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人佣兵的阵势,从山河城出来时草原上便无人敢阻拦,如今在山脉中救了三人回到山河城,依然可以畅通无阻。
山河城在不远处注视着这群归来的人们,然后以沉默却雄浑的气势迎接着他们。
走入山河城,于庆便发现此时的城门口竟然变得极为热闹,不少人还站在那雄伟的城门下远眺观望。他只是一想便明白了过来,但心中仍然有些震惊。
他们佣兵团是山河城里的一大特色,而且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如今规模已经算是庞大,这一次一下动员了半个佣兵营,城中的百姓自然知晓。而当那些平民听说了此次佣兵团自发出行的原委之后,竟然不约而同地发出赞赏,因为他们明白这种精神的可贵,因为他们虽是平凡之人,心中却也有滚烫的血液。
赞赏慢慢扩大,就变成了欣赏,转而很多人都不自觉钦佩起来,这才出现了他们回来时被众多百姓欢迎的景象。
欢迎的人多了,这件事便被很多人传了出去,自然而然当事人的一些说法也被传开,特别是当人们意识到这一次营救的人当中竟然有两个孩子时,人群再一次关心起来。
这些话语传闻从城西一直传到了城中心,然后又传到了城南。
城中心有一间独一无二的药铺,城南有一座独一无二的城主府。这两个地方的主人似乎在同一时间打起了精神,不断地打听着这一次事件中有没有自己所关心的人。
翘首以盼的市民们看见佣兵团进入城中的刹那,便围了上去,仅仅留出了一条街专门让他们走过,这架势就如同远在都城皇宫的那位出来巡城一般。
而当人们看见佣兵团中几个相对强壮的佣兵背上背着的三人时,顿时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原本以为这一次救援事件虽然特殊,但不会严重,毕竟这么多人出动,而且等待救援的人还有能力跨过那么广阔的草原通知城里,显然情况还没有到达无法控制的地步。
但当他们看见被人背着的秦宴时,就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了。然后再看到了身受重伤、嘴角仍有大片血迹的两个少年时,终于彻彻底底沉默安静下来。
人群中最前方,传来一个老者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某个酒楼的二楼靠窗位置,传来茶杯摔碎的清脆声响。
……
……
人群很快被城主府派出的侍卫遣散。
兵营里却没有本来应该有的喧闹气氛。
因为此时两个人站在那里,而这两人似乎是山河城里最为出名的两个,以至于畏于名声,就连佣兵营此时的主管,那名满脸油腻的中年胖子都只是低头不停地搓手,连谄媚的表情都不敢摆出来。
“我需要一个解释。”
史千秋身上穿着便衣,裤子上还有茶水泼洒的痕迹,但他身材高大,站在那儿便不怒自威,更何况他现在真的很愤怒。
宋不才看了一眼一旁面无表情的城主,没有说话。
主管搓手的速度变快,头仿佛要触到地上,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声音颤抖,说道:“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是您的贵子,我罪该万死,但原本以为只是去山脉里历练,且又有我这里最保险的一只队伍跟着,哪能想到会……”
“哎。”宋不才用一声轻叹打断了主管的极力解释,转而看向一旁双手握拳的史千秋,平静地开口说道:“这事儿怪不到佣兵营的头上,他们只是收钱办事,只怪我收的这孩子眼高手低,太过鲁莽了。”
史千秋自然知道宋不才的身份,毕竟他家里还有好些时候的病是请这老人看的,当下吐出口气,看着主管说道:“此次还好纪儿和那小子没受什么大伤,以后若要见到这些未成年的想要去外面威风而未曾阻拦,哼,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挥手转身离去。
宋不才又叹了口气,看着那个汗如雨下的主管,眉眼平和地说道:“带我去看看他们吧,这双手至少还有些用武之地。”
主管见那位终于走了,留下的是这位和蔼可亲的宋医师,当下眉眼舒展,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手帕,擦了擦头上汗水,然后笑着请宋不才跟自己来。
来到一处营帐,翻开门帘,便看见了躺在白色床榻上的三人。宋不才看了一眼断臂的秦宴,便知晓他身强体壮,没有问题,只是让主管叫来几个佣兵做下手,让他们在秦宴断臂处涂上药膏。
他自己则走到牧云和史纪两人床边。
他看着两边床上的少年,看着他们浑身都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卷起袖子,露出了那双形如枯槁的双手。
两人身上都有严重的伤势,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师都需要耗费心神小心翼翼。
主管在营帐外面来回走动,肥胖的脸上布满了焦急和惶恐,像极了一位被关在门外等着孩子出生的胖父亲。
但主管真的很紧张,因为若是这两个少年中的一个出了什么事情,即便他本人其实并没有真正参与这件事,但楼外的暴风雨终究会让他一个人承受。
不知过了多久,主管感觉自己仿佛因为流汗而瘦了一圈,营帐里终于有了动静。
主管一怔,呆呆看着营帐,因为那里面传出的动静未免也太大了点。
“啊!别动!别动那里!别……呀呀呀疼!”
“啥?要缝上?!”
“啊啊啊!”
“你杀了我啊!你怎么不杀了我!”
“呜呜呜……”
“我再也不拼命了……我错了老人家我错了……”
“……”主管沉默,他大概能想象的出里面的情景,或许与女人生孩子时也差不了多少,于是很明智地没有进去,但心中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下了。
营帐中。
宋不才让两名佣兵按住了几乎失去意识要再次晕厥的史纪的两只手,双手极其平稳地用针线将史纪胸口那片巨大的伤口慢慢地缝合。
史纪显然已经再没力气哭嚎,大眼睛中噙着泪水,咬着嘴唇死也不让自己晕过去,他是真的害怕自己万一晕过去了,是不是就没有醒过来的机会了。
这么大的伤口,这老头也真是敢缝啊!
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宋不才缓缓站起,浑身老骨头某些部位都在站起的过程中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他一皱眉,扶着腰嘴里一直念叨着“老了老了”。
而史纪在最后一刻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安心地闭上了眼沉睡过去,仿佛在伤口被缝合的刹那间疼痛便如同柳絮般乘着春风飞去。
接着宋不才走到牧云床边。
牧云一直都醒着,因为他身上有很多伤口,却没有一个严重到能够让他完全昏迷。但这便是最痛苦的,因为那些伤口也不浅。
宋不才看着牧云,叹息说道:“在山里面碰上什么了?”
“碰到鬼了。”牧云如实回答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转换心情……”宋不才有些无奈地摇头,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尽是体谅与理解,“但是你至少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野兽能将你们那一队人伤成这副模样。”
牧云也很无奈。
但当他正准备努力用一种最诚实的语气告诉宋不才真相便是他以为的玩笑话的时候,他看到一旁床榻上微微摇头的秦宴。
牧云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笑道:“其实是一只山中的老虎。”
“就一只?”宋不才挑了挑眉。
“当时上山很累,所以睡了一觉,前两个时辰由我和史纪守夜。”
“……也确实应该这样。”
“所以老虎在我们没有察觉到的黑暗当中,偷袭了营帐。”
……
……
良久之后,宋不才最终才相信了牧云绘声绘色的描述,然后一面将牧云身上的衣物脱去,一面说道:“你这些伤口若是被老虎爪子所致,那肯定得消毒。”
说到这里,他那苍老疲倦的声音戛然而止。
牧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宋不才,老人却看着牧云瘦小身体上的一道道伤痕,过了良久他再次叹气,疲惫地说道:“你不管是内伤还是外伤,都很严重。就算我出手医治……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恢复。”
牧云皱着眉,“一个月?”
宋不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那个学院很好,但不考也罢。”
牧云依然皱眉。
若是时间再往前推一些,他自然不会因为不能考启明学院而有什么不满,因为他虽然渴望与同龄人接触,但山河城里也有许多孩子,他大可不必为了这一点而去那么好的学院。
但如今不同,因为他似乎有了两个考试的同伴——身边这一位同样估计没办法参加的史纪,还有便是依然待在山里面的苏夜儿。
有了志同道合的同伴,自己却中途退出,总归是一件让人很不满意的事情,所以牧云的眉头蹙了起来,眼中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沉默了很久。
宋不才在一旁等待了很久。
最终,牧云叹了口气。
好像很多很多对未来的期望和失望都包含在这一声中。
又好像仅仅只是一声叹气。
“治伤要紧,活着要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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