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绛沉,微凉晚风抚着山坡的诡线漫上了椭秃的谷丘。
满山低矮的黑树窸窸窣窣,如立将兵。
漆暗山腰上,一块巨石匍匐嵌陷其中。
远远望去,如同趴了一只威凛的猛虎。
静谧天幕,星月不显。
五座庄肃压抑的鲸形圣域横亘四方,璀耀穹隆。
遥远西方,一颗猩血妖星吞破苍宇,诡荒而神异。
“我....究竟是谁?”
一串串柏拉图式的小问号和着微微涩苦的腔调,从趴虎巨石的脊背上冒了出来。
一只衣衫陋素的少年双手枕垂脑后,眼神迷离的看着前方。
少年澄谲的眸波里,擎竖着一幢齐天彻地的摩天大钟。
大钟上的指针吱吱呀呀,缓慢而又规律的跳动。
那个...住着神魔的彼方必定很远很远吧。
少年目光悠长,眼尾处一颗晶雪泪莹,穿过破晓的钟声,投向了巨轮的后方。
巨轮后方无尽黑暗,绵延起伏着一簇簇由钢铁洪流堆砌而成的冰冷城寨。
从醒来到现在已有半年,可少年仍旧记不起任何关于他过去的记忆片段。
他那丢失的记忆好像被无数条贴满了符咒的狱链困锁,埋入了深不见底的地渊里。
而他...
就这样突兀,而又似乎命中注定的,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如今,唯一可能与他身世谜团有关的线索,也只剩下短短的四个意味不明的字节。
零号,方始。
方始,或许是他的名字吧。
又或许只是实验室里某个无足轻重的标本的编码。
每当思绪来到这里,时光便似乎一直倒流不前,不停闪回到他初次醒来时的画面。
那是一座潜掩在大洋深处的水下实验舱。
方始醒来的时候,偌大的实验舱里除了刺耳的警鸣和预警着危险的红光外,空无一人。
“警告,警告,实验舱能源不足,即将沉没,请舱内人员紧急撤离,请舱内人员紧急撤离!警告,警告.....”
躺在长方体水晶棺中的方始浑身插满导管,人还没从迷茫中抽离,双耳轰然炸响。
此时的实验舱犹如风中残烛,发生剧烈的倾晃。
方始眼中迷茫未散,但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已在歇斯底里的咆哮,发出阵阵绝望的呐喊。
方始浑身战栗,挣扎着从粘稠发绿的人工液池中爬出。
刚若支起身子,方始眼前骤然一黑,原来是实验舱部分电力系统已遭摧毁,无法继续运转。
光与暗泾渭分明的实验舱里,方始双眼如电,一双无血如纸的尸手颤颤巍巍扶住了身旁冰冷的钢墙。
艰难稳住了身体后,方始开始一点一点逐渐往控制台的方向挪去。
哈呼,哈呼…
初次醒来的身体实在过分孱弱,这短短不足十米的实验甬道走完,方始气喘如牛,胸闷难当,又不得不原地停了下来。
短短的几十秒,好像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
直到气稍稍喘顺了些,半倚在墙边的方始这才开始认真打量眼前的控制台。
这是一个有着上千枚按钮的庞然大物。
“实验舱沉没倒数10,9,8.....”
没有一点防备,死亡的沙漏倏忽按下了倒计时的开关,宅疯了的阎王响应国家号召开始复工,准备狂刷业绩。
陌生的机器,懵逼的男人。
命,悬于一线!
突然,方始大脑嗡的一声,洞落白光万道,如有神祗降临,双手不受控制雨点般飞快敲击着。
“请问....吱吱吱...需要紧.....吱吱吱...急脱离...吗?”
不含感情,即将崩坏的机械女声响起,方始额间水雾蒸腾,汗如雨下,啪的一声!利索按下了右下方的绿色方健。
“是!”
键落,恍奏丧乐的实验舱里,骤然破开脆响一声,一股巨力冷无情自方始的臀部拍来。
“嘶~”
一口冷气倒吸,猛男的小香臀像加了辣椒粉的盐渍酸李般顿时四分五裂。
方始胸中呕出一阵天旋地转,旋即化作一支利箭自湛蓝深海激射而上。
另一边,失去了动力的实验舱浑身汩着密密麻麻的气泡反方向往海底最深处沉没。
方始脱出实验舱,人还没来得及浮出海面,立马被从四肢百骸合拢而来的强压拍晕了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方始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打满了石膏,躺在了现在这个,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纯种人类集聚的小村庄,古家村。
夜凉如水,寂然无声,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能想起的虽然不多,但随便翻动一页也足够动魄惊心。方始眉头拧结,深吐一口浊气,疲惫的合上了双眼。
子落乾坤,世事如棋,半点不曾由人。
“方大哥,方大哥~”
就在方始梦回水泥村头,准备放浪形骸成为一枚优秀且又忧伤的黑眼圈舞王时,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呼唤声从山脚边的古家村隐隐传来。
“白洁妹妹,在这里,在这里!。”
今日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些,方始抖擞着身上的灰尘,习惯性打了个尿颤跳下巨石,一边挥手回应,一边沿着崎岖小路往远方模糊的人影小跑而去。
四十五度的柔和坡线两端,各自站着一只瘦小的蚂蚁,它们相互慢慢靠近,直到四条艺术价值有三四层楼那么高的触须宿命般微弱的触碰在了一起。
“给!”
白洁梨窝清浅,一步两步蹦到方始身前,把抱在怀中的小布包递给方始。
“3Q,白洁妹妹。”
“这是我应该做的,方大哥。”
看着前方慌乱摆手的白洁,方始摸了摸微微发痒的鼻子,尽管两人相识足近半年,但白洁对他仍旧十分拘谨,仿佛羊羔见了灰狼一般。
“白洁妹妹,人最好了。”
早已黑透了的良心隐隐发痛,方始狗笑一声,猴急解开了小布包,一屁股盾击在地上,开始了狼吞虎咽。
“好吃,好吃。”
“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白洁玉珠翻白,嗔怪一声,无可奈何扶着额头老娘亲式叹了一声,随方始一同蹲了下来。
初夏的山脚谷壑织锦着一片一片洁雪的野花,泛着清辉的白溪玉泉叮咚作响。风飒起,吹皱漫天鹊舞流萤,浮浮沉沉,如坠星河迷雾。
白洁略显单薄的身子依恋微微往方始身旁靠了靠。
无数个黑夜里的小山丘,无论风雪,不只冬秋,白洁总能在方始眼中捕捉到一颗颗转瞬即逝的星辰。
如此良辰美景...
“哼唧,哼唧。”
颇有些飞仙浪漫的山谷不合时宜响起了阵阵饿猪刨食的呼噜声。
惜乎,惜乎!
大煞风景的猪食之声响若雷霆,万言而难尽。
“方大哥,慢些,慢些,太快了,身子会受不住的。”
瞧见方始嘴角上狰狞的油光,白洁眉目生怜,不由二次怯懦懦的娇劝道。
美人不过红粉骷髅,八戒若是饿极,根本不会生出调戏玉帝老儿的小情人嫦娥妹妹这般糊涂事。
秉承接受批评,坚决不改的优秀品德,方始百忙中从食槽里偷出一闲,恬不知耻的转头朝白洁咧嘴一笑,两人目光相触,电光石火,还没待白洁反应过来,方始再次掰过头去,继续埋头大啃。
对于方始这种丧心病狂的进食速度,白洁已是见怪不怪。
毕竟是老猪批了。
等到方始风卷残云把食物横扫一空,白洁掏出手帕往方始的嘴角拭去。
“白洁妹妹,奴家自己来。”
白洁下意识的温柔让方始头皮发麻,毛莘莘的大手做作的夺过白洁手中的帕巾,痞皮懒骨摇身一变成了正襟危坐的入定圣僧,自顾正气凛然擦了起来。
女孩巧致的心思敏感察觉到方始过激的反应,直男拙劣的演技让白洁如踩猫尾,血霞瞬间浸染鹅颈,彻底缩成了一团不停绞手的母鸵鸟。
她是来送饭的,他是等吃饭的。
两人关系若如横渡练江的客与舟,到此为止,也仅此而已。此番动作着实有些暧昧和唐突。
半年了,有些东西不戳破,就只能深埋心底,继续酝酿,直到有一天,酒香满溢,水到渠成,情知所起。
此番境地,白洁的心里除了有满腹的羞怨外,还有一股无法压抑的想要劈砍木头的冲动。
明日还是换二狗子给他送饭吧。
神经迟钝的艾尔杰塔.古拉加瓜.唐纳德!一头白洁时常与方始提起的专门袭击女性,幻肢发痛的憨批阉牛的名字。
黑夜给人以神秘,也给人以偷电动车养老婆的伟大意志。
方始斜眼偷偷瞥了瞥白洁,心里暗叫坏事,脑海迅速闪过半年以来与白洁相处的一幕幕。
白洁不是古家村的人,她的真正身份乃是白家村村长的掌上明珠。
长久以前,白家村与古家村之间一直隔了一座大山,自天机统治蓝星后,剥除了武装重新进入到精耕细作的纯种人类时常受到异种亚人的迫害。
弱小的人类无法直面抗衡,只能相互抱团,守望相助。于是,白古两家的首领很快便有了破山掘隧的打算。
半年前,飘尸海上的方始被出海捕鱼的古元网获,带回到了古家村。
也正是这时候,白洁作为白家村的代表,前来与古家洽谈。
因为双方早有共识,很快村里青壮劳力都跑到山里忙活去了,至于照顾昏迷不醒的方始这个重任,顺理成章的留给了镇守村寨的白洁,两人也由此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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