萍水相逢,不必细讲。
晚自习下课之前,张易泽查看了一眼物流信息,抱着手机对她眨眨眼,“等着吧,明天你就有Wi-Fi用了。”
秦溪撇撇嘴,“是,后天就没了,就用一下午,我怎么没听说过Wi-Fi还有一次性的?”
他迅速调转枪头,给了她致命一击,“你快少得意了,后天分班考,你复习完了没有?”
秦溪一口气没喘上来,拎着书包走了。在门口正好遇见进来的陈艺莹,冲着她点头笑了笑,随口问了句,“回家吗?”
秦溪点头,陈艺莹说:“一起吧?正好我也要回去了。”她不等秦溪回答,大步走到座位上去,拿了书包又回来,“不介意吧?”
这能说介意吗?秦溪对她没什么印象,谈不上好恶,只觉得她是这班里难得的正常人,对她不刻意示好,也并不疏远,比起张易泽那种天天在言语上撅她的,陈艺莹当然客气得多。即使不是奔着做朋友去的,眼下同行一段也不会令她反感。
陈艺莹大方又热情,“还适应吗?跟北京没法比吧?”
“挺好的。”具体好在哪儿她没说,也说不出来。
“我听张易泽说你想考点班?你学习应该挺好的吧。”
秦溪有点后悔跟陈艺莹同路了。对方过于有主人翁的自觉,让她这个懒得开口的客人不太适应。她顺着杆爬上去,避重就轻地转移开话题,“张易泽还说什么了?是不是全班都知道了?”
陈艺莹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张易泽卖了,“哎哟”一声,“没有没有,没别人知道。”她停了停,打算为他挽回点口碑,找补两句,“张易泽是挺烦人的,但他没什么坏心眼。”
秦溪一愣,“他不烦人啊。”
两人边聊边走出教学楼,校园里的路灯似乎是电压不够,闪着微弱的光,秦溪下台阶时踩到石子,不由一个趔趄,被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有崴到脚,因此尾音的“啊——”在空中拐了个弯儿,落到地上。
陈艺莹扑哧一笑,“你知道张易泽为什么一直没有同桌吗?”
秦溪借力站直,自己也觉得好笑,“因为他烦人?”
“因为宋琦觉得他‘烦人’,他之前总是不听讲,还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或者上课埋头填满他那本速写本,几乎所有咱们班的任课教师都被他画过,最可气的是画得还挺像。”
她点点头,认真地表示同意,“他画画挺有天分。”
陈艺莹叹气,“你可真会抓重点。”
说话间已经到了校门口,两个女生分路而行,秦溪照常去找车。比起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她已经能够在芸芸众车中一眼看见自己那辆,熟能生巧自然是对的,生活本来就是什么都能适应。在上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乌漆漆的校园,忍不住在想自己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适应?可能直到明年都不会,可能不到一个月,谁知道呢?
摇摇晃晃的回家路终于有耳机和音乐相伴,就好像出窍了好几天的灵魂终于回到原位。音乐的确是灵魂的慰藉,无论是莫扎特还是所谓的网络神曲,在面对不同人时永远是平等的。
连妈妈都看出她与以往不同的好心情,还以为是学校有什么好消息,问东问西要套她话,到最后却自己想起来了,“你们周末是不是要分班考?”
“嗯,考一天加一上午。”
高三的学校为了争分夺秒,把考试特意安排在周末,绝对不抢占正常上课时间。
“你们学校可真够省时间的,哪有占周末考试的啊?”
秦溪哼了一声,“不止啊,等高三正式开学,每周末都要正常上课,周日歇一下午。平时就一直这样,九点半晚自习结束,从无赦免,绝不开恩。”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这样也行,在教室学习确实更有氛围,是吧?”
妈妈没再说别的,亲了亲她脸颊,“分班考加油。晚上别学太晚了,要不上课困。”
“晚上不睡、早上起不来”的确是世间第一真理。
秦溪进了教室还像脚底踩棉花一样虚软,为了开学考试她已经连着熬了快一个星期,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哆嗦明白就一切都值得。
一进门她就看见多媒体柜前有个人影,低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她目不斜视地走到座位上温书。谢承霖和她同辆车,只是走得慢,这时紧随在她身后走进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倚在柜子边,看了一会儿才出声,“您又折腾什么呢?”
“哎哟——”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整个多媒体柜差点儿被顶出去,可见使了多大力气——可见脑袋上包得多大。张易泽捂着头从里面钻出来,没好气地说:“班长大人你走路能不能出声?我求你了,这是真要命啊。”
谢承霖不为所动,“你干嘛呢?”
“造福社会。”张易泽掷地有声。
“你快拉倒吧,”他看着永远不省心的男生重新钻进柜子里,弯下腰看他,“你不惹祸就是造福社会了,最主要造福我。”
“你可别告诉宋琦啊。”他嘟嘟囔囔。
谢承霖似笑非笑,“你确定不需要我告状?我不告状,她怎么请你家长?”
“那你得等我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这样问题更严重。”
又是英语早读,这次秦溪学乖了,一边低头做数学卷子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看上去的确像认真跟读,蔡晴晴也知趣地不再找她的麻烦。围堵事件之后,两个女生之间维持在一种奇异的平衡上,互不招惹,不过秦溪总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极炽热的目光盯着她的后脑勺,哦不,张易泽的后脑勺,盯得她浑身烤得慌。要指望她彻底罢休是不可能的,秦溪想,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她考到实验班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之后是欢喜冤家还是从此陌路的剧情都跟她没关系了。天地良心,一个过客当然没有抢主角风头的意思。
不过这天出状况的人反而是张易泽。秦溪没听清蔡晴晴说了句什么,被点到名字的男生一跃而起大声回答:“选C!选C!”而后整个班级哄堂大笑,蔡晴晴满脸通红地瞪了他一眼,“你书拿反了!”
不过这才只是个开始,等待令人揪心,一整个上午张易泽都魂不守舍,不时看着物流信息,按秦溪的话来说就是,“宋琦看你这上课态度也该叫你家长了。”张易泽则摇头,说你不懂,不够,这才哪儿到哪儿。
你懂个屁。秦溪转开脸去。
也合该张易泽运气好,老师前脚刚刚迈出教室,快递员就给他打了电话。他哼着小曲儿就出去了,一脸春风得意马蹄疾,秦溪忍不住开口,“您路由器才刚到,怎么高兴得像是已经开始盘算上哪所艺术学校了?”
他瞥一眼女生,“你这么活着,生活不得全是乌云啊?”
“我乐意,不晃眼睛。”
大概是张易泽所有的技能点都长在学习成绩以外了,不仅画画得好,装Wi-Fi也是意料之外的快,秦溪吃过午餐拎着水果出去洗,就听见多媒体柜里传来大功告成的拍手声,她停步往里望,看见张易泽钻出来,得意地冲她挑挑眉,“妥了。”
趁着还在午休,张易泽冲着班里半数同学大声嚷嚷:“Wi-Fi可以用起来了啊,自习课看什么都随你们,不用太感谢我。”
“哟!”班里沸腾了,手机功能的进化超出校规校纪一大步,地下活动名副其实,平时只能靠着那点可怜的流量,不仅慢还得省着用,这下装了Wi-Fi简直等于迈向科技新时代。一时间班里七嘴八舌,纷纷从各种地方掏出手机在桌子底下按键,秦溪也从兜里摸出手机打算连上试试。
“密码是啥啊?”有人问。
“‘高—三—去—死’全拼!”
又是哄堂大笑,秦溪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人真是冲着把自己作死的方向去的。
热闹的氛围中蔡晴晴忽然从座位上走出来,站在黑板前唰唰唰写下两行字,分别是用户名和密码,用黄色粉笔,任何人走进教室都能一眼看见,令人火大的醒目。
蔡晴晴的确很了解他,在热锅之下又添了把柴火。
女生拍着粉笔灰走下来的时候秦溪看了她一眼,她自己觉得那眼神挺友善的,或者说更多的是对这女孩“有趣”的赞赏,但秦溪不确定蔡晴晴看懂没有,因为后者对上她的目光之后撇过脸去不再看她。
张易泽回到座位,“怎么样?”
秦溪点头,“网速真快——我看你是作大死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果然临近午休的时候宋琦抱着摞作业本进来,看见黑板上两行醒目的大字,环顾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把东西撂下走到多媒体柜边上,看见里面的路由器泰然自若地闪着指示灯。
她抬头,没有任何犹豫地锁定了目标,“张易泽你出来一下。”
罪魁祸首雀跃得像是要到主席台领奖,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五分钟后像斗败的公鸡回来,脸色灰败,十分绝望。
不用问也猜得出结果,但秦溪还是问了,“怎么?被骂得抬不起头了?”
“你知道宋琦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她说,‘挺好,别拆。现在不能分心,考试后再算账。’”
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成结果,这一班里从老师到学生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要不是还在午休时间,秦溪恨不得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她趴在桌上捂着脸,笑够了才说:“我劝你分班考试考砸点儿,最好砸个一鸣惊人,到时候就算宋琦不找你家长来,蔡主任也得找。”
张易泽无语,“要是因为这个就能请家长,我爸早住学校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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