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

　　米利安离开后，罗伯特的心情十分复杂，他躺在床上回忆着自己的童年时光，久久不能入睡。

　　他与米利安一样是孤儿，不同的是，他在堡垒山基地的孤儿院长大，没有经历过其他城市的大逃亡，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从罗伯特有记忆开始，他就喜欢合金玩具，更喜欢拆卸了再组装它们。工作人员说他小的时候总爱哭闹，只有这些玩具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罗伯特专心摆弄玩具的样子，像极了自闭的孩子。以至于每当有领养家庭来访时，目光都会从他的身边滑过，没有人愿意领养他。久而久之，他也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愿意面对陌生人，有意无意的装成自闭的样子。可是他的伙伴总是换个不停，有新来的，有被领养走的，唯有这些玩具始终陪伴着他。

　　自幼生活在孤儿院的罗伯特，不知道这里的生活与外面有什么差别，不知道父母的爱是什么滋味，那也许是工作人员的关爱，或者是好心人送来的礼物。

　　他最渴望的是生活中能有许多玩伴，像孤儿院外面的家庭一样，可以有兄弟姐妹和陪伴自己长大的朋友。可是最后能留下来的小伙伴，都是生活无法自理的孩童，或是无法与他玩耍的自闭患儿。

　　不过，罗伯特并不孤独，因为机械的世界向他敞开了大门，在这个满是玩具的世界里，自己终于有了可以一起玩耍的“兄弟姐妹”，也可以认识邻居家的“小伙伴”。

　　想到这里，他觉得应该回孤儿院里走走，看一看那里四方的天，灰色的墙。渐渐的，他熟睡过去，像抱着合金玩具的孩子，睡得那么安心。

　　周末的清晨，罗伯特走在去往孤儿院的路上。他发现这条路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有的只是四季的变换。距离越近，回忆越是清晰，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看看，分明留恋这里的房子和院子。而记忆里的一张张面孔依然模糊不清。

　　那时，整个孤儿院好像只有自己一人在坚守，工作人员、孤儿、爱心人士都轮换不停。他厌倦动荡的年代和动荡的关系，直到十五岁离开孤儿院之后，才感到从获新生。他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恩伯格。这也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稳定关系。

　　恩伯格有着积极的、温暖的性格，使得罗伯特开始乐观的面对生活，热情的与人沟通，主动的发挥着在机械方面的天赋。

　　随着知识的不断积累，成年后的罗伯特突然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是个真正的自闭患者，并不是为了躲避领养而演出来的。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机械玩具，没有伙伴。记忆里经常出现的人，也都模糊不清，只当是匆匆的过客。

　　后来罗伯特才知道，恩伯格从一开始就喜欢这个自闭的小天才，只是自己始终单身，没有条件领养，只好经常的去孤儿院里看望，时常送个合金玩具或者机械类的书籍。可当时罗伯特的世界里并没有他的出现，直到十五岁走出孤儿院的那一刻，恩伯格才能正式和他生活在一起。

　　早上的阳光和过去一样，暖暖的照射着孤儿院，可院子里已经没有了绿色的草地，有的只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和争夺食物的儿童。

　　这里已经被战争变成了最大的收容所。难民虽然可以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但依旧生活的很艰难，按照基地的标准，每天只能吃一顿饱饭，并且所有的成年人都需要等待政府分配工作。他们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重拾尊严，也只有这样才配有正常人的生活。

　　罗伯特并没有看到回忆里的美好，满眼都是人们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心想：“有些东西只能存活在记忆里，失去之后，便再也无法看到，哪怕只是一眼。这个可悲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像机械一样有秩序的运转着。”

　　转念：“今天是休息日，很久没有去恩伯格家一起用餐了。顺便给他看看我设计的图纸。”

　　米利安父亲的家

　　一周后，米利安与罗伯特相约来到她父亲的家，这里是距基地中心很近的生活区，政府官员都被安排到这一带生活，周边的玻璃围墙和巡逻的安保机器人说明了地区的特殊性。

　　两人走到家门前，按了一下门铃。

　　这时，罗伯特忍不住问道：“你父亲是临时政府的官员吗？”

　　米利安笑着说：“过一会儿你不就可以见到了。”

　　没过多久，一个保姆型机器人打开了房门，米利安迈步走了进去，直接坐到松软的沙发里，她懒散的靠着，不停打着哈气。

　　罗伯特跟在后面，眼睛观察着这所房子。他发现：房子的地上部分与普通民居无异，而客厅有直接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这扶手的样式和楼梯的宽度，说明地下室应该有很大的空间，不会像普通民居的储物间那样小。

　　米利安轻轻的拍着身旁的位置说：“罗伯特来这边坐，管家，给我们两杯冷饮。”

　　“好的，小姐。”机器人管家回应着。

　　罗伯特缓缓的坐下，“没想到政府官员的屋子挺大，地下还有一层。”

　　“不，地下室有两层，都是用那艘太空母舰的生活舱直接建造的。”

　　“哦，这样啊，这个办法好，太空母舰的材料一点都没有浪费。”

　　米利安解释道：“这可不是为了节省，听说地下的生活舱，是当初为了逃生而埋下的。”。

　　罗伯特有些疑惑，“逃生，怎么逃，这么大，在地下出的来吗？别听信谣言了。”

　　这时，米利安的父亲从地下室走了上来说：“你好，年轻人，很高兴你能来这里做客。”

　　罗伯特起身看着这位中年人，又仔细的打量着他。

　　“中年人，黑色的头发，无框眼镜，传统的络腮胡，又是政府官员。难道米利安的父亲是财政部长基斯？”

　　罗伯特显然有些吃惊，不知道下面该做出什么动作。

　　米利安站起身来介绍，“这是我的父亲，基斯，他也是这个国家的财政部长。这是我的男朋友，罗伯特，在贸易部工作。”

　　基斯第一次见到罗伯特并没有行握手的礼仪，而是直接拥抱了这个独臂的年轻人。

　　他说：“感谢你为国家做出的牺牲。以前是在前线作战，今后我们都一样，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经济做贡献。跟我来书房坐吧。”

　　罗伯特下意识的说：“好。”

　　米利安一脸疲惫，不停的打着哈欠。

　　“你们聊吧，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台大手术，忙到很晚，太困了，先去补个觉。管家，吃饭的时候记得叫醒我。”

　　“好的，小姐。”

　　米利安又小声的对罗伯特说：“忘了告诉你，他是我的养父。”

　　罗伯特带着疑惑与基斯一起走向地下室的书房。

　　他心想：“是不是每一个见对方家长的人，都像我这般忐忑不安？”

　　基斯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前，拿起烟斗抽了起来，并询问到：“罗伯特，你吸烟吗？”

　　罗伯特说：“不会，我经常摆弄机械，不方便抽烟，而且我觉得有时候他很香，有时候又很呛，我不知道是否该去喜欢它。”

　　“哈哈哈，你是这么理性看待吸烟这件事的吗。在我眼里，它就是人生，好坏参半。”

　　基斯吸了一口烟，“米利安有向你介绍过我吗？例如，我的特殊身份，大逃荒时的我们。”

　　罗伯特说：“没有，今天是第一次，而且只有两个字，养父。我常常在媒体上看到您，没有想到您竟然是他的父亲。”

　　“没错，我是她的养父，战乱让我们相识，那时候她才五岁，是那么弱小无助。”

　　初次相遇

　　基斯打开电子地图，把圣湖城放大给罗伯特看。

　　他说：“米利安一家驾车刚到圣湖城的时候。一进城，他们发现人们要么在疯抢物资，要么在武装自己的交通工具。饥肠辘辘的一家人，即便用再多的电子货币，也买不到任何食物，哪怕只是一点零食或者水果。

　　银莲城被闪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国，一时间临近的城市都发生了暴乱，再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出售可以活命的物资，就连未成熟的庄稼都被市民提前收割了。”

　　“伯拉亚有太多的城市都处于无政府状态，国民的抵抗能力十分有限，而当时的政府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根本来不及保护银莲城。只能通过政府媒体发布驰援的消息，以此来稳定民心。”

　　“在死亡面前，有的只是均等的机会，道德丝毫改变不了你倒下的时间，恐慌的空气中，同时弥漫着原始野蛮的味道。”

　　罗伯特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听着他独到的见解，入神到看不见基斯以外的东西，像极了正在认真听讲的学生，满眼都是崇敬。

　　基斯站起来，深吸一口烟，又将它吐出，愤怒的说：“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驰援，伯拉亚的兵力十分有限，国家的经济能力，根本负担不起大规模军队的支出。可悲的是，没人知道敌人下一个进攻目标是哪里，如果是进攻堡垒山基地呢，恐怕直接就亡国了。敌人大肆屠城，国民连当亡国奴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政府也只能等待，等敌人入侵到堡垒山附近的城市，才能让军队开始出击。这种决定当然会让国民失望透顶，而政府也非常无奈，只能牺牲边境城市。他们一开始的无能，就算撑到最后，也只能带来一幕幕的悲剧。”

　　那个时候，基斯刚三十岁，在圣湖城一手创办了一家大型商场，位置选在绿草如茵的湖畔，这里也曾是市民心中的明珠，正当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战争来临了，恐慌的市民首先哄抢的目标，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商场。人们失去了往日和蔼谦让的面孔，手持武器开始抢夺着。

　　那时基斯就非常清楚，援军是不可能来的，坚守等待是没有希望的。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要与市民分享商场的物资，希望这样可以找到认同自己的伙伴，一起逃到堡垒山基地去。其实他也明白，战争到来时，没有什么财富是可以通过一己之力守护住的。

　　他在商场的人群中，不断宣传自己的理念，但是人们都像失聪了一般，没有人理会他的言语，只是自顾自的拿着不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嘶喊声、枪声、烟火声、喷淋声、充斥着这个商场。巨大的玻璃穹顶，富贵华丽的吊灯，与这拼抢杂乱的地面放在一起，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基斯躲在办公室里，手里只拿着心爱的穿戴式飞行器。眼神空洞，神情呆滞，像极了橱窗里毫无情感的模特，等待着身边的服装被一件件的拿走。

　　深夜，基斯穿着飞行器，游魂般的走在自己空荡的商场里。他发现，还有一些人没有离开，而那些人看到他时，都本能的蜷缩了一下身体，这些已不是白天的暴徒，只是无家可归的银联城难民。

　　罗伯特启动了飞行器，一会儿悬停在商场内的半空中，一会儿又盲目的飞行着，一圈一圈的环视着自己的商场，回忆着它华丽的过去。最后，他选择在玻璃穹顶附近的花园处落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躺着。

　　这个地方虽然阴暗偏僻，但也早被人在他前面发现了。这是一个难民家庭，角落里的小女孩，正躺在服装堆里熟睡，而他的父母分别面对着一个方向，守护着背后的孩子，希望能给她暂时的安稳。

　　基斯轻声走过去，俯下身子问道：“你们需要帮助吗？”

　　孩子的母亲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神，泪水夺眶而出说：“先生，您好，您是第一个给我们提供帮助的人，还有食物吗，我们两天没有吃饭了。”

　　“有……有的。”

　　父亲急忙唤醒熟睡中的孩子说：“米利安快醒醒，有食物吃了，快谢谢这位好心的先生。”

　　“随我来办公室吧。”基斯起身说。

　　米利安一家跟着基斯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看到这里除了办公设备就是桌椅，大家有些失望，不过这里的门的确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情况再坏也比在外面面对暴徒要强很多。

　　基斯关上办公室的门。

　　他说：“你们别害怕，商场是我工作的地方，更是我的家。那个门后就是我的卧室。”

　　随即他的目光转移到墙上的一幅画，这时，展架突然分开，一个房间出现在大家面前，里面装满了食物和生活用品。食物多到可以养活他一整年。

　　基斯拿过其中一个递给米利安说：“饿了吧，随便吃。”

　　他又把其他的食物分给了米利安的父亲并问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全家异口同声的说：“去堡垒山。”

　　米利安的父亲继续说道：“我们见识过敌人的恐怖，反正都是离家漂泊，不如去基地那里生活更安全。”

　　基斯很笃定的说道：“你们这样恐怕到不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