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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陨落的星星 (日)石田衣良 1 23 91652020.12.21 16:24

    读了高中后,北斗感情一片空白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父亲至高的死,给北斗带来的冲击,几天之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剩下的只有一丁点悲伤以及无与伦比的安心。以后,再也不用受那个男人的“教育”和“指导”了,再也不用挨一顿胖揍之后还要低头道谢了。这让北斗感到一种单纯的快乐,但偶尔他也会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也许会更好。

  如果那个男人还活着的话,自己就有憎恨的对象,那样没准自己可以活得更加顽强。虽然是憎恨的感情,但一个人有感情地活着,总比心死了,一片空白地活着要好一些。

  如果至高还活着,那么北斗也许会以逆反的心理,向相反的方向成长。违背至高的期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而且,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也许就可以和那个禽兽父亲对决了。可是,父亲没有给自己这个对决的机会,把这个家庭糟蹋得一团糟之后,就自私任性地撒手人寰了。天下还有比这更不负责任的事情吗?至高受胰腺癌折磨的这段时间,与北斗人生的十五年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北斗心想,父亲真应该得一个更加痛苦,但短时间还死不了的慢性病。

  至高死后,留给这个家的只有微薄的死亡保险金和北斗被掏空的心。从幼年时代起就受到父母残酷暴力虐待的北斗,信任别人的能力已经基本上丧失了。因为自打记事起,他用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殴打自己的人,记住的第一件事,也是挨打。所以,对于别人,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人,他完全不敢相信。

  北斗在高中一年级的班里没有一个朋友。他平时基本上不和同学说话,最多也就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和同桌以及前后座的同学用最简洁的语言说一两句话。

  北斗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教室里,放学后也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他依然在极力抹杀自己的存在感,努力把自己变成空气。在这个班级里,北斗永远是背景。

  虽然北斗从心底里憎恨父亲至高,但至高的教育却在他身上完美地开花结果了。北斗一直坚信,人必须低调地生活,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别人注意到。一旦做出引人注意的事情,必定会遭殃。始终忠实地贯彻至高理念的北斗,在高中获得的绰号竟然和小学、初中的绰号不谋而合——“幽灵”。小学也好,初中、高中也罢,环境的残酷性没有任何改变。十六岁的北斗被人称作“幽灵”,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既不反感也不开心。

  至高死后,端爪家的经济状况就迅速恶化。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母亲美砂子只得去松屿新城的超市里打零工。但是,打零工的收入远不如至高以前上班时的收入,虽然他工作的那家公司就是一家皮包公司。松屿西高中没有午餐供应,因此北斗每天得自带中午饭。因为没什么零花钱,所以大多数时候北斗的午饭就是一块面包或者一杯方便面。

  桥本真吾是坐在北斗后面的一个小个子少年。进入高中不久,很多同学放学后就会去补习班补课,真吾一开始也去,但没多久就不去了。在学校里他也总是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像害怕什么似的。真吾的两颗门牙有点突出,再加上身材矮小,所以大家送了一个绰号给他——“耗子”。一个下雨的中午,北斗一个人来到教学楼楼顶上的小仓库里吃午饭。不过,所谓午饭,也只有一个肉松面包而已。忽然,有人跟他搭话。

  “这种面包最便宜,但是热量最高。”

  北斗先是一惊,然后回头看见真吾同学站在门口。他手里也拿着一个肉松面包,只不过还多了一袋牛奶。

  真吾接着说:“我爸爸被公司裁员了,我能坐在这儿跟你一起吃吗?在教室里我总觉得不自在。”

  北斗望着窗外被雨水淋湿的灰色的屋顶,他并不讨厌一个人吃午饭。虽然再加一个人进来会比较麻烦,但北斗想不出拒绝人家的理由。他原本是坐在一堆废弃的书桌上的,现在他往里挪了挪,给真吾空出了一点坐的地方。

  “Thank you。端爪同学,你在我们班里有不少流言呢。”

  听到这儿,北斗才第一次开口说话。

  “什么?”

  “说你学习好,但不爱搭理人。于是就有人猜测说你性格孤僻、是个宅男、讨厌和人交往。不管怎么说,都说你是个奇怪的人。”

  虽然北斗不想和任何同学产生交集,但他对有关自己的流言却异常敏感。因为这说明大家都在注意自己。于是,他内心的报警器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吗,其他还有什么?”

  真吾撕开肉松面包的塑料袋,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等把嘴里的一口咽下去之后,真吾说:

  “还有很多呢。比如,说你皮肤白过头了,看了有点不舒服。不过大家都承认你长得确实有点帅。”

  肤质、肤色和容貌,北斗都遗传自曾经在公司中做接待小姐的美貌的母亲。但是,对于极端恐惧被人注意的北斗来说,这些都不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再有,听说E班的吉川美玲似乎对你怀有好感。”

  美玲在他们班里可以称得上排在第二、第三的可爱小美女。在朴素的公立高中里,她的长相绝对算得上出类拔萃。在这所高中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男女生人数几乎到了二比一的程度。在一个班级里,女生最多也就十来人。这时,真吾用侧眼瞟着北斗说:

  “要不,你们俩试试谈恋爱吧。”

  北斗凝望着被雨水淋湿的混凝土屋顶,回了一句:

  “我不想跟任何人谈恋爱。”虽然语气淡淡的,但却透着极度认真的态度。

  “看来你还是更重视学业啊。”

  “也不是为了这个。我这一辈子也不打算和谁谈恋爱,更不想结婚。”

  精神崩溃之后又患上癌症的至高那病弱的形象,在北斗的头脑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自己是那样一个男人的儿子。如果自己结婚的话,将来生了孩子可怎么办?继承了至高血液的人在这个地球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再出来一个,那不是给世界添乱吗?只是想一想,北斗都觉得万分恐怖。

  “你果然很奇怪呀,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北斗都不喜欢。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性别,人都不值得信任。

  “不是。”

  “那样的话,还是试着和美玲同学交往吧。”

  “不,我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

  “你可真够奇葩的。”

  北斗竟然笑了出来,这件事情的概率比太阳从西边升起高不了多少。上次像这样和自己的同龄人说话,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虽然不是朋友,但和真吾聊天着实让北斗感觉心情愉悦。当意识到自己在笑之后,北斗慌忙收住了笑容,然后对真吾说:

  “我觉得自己没什么奇怪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好,好,我知道啦。以后,我们也像今天一样偶尔一起吃个午饭,你看怎么样?”

  真吾露出了那两颗突出的门牙对着北斗笑了。而在北斗的内心中,代表危险的红色信号灯也同时点亮了。有人主动接近自己,将来就有可能被这个人背叛。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是,交一个新朋友的诱惑,对于北斗来说也是异常强烈。

  “好,可以。”

  北斗认为,父亲至高已经死了,那么对自己的诅咒也应该解开了吧。但是,北斗的这个猜想,会不会太过美好了呢?

  “我回来啦!”

  北斗打开大门,里面就有两个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倒了下来,幸亏他躲闪得及时,才没被垃圾袋压在脚上。可是,倒下来的过程中,袋里的垃圾把塑料袋撑破了。北斗心想,人类也和这垃圾袋差不多,什么都往肚子里吃,最后被自己撑破。

  “你回来啦!”

  从客厅里传来了母亲的回应。自从至高死后,美砂子就放弃了家务活。玄关很杂乱就不用说了,就连从客厅到玄关的一段短短的走廊里也堆满了等着洗的脏衣服和垃圾。没有至高的严酷“教育”之后,母亲似乎也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今天晚上吃什么?”北斗问。

  美砂子横躺在沙发里,懒得动弹的样子,只是用眼睛看了看餐桌。北斗会意,朝餐桌望去,结果看到了米饭和炸鸡。不过,不管米饭还是炸鸡,都是用方便饭盒装的。一看就知道,这又是母亲在打工的超市里买来的特价货。

  “怎么又吃这个?”

  虽然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米饭配炸鸡,北斗见到炸鸡就有点反胃,但他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对母亲说话的语气,不让怒气表现出来。毕竟母亲赚钱养家不容易。

  “有的吃已经不错了,我们家没有多余的钱了。”

  躺在沙发里的美砂子正在吃大袋装的廉价炸薯片,薯片最近成了她的主食。自从至高去世之后,美砂子的体重增加了整整十公斤。

  “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如今的美砂子,不用说化妆,就连衣服也是随便乱穿。至高死后,美砂子已经不再像一个女人,甚至连一个基本的“正常人”都算不上。

  “是啊,都是妈妈我的错。”美砂子手里拿着薯片的袋子,忽然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这段时期,美砂子的感情状态只有两种,一是发怒,二是反省。她的心里已经失去了所有颜色,她就像生活在黑白世界中。这时,北斗又在母亲的眼睛中看到了祈求暴力的哀怨,于是后背又是不禁一颤。看来母亲又想把自己当至高“使用”。

  “我回自己房间里吃。”

  说着,北斗提起餐桌上装饭菜的塑料袋,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虽然这个家里从玄关到走廊到客厅再到厨房,都乱得一塌糊涂,但至少北斗的房间里还算干净整洁。因为北斗每天都要打扫自己的房间。

  把装米饭和炸鸡的袋子往书桌上一丢,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他想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以前,北斗至少会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再吃,而今天,冷着就吃了。

  “嗷呜——!”

  北斗真想大声喊叫出来,但这声音只是从心里发出来的,没有让任何人听到。然后,他照着墙壁狠狠地打了一拳。他们住的这种廉价公寓,一些非承重墙都是用石膏板做的,一拳就能打出一个窟窿。所以,虽然北斗的房间收拾得干净整齐,但唯有墙壁上存在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那都是北斗拳打脚踢的结果。他心里想,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抑制住愤怒的情绪呢?

  至高死后,令北斗最恐惧的人,只有他自己。

  最近在学校里,关于北斗的流言越来越多。

  有人说北斗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相依为命。父亲以前曾经在一家劣质的房屋翻新公司上班,后来得了精神病,病死在医院中。还有人说北斗为了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拼命努力学习,目标是考上名牌国立大学。最后,还说北斗好像喜欢E班的吉川美玲同学。

  现在一周有三四天的样子北斗要和真吾一起吃午饭。他和真吾聊的话题,过不了几天就会在班级里传开。北斗也懒得去管这事,因为他嫌麻烦。而且,非要当着大家的面去澄清的话,容易被人误解为辩解,反倒让人信以为真。不过,北斗知道这些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肯定是通过真吾的嘴说出去的。但是北斗觉得这样也不错,通过真吾向班里适当地传递一些自己的信息,没什么不好。如果和班里所有人都交往,北斗会觉得很累很辛苦,但只面对真吾一个人的话,就没那么痛苦了。

  一天,放学之后,在教学楼与教学楼相连的走廊里,北斗忽然被人叫住了。原来是两个叫不上名字的女生,北斗印象中她们应该是E班的。她们好像有话要对北斗说。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校园边上种的银杏树已经掉光了叶子。落在地上的银杏果子也早已腐烂,周围都弥漫着银杏果腐烂的气味。

  “端爪同学,你知道我们班的吉川同学吧。”

  说完,两个女生相视一笑,扭扭捏捏的样子就像一对双胞胎姐妹。要说她们的容貌,应该算平均水平偏上一点点。北斗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确实知道E班有个女同学叫吉川,但他并不关心。因为死去的至高、抑郁的美砂子和他自己,已经占满了北斗的心,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其他人和事。

  “吉川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也许你早就知道了,她挺喜欢你的。”

  “谢谢!”

  北斗依然保持了彬彬有礼的态度。虽然他对女人毫不关心,但他却懂得女人的恐怖。

  不久前他就曾亲眼见过一个口无遮拦的男生,随便说了女生的坏话,结果被全校女生鄙视的悲惨经历。在学校里,除了表面上公开的人际关系之外,暗地里还有一层关系网络。而且,背后这层网络更加危险。

  “端爪同学,听说你为了以后给母亲盖漂亮的房子,准备考入国立大学的理工系,学习建筑学,是吧?”

  “……”

  虽然早就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但听到这话,北斗还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流言竟然已经误传到这种地步。北斗并没有为母亲而努力的打算。那位母亲曾经用衣架抽打自己,在自己身上和心里留下了无数的伤痕。自己长大后,没打算和她一起生活。

  “而且,还听说你把家里的家务活全都包了。”

  北斗暗想,自己曾经跟真吾说过这种话吗?最多也就说过自己打扫自己房间的事情,其他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没有,在家里我不怎么干家务活。”

  对面两个女生对视了一下,又用肩膀撞了下对方,然后同时用害羞的眼神望着北斗。北斗遗传了自己最讨厌的母亲的美貌,并且学习成绩优秀,再加上因为恐惧而独来独往,也许这些特质,让学校的女生产生了错觉。她们认为北斗孤立超然的样子是精神高贵的象征。北斗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内部空空荡荡的躯壳。他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身心无数的伤,而拼命抹杀自己的存在感罢了。不管什么人,总喜欢把自己容易接受的故事套在别人身上,从自己方便的角度去判断他人。此时,北斗感觉到左手腕处曾经自残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

  “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知道名字的两个女生,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像是在交换意见。然后,个子稍高的女生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片。

  “这上面有美玲同学的联系方式。感兴趣的话可以给她发短信、发邮件。她又漂亮又可爱,和端爪同学很配呢,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北斗用手指尖捏过那张纸片。他没有扔掉这张纸片的理由,即使要扔也不能当着这两个女生的面,于是把它揣进了口袋里。这时,个子稍矮但稍胖的女生说话了。

  “对了,端爪同学,忘了问你,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北斗心想,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恐怕自己的一生也不会交女朋友。他漠然地想着,然后摇了摇头。

  “嗯,没有。”

  “太好了!那我们也可以和你做朋友咯?”

  北斗没有说话,只是对她们笑了笑。可是他心里却烦得不得了。回想起来,自己上初中的时候,也曾好几次有女同学主动来和自己交朋友。那时的自己可没有现在这么沉着冷静,他的小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可现在长大了,已经上了高中,面对这种事情已经淡定多了,但是,恐怕以后这样的麻烦事还少不了呢。北斗把右手伸进口袋去摸索刚才那张纸片。对了,如果自己和吉川美玲交往的话,也许就可以减少很多麻烦,至少可以挡掉其他女生的追求。和女生谈恋爱的话,估计也就是偶尔发几条短信吧。北斗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眼前一亮,因为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逃避之路。于是,他对“双胞胎二人组”说:“好吧,我们可以做朋友。随后,我也会给吉川同学发短信,我和她就先从短信朋友开始吧。麻烦你们回去和她说一声。”

  “欧耶!”

  那对“双胞胎二人组”高兴得连两只手都拍不到一块了,还不停地又喊又跳。真是莫名其妙。连走廊里的窗户都被她们震得嗡嗡作响。可空气中依然弥漫着腐烂的银杏果的臭味。十几岁的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罢,都是莫名其妙的生物。

  那天晚上北斗回到家以后,看到美砂子还是老样子,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抱着一大袋炸薯片在吃。

  餐桌上什么也没有,这次连超市的特价炸鸡也没了。北斗只在茶几上发现了一袋和母亲手里那袋一模一样的薯片。美砂子知道北斗不喜欢孜然烧烤味的薯片,所以这包和她那袋一样,是原味薯片。就给正在长身体的高中生吃这个当晚餐?想到这儿,北斗的目光变得阴郁起来。

  “什么东西啊?这是!”

  北斗把薯片袋扒拉到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了一脚。砰的一声,塑料袋被踩破,紧跟着,油腻的薯片飞溅一地板。美砂子躺在沙发里说:

  “今天的晚饭就只有这个了。我说北斗,你将来打算干什么?”

  关于未来,北斗没有任何目标。他讨厌大人,当然也不想长成大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让北斗想到了他最不想提起的话题,是父亲和母亲,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此刻,大量的悲伤与等量的愤怒一并涌上了北斗的心头,而且越来越多,就快把他的胸膛撑爆了。

  北斗不能理解母亲美砂子的心情。至高死后,她就自由了。再也不用受谁不讲道理的责骂和殴打。但与此同时,美砂子似乎也失去了生活的目标。

  “你应该像你爸爸期望的那样,考上一流的大学,以后找一份安定的工作。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考个一般的大学毕业以后很难找工作,到时候就要像我一样一辈子打零工了。你明白吗,北斗?”

  这种事情,电视里面天天说,只要看过电视,小孩子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呀。电视节目中曾经给大家算过一笔账,一个日本人,如果没找到正式工作,一辈子打零工的话,那么一生能挣到的薪水大约为九千万日元,如果成为大企业职员的话,一生可以挣到二亿五千万日元的薪水。差距是一亿六千万日元。所以,努力考上一流大学,就是一盘豪赌,赌注是一亿六千万日元。美砂子在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语调中带有某种期待,似乎她很想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啊,北斗。你属于不善于和人交往的类型,与人协作的工作不适合你,所以你还是考一个什么职业资格证书吧,将来自己营业。你不用考虑妈妈,好好地设计一下自己的未来吧。”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要是真的为儿子着想的话,就不该拿薯片给他当晚餐!

  “你很烦。”一开始北斗的声音很低。不过他接着说道: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不会与人交往,还不都是你和那男人暴力虐待造成的?!”

  没想到北斗随口说出的“虐待”一词,就像打开了搅拌机的开关,把北斗的记忆全部翻上来搅碎了。同时,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这愤怒烧得他头昏眼花,只感觉视野中变成一片乳白色。以前,毫无缘由地就被暴打一顿、狂踢一顿,还不让吃饭;脱光了衣服在阳台上罚站一整晚;一家人出去兜风,还被丢在荒山野岭中;前额差点被父亲用十字螺丝刀钻一个洞……这些可怕的经历都被深深地烙印在北斗的头脑中。虽然那个男人是万恶之源,但也有一半的虐待是由眼前这个女人实施的——就是这个又丑又胖的窝在沙发里的女人!就是这个天天吃薯片,今晚也只给我吃薯片的女人!

  北斗径直朝沙发走去,从美砂子手里抢过她的晚饭——那袋薯片,然后将薯片全部倒在了母亲头上。这实惠装的廉价薯片,一袋的量还真是大得惊人。接着,北斗握紧了拳头,照着美砂子右肩的肌肉就是一拳。

  “你给我振作一点!”

  挨打之后,美砂子的眼中反而闪现出喜悦的光芒。她连忙从沙发上下来,跪在地板上。都一把年纪了,还穿着一条弹性面料的连衣裙,裙子还不长,大胖腿都露了一半在外面。北斗看了就不舒服,于是用脚尖朝母亲的大腿狠狠踢了一脚。这种踢法,是这几个月里北斗在殴打母亲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心得。殴打家人的时候,不能在外人能看见的地方留下伤痕。不管暴力行为多么激烈,都必须秘密地进行,不能让外人发觉。要是让外人知道自己殴打亲生母亲的事情,结果可想而知。可是,这一脚却让母亲两颊潮红,她低下了头。

  “我是一个坏妈妈,对不起!把北斗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对不起!以后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按你说的去做,请原谅我吧!”

  这些话就像唱歌一样从美砂子的嘴里流出来。为什么母亲总是说着一成不变的台词?北斗感到不可思议,也厌烦不已。其实那些话不是说给北斗听的,而是说给她自己的。证据就是,说完之后,美砂子又弓着背做好了再次挨打的准备。这个女人就那么喜欢挨打吗?

  北斗又把手掌伸出来,朝母亲的后背狠狠拍了一掌。“啪”的一声,就像片状物体拍在水面上发出的声音。而美砂子则“啊”地发出了一声呻吟,然后又低头认错:

  “我是一个坏妈妈,对不起!”

  大腿、肩膀、软肋、后背,北斗以这些隐蔽的地方为目标,一次又一次地让母亲感受疼痛。在打人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出奇的冷静,这一点北斗像极了至高。美砂子抽泣着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北斗。

  “你以前怎么对待我,我就要怎么对待你。去!去衣柜里拿个衣架过来。”北斗命令母亲说。

  谁知,美砂子的表情竟然瞬间绽放出了兴奋的光彩。衣架是美砂子最喜欢的工具。她慢慢站起身来,朝卧室走去。

  北斗不依不饶,对动作缓慢的母亲吼道:

  “磨蹭什么!你这个胖女人,动作快点!”

  美砂子连忙一路小跑去卧室的衣柜里拿来了一个金属衣架。北斗接过衣架,用力拧了两三下,把衣架拧成一根细长的金属棍。这就是美砂子发明出来的“教育工具”。

  “那个男人曾经说过,打人的时候自己的手也会痛。但是,你不喜欢自己的手痛,所以在教育自己儿子的时候,就发明了这种东西。”

  说着,北斗手腕一抖,空气中立刻发出“嗖”的一声呼啸。衣架抽在了美砂子大腿的侧面,立刻,腿上就肿起一道红色印记。

  “那个男人打你之后,你总会把怨气发泄在我身上。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现在我要把你给我的都还给你。”

  “我是一个坏妈妈,对不起!”

  美砂子低下头不再看北斗。现在打她的到底是北斗,还是至高,可能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北斗又发出了命令:“把两个胳膊举起来!”

  美砂子举起双臂,露出了近期都没有刮毛的腋下以及白皙的手臂。北斗用衣架狠抽这些娇嫩的地方,而且,每个地方都抽两下。这也是北斗上小学的时候,美砂子对他采取的惩罚手段。当时,不管小北斗怎么哭着道歉、求饶,母亲都没有停手的意思。母亲的衣架会一直抽打北斗那稚嫩的双臂,直到整个都红肿起来为止。每次都要经历数十下的抽打,那种恐惧和痛苦已经超出了北斗幼小的内心所能承受的范围。虽然自己没做错什么,但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拼命地道歉。现在,北斗把这种惩罚施加在母亲身上,直到母亲双臂内侧变成紫红色,他才喘着粗气把手里的衣架扔在地上。

  “我是一个坏妈妈,请再教育教育我吧!”

  北斗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为什么自己会被当作至高的替代品?!而自己真的快变成了至高的样子,快变成了自己最最痛恨的人。想到这儿,北斗后背上不禁又出了一层令人难受的汗。但美砂子还在自顾自不停地说:

  “我是一个坏妈妈,你再……”

  “烦死了!”

  北斗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厌恶之情。他厌恶死去的至高,厌恶利用儿子愤怒的美砂子,厌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母亲施加暴力虐待的自己。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危险性时,他已经用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母亲的脖子,并且还在不断用力。而母亲已经快要窒息,舌头都伸了出来,透明的唾液也从嘴角汩汩冒出。可是令人吃惊的是,母亲的脸上竟然现出陶醉的神情。北斗死命想把自己的手从母亲的脖子上剥离下来,可是手指似乎被她脖子上的脂肪粘住了,怎么也拿不下来。

  “我不会按照你的愿望做傻事的!我不会用我的手杀死你。”

  北斗艰难地站起身来,可是美砂子却在他脚边放声大哭起来。北斗指着母亲命令道:

  “你去阳台罚跪,一直到明天早晨!把裙子脱了,只许你穿内衣。”

  现在已经是深秋,位于东京都郊区的松屿新城,到了晚上温度也只有个位数。美砂子慢慢站起身来,开始在北斗面前脱裙子。北斗扭过脸去,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就是北斗关上自己房门的同时,他听见了阳台拉门在轨道里滑动的声音。

  那个女人也会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光着身子在阳台的水泥地板上跪一夜吧。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哪一天母亲真的会死在自己手里。北斗心中恐惧不已。母亲竟然把自己当作割腕的刀子和上吊的绳子来利用,这真是令人恐惧而又气愤的事情。长此以往的话,母亲和自己都会毁灭。自己已经沉醉于暴力难以自拔。暴力的恐怖性就在于,它能从根底里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北斗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白墙。此时的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啊——!”

  一声大吼之后,北斗又狠狠地一拳在墙壁上开了一个窟窿。就这样,自己在十六岁的花季年华就自我毁灭了。母亲将死在自己手里,自己也将背负着这个罪责活一辈子。而至高也好,美砂子也罢,都不用接受任何人的审判就自私地逃到了安全的另一个世界。北斗感到异常恐惧、异常悔恨。

  北斗用双手压着自己空空的、隐隐作痛的胃,脑力全开地思考了几个小时。最终他决定,必须想办法从端爪家的诅咒中,将自己解放出来。

  那个深夜,北斗打了一个电话。那是北斗求救的电话,可是,这个电话会不会把他带入更加黑暗的深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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