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太平静了。
偶尔李醒就会心慌。
拿出南北号的银票看看,也不能心安。这时候他就总想起被他撕掉的“醒醒好”。好在他那时候把“驿”字留下来了。
江湖客栈四个字已经被做匾的店家拿走了。只剩这个“驿”字在手边,看来看去,觉得好,应该做成“江湖驿栈”。
“客”字是漂着的,“驿”字有马,才有奔头儿。
关键是他隔一会儿就心慌的毛病不好,说明他心虚了。
又信了文帅的鬼话连篇,什么“近日必有一劫”,老子天天都是劫,还怕你什么近日。这样想着给自己壮胆色,可偏偏好日子平静的哪里有什么“劫”——
每日里流水的客不断,生意好到不自然,南宫派的人除了送来上供的好吃的好喝的,从来不在他地头出现。
但这个“劫”字被文帅写到了他心里,总有种什么要来但是什么都没来的感觉,真是折磨人。
弄得李醒错觉自己的心慌一日比一日严重。
这一日,匾做好送来了,裹着大红布,好像个新娘子不露面目。
李醒心急,伸手就要揭开来看看,老钱拦住了说:
“这上匾有上匾的规矩,怎么也得看个黄历找个吉时放个炮竹烧个香开个光图个吉利吧!”
李醒不信邪,最近内心正和封建迷信做斗争呢,听了这个就心烦,理也不理,上前去扯匾上的红布,一弯腰一阵心悸,忍下,扯开一个角,露出半个“胡”字,突然喉头一痒,胸口痉挛,呛了一口,这一呛不要紧,喷出一口血来,正喷在新做的匾上。
衬着红布,血是黑的。
李醒愣了。
看着那血顺着“胡”字的“横”上流下来,汇集在“提手”的勾上,眼前一黑,胸口绞痛,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来。
大脑一片空白。
他缓缓转头看向大少、老钱、小五、韩齐……才软软倒下来。
众人俱呆了。
只有韩齐见机快,扶起他来,一探脉搏,已经气若游丝。
李醒做了一个长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穿越前的世界,共享办公室的一清早,早来上班的同事看见他趴在办公桌上,以为他在补觉,快中午了才有人觉得不对劲,过来推推他,他垮啦一下从滚轮办公椅上滑下来,摔在地上,椅子被他撞飞了。大家都不敢动他,他躺在地板上姿势扭曲,又冷又硬,有人打了120急救,还有人打了110,悄悄地传感觉人死了,但是不敢大声说。
急救车来了,医护人员来了,把他摆正了各种折腾,插了各种管子,好像还没放弃。
他听到急救床滚轮咕噜噜的声音,救护车开道的鸣叫,心电图的声音,各种人声嘈杂,乱作一团,最后都化作一片喧嚣的白雾,如黑洞般空旷的白噪音……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然后,他睁开眼睛,醒了。
还是那架陈年的乌木床,和老钱的脸一样,各处朽,一定有深刻的蛀虫在里面长治久安。
有人握着他的手腕,他一动,牵动那人,那人也醒了。
一股热流从手心汇入,流过整个手臂,汇入心房,护住他的心脉。
他的心脏还跳着,跳得不匀称,颤巍巍的,好像受伤的小兔子。但还是暖的。
他想动动身体,动不了,整个脊椎都是硬的,又硬又冷又沉,好像灌了铅。
韩齐俯身轻轻对他说了句什么,李醒又昏了过去。
“我封了你的任督二脉。”
他又在做梦了。
他盘坐在中央,李不老面对他,手指由上至下点过他前胸的任脉,他点过的地方如火炙一般。背后还有一个人,由下至上点过他后背的督脉,点过的地方如寒冰,两股力量在膻中汇合,剧痛,他想挣扎,手脚却被人制住一点动不得,只能大声嘶喊,喊到撕破了喉咙,星星点点的血腥气在胸口弥漫到喉间……
“为什么——”
他听见李不老对他说:“你走火入魔了……”
不,他不相信。
他是天才来的说。
小清给他的那本书,就该照这样练才好。
他们都错了,只有我对了。
他不相信。
……
他昏了过去,再睁眼,是大少的脸在眼前。
大少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他想说,可声音到胸口就堵住了,发不出来声音。
“看我死没死吗?”
看他动了动口,没发出声音,大少又挨得近了些想听仔细,近看,这张脸又更脏了一分。
他想起这张脸是谁的脸,就恨!
硬撑着抬起手,按到那张脸上,想揉碎了,可没有力气。
一使力,膻中穴那里一阵刺痛,好像蹿出一股力去撞击他的心脏,他又昏了过去。
这一次梦里出现一张女里女气的脸,嗯,是他的脸,但是女里女气的。
每次见到这张脸,他都不相信自己原来长得那么女里女气的。
可是女孩生这张脸就好看,剑眉入鬓,英气逼人。
她叫他“小醒。”
她在安慰他,
“内功被废了也没啥,你看我不就不练吗,不一样挺好。”
“你不要老是一副死样,好没意思……”
“婆婆答应我十五岁可以下山了,我们一起行走江湖好不好——”
“你要是答应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我从来没告诉过你的秘密……”
“……你不想知道吗?为什么我们要叫李清醒?”
为什么?
他在梦里问,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张口说话。
“什么为什么?”
这一次是老钱。老钱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努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李醒动动嘴唇,觉得嘴巴干得起了皮,干皮下又裂开了血口子,又干又痛又麻。
水!他想一拳揍过去,不知道大爷渴成这样吗?
可是老钱不懂,抬起头看看他,原来醒了。醒之前是在说什么,现在醒过来反而不说了。
暗叹,错过了,可惜。
李醒努力睁大眼,和老钱四目相对,老钱是看着他,却又没看他,好像看着一个物件儿,不是在看着一个人。
琢磨着我还能活多久,还能榨出什么秘密,换多少钱——李醒懂。李醒特别懂老钱。为什么呢?哦,是了,是穿越来的尤恩文懂,不是李醒懂。李醒不懂,李醒只想揍人。
没有水,他渴得又昏过去了。
“醒醒好。”
文帅捧着那三张被他撕破的大字也入他梦来。来嘲笑我的吧。
不对,不是来嘲笑他的。他说过这话——
他手里拿着的不是那三个字,是他自己写给文帅看的生辰八字。
“这个醒好。”
五行火金,天人地格都属吉;基础安泰,能得到贵人相助;同为木,相辅相成,成功顺利,能平安实现自己的目的。
就是生辰八字不太好。
没有父母格,看样子你自幼失怙。不过你爹娘给你留了个好名字。
是娘亲起的名字?你娘有大智慧。
“我没见过我娘。”
这是李醒自己在说。
文帅盯着他的脸仔细端瞧一番后道:“你命格和父母相冲,还是不见的好。”
他拿了对联辞别之前,文帅又盯着他的脸,对他说了一句:
“还是不见的好。”
他总是刻意忘记这句话。
不过那天他坐在那幢五进大宅的屋顶上,看着花园书斋的烛光,纸窗似有若无地映出些影子,忽然觉得口唇发干——“还是不见的好”。
他舔舔嘴唇。应该是咸的。咸的,又苦又涩。
不对,现在是甜的。
他又醒了。
小五拿着根筷子,沾着糖水给他润嘴唇。
一看他睁眼了,小五一委屈,两眼泡出两包眼泪。
“掌柜的——”叫得分外凄惨,眼泪没撑住,流下来和着鼻涕混到嘴边。
好脏。
李醒心想。眼泪已经够苦了,再加上鼻涕……这种窝囊别给别人看见啊。
“老爷子,”小五抽抽嗒嗒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我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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