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牧云才满头大汗地停止了对灰袍人的教学。
他瘫在椅子上看着灰袍人熟练地咬破核桃壳,然后将果肉送进嘴中,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欣慰的微笑。
灰袍人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笑容,忽然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略做咳嗽一声,然后站起身来面对牧云。
他抱拳说道:“多谢小友耐心教于我这些,若是有缘相见,自然必会相助。”
他说话时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可正是这样,再加上他看似正经的抱拳作揖模样,牧云不由得轻笑起来。
灰袍人不解,牧云笑着解释道:“这位……我便当你是侠客吧,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承你的情,就当萍水相逢的缘分,看你这身衣服,似乎会些拳脚功夫,那我只需要求你再次相见不要翻脸不认人就行了。”
他说到最后低头喃喃了一句:“毕竟宋医师看的神鬼志异中有的剧情便是如此。”
灰袍人偏头,不知道少年在嘀咕什么。
牧云哈哈一笑,“你回江湖去吗?若真的有江湖,那请一路顺风。”
“……”
“嗯。”
灰袍人最后答应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牧云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竟是那般的和蔼可亲,甚至有些……可爱。
牧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灰袍人走后飘然的袍摆堵住了嘴,他看了一眼桌上残留的核桃壳,似乎憋了很久,才说出那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还没付钱……”
叹了口气后,他在桌上留下了五十多铜钱,便也踏着日落的辉光离去。
不知不觉间,他在城中闲逛了一天,从清晨入城到如今不知所谓地走出小摊,牧云除了感慨山河城真好之外无法找出其他的词汇。
日落,便代表着万家灯火升起。
春天的昼夜不长不短,人们几乎可以准时地知道何时天黑。
牧云走在开始飘香的街道上,心中默默回想着道士算命时说的话,然后确认了桃花一卦很有可能说的是在清和湖畔桃花树下那件琐事,不由得有些无味。
因为无味,所以想要再去道士那处理论一番,不然他心头有难解的郁闷,仿佛因为道士他才会遭受到今日这番被冷落的命运。
于是他朝最中心的地方走回,反正不急于今日一定回药铺,那便多享受一分烟火气也是好的。
然而走到算命那处,却发现摊子还在,毛毯还在,那刻着“长生算命”的木牌也还在,只是道士人不见了。
他正在低头思索究竟去何处逮住这个道士时,蓦得听到了脚步声响起,似乎人数还不少。在这种商铺街道上很少能够听到那么坚定且密集的脚步声,因此行人们有些疑惑甚至惊慌地向前看去,牧云也跟着望去。
有一队十几个穿着盔甲地士兵从街道上走来,他们神情有些低迷,还互相搀扶着。
很多人瞬间认出这是大永国的军人,于是眼里露出敬仰的神情,却也不敢靠太近去慰问。
然而这些令人尊敬的骄傲军人们,如今走路都会不时地瞥着自己被铁靴包裹的脚尖,且盔甲上有很多破败的恐怖划痕。
“听说草原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城主府中派了军队去镇压。”牧云身边有的人偷偷开口,与一旁赌石店出来看热闹的女招待绘声绘色地说着。
牧云挑眉,侧耳倾听。
那人接着说道:“可惜若是以前,咱大永军队可曾怕过那帮草贼?如今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很多原本寄居北方的流寇都集体南迁,来到了城外那片草原里。”
那个少女模样的招待似乎对这些很是感兴趣,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问道:“和远在北方的神州国有关系吗?”
那人听了啧啧咂嘴,“小姑娘没想到还挺懂的,据我推测这么大的动静也就只有那地方能搞出来了,毕竟天下数二的大国,互相有些摩擦也说得过去。”
牧云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不知觉已经错过了那些走过的军人们。
军府在城门一侧,但他们却在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走,明眼人都心里知道,这些败在流寇手下的恐怕是要去受军法从事了。
毕竟司法部门倒是在他们缓慢行走的方向的尽头。
牧云意识到了这一点,向身后看了一眼军人雄壮却落魄的背影,刹那间觉得他们像是曾经村子里的猎人们,心中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想太多,他准备继续听那人的讲解。
但那人似乎被谁撞了一下,“哎呦”叫唤了一声,甚至没有站稳坐倒在地上。
他自己挠了挠头,觉得肩膀很疼,却不知为何而疼。
女招待赶紧上去搀扶,俏脸上却显得有些迷惘。
方才明明有风经过,似是真的有人撞倒了那个路人,但她一直认真看着路人听他说话,为何就没看见有人撞了他?
牧云没有理会这两个疑惑的人,而是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奔去,他自然看见了那个撞人的人,很仓皇,似乎是在逃跑。
但他追上去并不是因为好奇那人为何逃跑,而是因为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正是白天给自己算了一卦的道士。
但即便是以牧云引以为傲的体能,都不得不说道士的速度之快常人难以达到,这也直接证明了那道士并非凡人。
牧云没有像道士那般正大光明地走街道也不怕被人看见,他不会那种仙法,所以只能挑一些阴暗小道尽力跟着。
虽然速度只能勉强追上,但却不用担心失去方向,因为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两人被虚无的事物撞倒在地,然后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
牧云在追赶的同时,也渐渐被勾起了好奇心,有逃便会有追,那么追道士的人又是哪路神仙?
他向街道后方望去,除了缓慢行走的百姓之外,再看不到什么特殊的变化。他不由得皱眉,或许那人更加高深,拥有自己看不透的方法去追赶。
牧云没办法找到追道士的人,他便继续去暗中追逐道士,夜渐渐深,山河城灯火却愈发通明,上空俯瞰犹如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是一番震撼人心的美。
……
……
道士名叫应长生,他此时很生气,甚至愤怒,因为他自以为看透了悟心那个小僧人心性刚毅、只听从自己本心,却没想到此人竟如斯的不讲道理。
他白天与悟心明说在城中呆上十日半月左右不走,后者却不知为何在黄昏时突然发难,口诵佛号势必要抓他回雷音寺。
他自然二话不说,在城中逃窜。
他没有逃出城外,因为山河城便代表着人间烟火气,他想要逃,便可以隐匿在其中,不被悟心很快发现。他虽是修道之人,却也是个入世修行之人,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融入山河。
悟心追不上应长生,他们在草原上互相追逐那么长时间都无法分出快慢,如今自然不可能因为单纯的追逐而产生结果。
于是他放缓了脚步,闭上双目行走在街道中间。
他走时不睁眼,于是景物化作声音进入了他的耳。
闭眼行走于世间,便是要倾听众生意。
悟心是佛宗雷音寺为数不多的年轻强者,也是佛宗放心他在外行走的入世修行者,对于佛性禅悟自然深湛。
只要众生愿意诉说,他便接受那些来自人间的声音。于是吵闹的被撞倒在地的叫声传来,悟心微笑,缓步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却不知不觉消失在人群之中,只流下道道残影。
“好不讲理的僧人!”
应长生虽然很快,却依然快不过众生的意念,所以他忽然在一家玉佩店门口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神情平静淡漠地注视着一处。
那里是玉佩店门,有美妇富商进进出出,忽然人影错落之间,多出了一道静止不动的身影,那身影站在人流当中显得很突兀,却没有人会去在意,因为不可视。
他们二人,都用极其玄妙的手段将周身气息隔离出了这片天地,让凡人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因此他们本身仍在,依然可以将行人撞倒,但人们却看不见。
牧云此时喘着粗气从小巷里走出,然后瞬间汇入那些逛夜市的人流当中,趁机走进玉佩店,然后将呼吸抚平,渐渐销声匿迹。
他与这道士除了一张竹签外再没有丝毫瓜葛,所以他留下来的原因自然不是关心这人的安危,只是他将二人追逃的过程尽收眼底,明白了他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修行者,是他从外域被救出,在进入起源山脉之后便一直接触到的一个名词,同时他也亲眼见证了诸多凡人不可能完成的神迹,比如当初的飞剑,比如现在的追逃。
他自知被一名叫做黄知秋的老者推了一把从而半只脚踏入修行世界,但依旧有太多疑惑,此次正是好时机。
心头不安涌动的同时,牧云选择了最安全的方法,隐匿在人流之中观察这场无人发觉的对峙。
……
悟心看着面前一丈远的道士,双掌合十,将心头的一些絮乱或是不安强行抹去,开口说道:“青天道人,与小僧回去罢,或者再过几日,雷音寺的大德便会来到此间。”
对面传来应长生的笑声,他想着初次进城便遇上的那个酒壶书生,大笑说道:“放心,这片国土很特殊,雷音寺那帮秃驴还不见得能进的来。”
“我便能进来。”悟心平静说道。
应长生脸色一沉,“你若是如今使用手段,在城里自然会有人治你。”
说这话时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明白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若是今日与这僧人打在一起,便会引出那个书生,到时候他们的情况便会极危。
悟心看了看四周擦身而过却没有丝毫反应的人们,他微笑说道:“这里虽然在人间第一大国之中,却也终究是凡人之国,尘间何人能打扰你我?”
牧云皱眉,将身体又缩了缩,他明白自己或许是太弱小,才没有被这二人察觉到。
应长生摇头不语,思考着如何脱身,这个僧人虽然不像雷音寺那些闭门不出的隐世僧人那般死脑筋,但却也心情执拗,想要劝他停手自然不可能。
悟心开始迈步,神情坚毅。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应长生察觉到了一抹异样,那并不是来自他这种层次所感知到的灵气的异样,而是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
他猛然回头,看到了玉佩店的门前。
一个少年,如同狼一般盯着自己。
他记得这个少年,似乎还算过一命。
应长生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一旁,然后心中将那股奇怪之意抹去,继续面对面前的僧人,他知道那个少年或许是一名修行者,不过现在太过孱弱,对自己造不成威胁。
但旋即他想到,如果是别人他还真不好说,而面对这个已经发现自己与僧人悟心的那个少年,对此人做什么手脚,可就没有人能说三道四了,毕竟对方也是修行者。
他嘴角勾起,心想着那个书生应该不至于计较这些,更何况是那个少年自己撞上门来的。
于是应长生面对着一步步走来的僧人,忽然向后退了一步,身影片刻消失,仿佛真的化作了一道青烟。
牧云一惊,方才他便注意到道士似乎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那么如今对方忽然消失,应该与自己有关。
下一刻,牧云看到了突然在其背后搂住他肩膀的道士,看到了他眼中略带威胁的笑意。
牧云脸色一变,结合情形他瞬间明白了道士的用意,咬牙着牙冲他喊:
“你这道士,好不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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