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院内寝。

　　钱嬷嬷给殷涟端走药碗，却听殷涟道：“听说采蕊有喜了，嬷嬷得了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不告诉我呢？”

　　采蕊是钱嬷嬷中年才得的女儿，曾是殷涟的贴身婢女，年纪大了后嫁回息州老家，至今已有四年了。采蕊的夫君是个人品不错的读书人，但她的婆婆不大瞧得起她，立规矩意外害得她小产，自那以后两三年都没能怀上，这一直是钱嬷嬷的心病。

　　钱嬷嬷也是不久前才得了这个消息，所以她意外于殷涟竟然知道得如此快。她之所以没有立刻告诉殷涟这事，是因为她不想让殷涟觉得她一心挂两头。

　　“嬷嬷担心亲家母为难采蕊，何不自己亲自去息州照顾她？”殷涟含笑看着她，“我给嬷嬷出府的信令。”

　　钱嬷嬷放下碗跪在地上：“夫人，您虽是假小产，却也伤了身子；何况外人都盯着您，老奴又是贴身服侍您的人，要是此时离了府，别人岂不要说您闲话？”

　　“我这里自有办法，不缺您一个。”殷涟淡淡道，“采蕊怀育不易，嬷嬷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要多挂心一些。回去吧。”

　　“夫人，采蕊是老奴的亲生女儿，但夫人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要是这么回去了，如何放心得下夫人？”钱嬷嬷甚是担忧。

　　“我不愁吃不愁穿，嬷嬷操心来操心去也少不了什么。嬷嬷年纪也大了，此次回了息州后，便定居在那儿颐养天年吧。您本是文家的家仆，但母亲嫁过来时也带来了您的卖身契，现在就在我这儿。我把它给您，再让账房给您支一笔舒服的酬劳，眼下就看采蕊能不能生个大胖小子，这钱就给孩子将来买笔墨纸砚吧。”

　　钱嬷嬷身形略一颤抖，问：“夫人，方才徐三夫人来，是同您讲了些什么，才使得您着急赶老奴走吗？”

　　“不，”殷涟抬起一只手，轻轻撑着头，一对细长的眸子中划过些许锐光，但收敛得极快，又变得笑意盈盈起来，

　　“只是我觉得，这天渐渐冷了，趁秋高气爽时上路，这路才走得顺。嬷嬷，能走也就此时了。”

　　。

　　太师府。

　　庄和公主正坐在住处正堂上查点府内账目，听仆妇来报说三房徐夫人进府了，她执笔的手停顿了些许时候。

　　她的夫君，殷太师长子、四品少府监殷渊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前看书，自然也听到了通传，不过没作声。庄和公主便道：“阿渊，昨日三房才刚来过，今个儿又来，恐怕是二妹妹那边碰壁了。”

　　殷渊放下书一笑：“那你不妨猜猜，二妹妹说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三房叔母性格耿直，最不擅长同人绕弯子，二妹妹随便两句话就能逼退三叔母，有何好猜的？”

　　“这你就不懂了，三房同二妹妹不亲，父亲却还是让三房去跟她说话，显然别有目的。”殷渊说道，“二妹妹这样的人啊，让太师府的人直接去瞧她，一则她不想见，二则父亲这些年一直不满二妹妹跟殷家貌合神离，便不想抬举她。”

　　“她貌合神离也怪不得她，阿渊。”庄和公主轻叹，“当年是殷家对不住曦菡，她心里不会不怨的。”

　　“我知你心中也是不服气。”殷渊摇着头苦笑，“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当父亲是那般耐心好的人吗？”

　　“殷家的小辈里头只有她一个女子，为何就不能多惯着、让着点？”庄和公主闻言愤然，“她嫁给方思定六年，守活寡六年，孤身一人待在覃阳一角，结果呢？方思定一回来就让她假装小产来博世人同情，她连孩子都未有过却要陪他的大业做戏……”

　　庄和公主这样气愤也非没有原因。她母亲嘉德太妃在上一辈也是殷家的独女，表面风光却一直过得辛苦。庄和常觉得，姓殷的姑娘怎么都要遭这种那种的罪，怎么就享不了福呢？

　　“阿婼，勿下妄断啊。”殷渊起身，负起手缓缓踱步于庄和公主面前：“……二妹妹她不是普通女子那一套可解的。若不是她的才能，父亲断不会忍那么久。殷家之于二妹妹，情感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了。”

　　“你们个个都把她说得像神话似的，”庄和公主抿唇，“可我从未觉得她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殷渊在她身边坐下。

　　“我记得我年幼时曾发生过一件事，那时二妹妹也才不过五岁吧，她生母文夫人也还在世，只不过已经病得极重。你也知三叔父是个什么性子，对家事从来不管不顾的，娶了文夫人后还总念叨曾与他情投意合的那个何家小姐，自然成天不着家。二妹妹在太师府与我们一起启蒙，一日夫子讲鹬蚌相争的故事，本是给我们寓乐的，但当时二妹妹听完故事却说：‘鹬蚌本就不该在一个池子里，且鹬不信蚌，蚌不信鹬，徒使渔翁得利。爹爹娘亲就像那鹬蚌，若不是伯父想跟姨母家的哥哥搭话，这鹬蚌僵着也就僵着了。’”

　　“当时二妹妹此言惊呆了家里人。事实证明，她的确比一般的孩子要慧明许多。后来她那些话被定安侯得知，定安侯说早慧的孩子最是福薄，不该留在京城之地未老先衰。所以父亲才将她送去潇水由四房照看。但后来，二妹妹也没有这类惊人的话出现，那段时间有曦菡的名声珠玉在外，她看着自然是平庸了许多。

　　“父亲之前之所以会答应定安侯的要求，是因为定安侯夫人是二妹妹生母的亲姐姐，惋惜二妹妹幼年丧母，十分疼爱她。当时，定安侯的胞妹奚昭容和现今的太后娘娘同时怀上子嗣，奚家欲让奚昭容依附于姑母，生下皇子交给姑母抚养，两家拧成一股将丽妃掐灭。虽左右都是为了利益，定安侯家看重二妹妹是真的，防二妹妹也是真的。奚家本位列外七家，这两年却衰退得厉害，若不是出了个奚子闻恐怕就要山穷水尽了。奚家不见得会想殷家也出一个神童更上一层楼，哪怕这神童是个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