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浅书穿了。
穿的正是那本未完成的小说《邪魅王爷的宠妻日常》。
是剧情快到结局,纠结着男主是生还是死的时候,书穿了。
怎么说呢...
一开始她有点不太相信,觉得这样拼人品的事就跟不慎踩翻下水道井盖一样,虽然新闻报纸里每天都在播,但跟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
所以当她第一眼看到黄花梨雕花贵妃榻,青铜仙鹤衔篮焚香炉,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白玉瓷瓶,汉玉如意.....时。
整个把自己给干懵了。
都说作者视自己的作品是孩子一样。
书穿的沈江浅特别想找自己孩子过来问一问:你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妈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你翅膀硬了,就来拆你妈的台?!
做人做的跟乙方一样,合适吗?
无奈叹气安慰自己。
算了,是亲生的,熊就熊吧。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不安之,瞎几把乱窜也回不去的原则。
懵逼过后,她发觉除了偶尔的不适应外,其他一切都还算正常。
毕竟书穿的对象沈江浅颜值能打,地位卓越,府内豢养男宠无数,财富雄厚到令人发指。
前十三章活的也算是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人物。
只不过在第十四章时,被一直暗恋女主的男配,毫无人性,粗暴肤浅地给毒杀了而已。
作为本书第一个被料理的恶毒女配。
孩子,你过来我不打你,你就告诉你妈,放我在这么靠前的自杀位,到底有几个意思?
唉...
家门不幸啊!
端坐在马车上闭目眼神的沈江浅又是一道悠长的叹息...
皇宫内院有三道红门,沈江浅的马车一直行至第三道门才停下。
带路的小宫娥瞧着年纪不大,梳着个双环髻,一身鹅黄对襟短袖齐胸襦裙。
低头弯身脚步快而稳健地带着沈江浅朝着皇城内院走去。
到了皇宫内院,宫娥拿出一块铜制的令牌递给守在墙内待命的宦官。
宦官领了牌子,给沈江浅行了礼,领了人低头弯腰小步在前面走。
阳光如瀑布一般,一倾而下落在巍峨古朴的建章宫外。
站在空旷的殿外,沈江浅百无寂寥。
自从前年先帝病逝。
太后刘氏和宰相张裴炎就开始心照不宣的利用各自在朝的势力架空了新帝。
权势的侵蚀和欲望的膨胀。
让原本不甘心于人下的刘氏,忽然动了要改朝换代的念头。
这样惊世骇俗的逆天行事,受儒家思想的士大夫张裴炎自然第一个不答应。
朝堂上张裴炎频频向太后发难,欲要太后归政给皇帝。
恰时,扬州刺史徐敬业兵变,而且麾下右司马薛定坤还是张裴炎的亲外甥。
徐敬业出师无名成不了气候,但薛定坤的加入却让太后迟疑,张裴炎是不是已有了要以武力逼宫的打算。
所以,当张裴炎再一次决绝而凄沧的恳请太后还政之时,紫宸殿上的刘氏没有再给张相转圜的余地。
她当机立断,声如洪钟地怒斥道,“张裴炎意图谋反,危害社稷,其罪当诛!来人,即刻将他押下去。”
于是,一代权相踉跄入狱。
张裴炎已经下狱听候发落。
书穿过来一月有余,作为炮灰,她平平稳稳渡完了第一章。
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红墙瓦砖之外的天,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沈江浅眉头微蹙,思索接下来的剧情应该要到:张裴炎被赐毒酒,程行检发配永州,不幸病死途中,还有....
“沈大人这边请。”
来迎请的宫娥打断了沈江浅的思路。
沈江浅回过神,面无表情的随着宫娥一同往刘氏的寝殿走了进去。
刘后奢靡,先帝死后她便将建章宫重新翻修了一遍。
殿内檀木香味萦绕不散,朱红的柱子上雕着金色的凤凰。
大殿西南角摆置着一整套编钟,五名乐人拿着木槌奏着靡靡之音。
正殿上摆着一把金丝楠木贵妃椅。
贵妃椅上侧卧着一位体态丰仪的妇人。
妇人穿着一身暗紫色袍衫,额头饱满,五官端严。
一头灰白长发用巾幘绑着,周身无佩饰一物,却难掩雍容华贵之姿态。
此人正是把持朝纲多年的太后刘昭天。
贵妃塌旁放着两个大的青铜盆,里头放着两盆满满的冰块。
三名宫娥拿着蒲扇,将凉风往贵妃椅的方向慢送。
身着藕粉色襦裙的宫娥十余人拿着新鲜水果和白瓷酒壶酒杯站在她的左侧。
右侧立着一容貌姣好的青衣男子。
男子左手垂立,右手端着五光十色的琉璃盏,盏中放着一串紫红色的葡萄,颗颗晶莹饱满。
沈江浅到了殿前,撩起袍杉下摆,干脆利落的往青石板上一跪,匍匐高声道,“臣请圣母安。”
刘氏懒懒抬了眼,似疲倦又似昏睡般。
缓缓回道,“这儿不是朝会,用不着那虚礼,朕瞧着累。”
末了摆了摆手,便见两名内侍抬着一块蒲团过来。
“免礼坐吧。”
沈江浅起身谢恩。
侧身看向跪坐在殿中的另外一人。
抬手略略施礼,姿态既不热情也不友善。
“上官大人也在。”
身穿朱红圆领袍衫的上官青侧身回礼,态度也是淡淡的。
“沈大人有礼了。”
两人作为天后刘氏的心腹。
一个是专门负责收集情报的津门尉主事。
一个是专门负责暗杀,潜伏的赤瞳门主。
两个部门虽无利益冲突,但同为野心勃勃之人,自然是互不待见。
在上官青眼里,她沈江浅不过是个靠着爬男人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官妓;
而在原来的沈江浅眼中,上官青又何尝不是一个靠着训练皮肉功夫上不得台面的老鸨。
两人的生疏敌对,刘氏瞧在眼底,表面却是不动声色。
屏退了一众宫人,只留下站在她身侧的青衣男子。
她抬眼示意近侍拿出两份奏章。
一份是蓝色绒皮折子,左下角有兵部的烙印,属兵部八百里加急的急奏。
一份是红色绒皮折子,左下角有门下省的印记。
近侍将奏章分开递到了上官青和沈江浅手上。
大殿正堂上,响起了刘氏浑厚有力的女声。
“张氏入狱不过短短两日,紫宸殿上求情的折子已经把朕的案台给埋了。门下省,中书省,兵部,礼部,吏部,皆上书求情。
这事两位爱卿怎么看?”
上官青交手回道,“臣以为上书力保派中多是乌合之众,真心赌上仕途前程以及身家性命者,寥寥无几。张氏已是强弩之末,生死在圣母一念之间,圣母实在勿须为此忧心。”
上官青的答复中规中矩,如同隔靴搔痒,显然没有说到刘昭天的G点。
沈江浅望着大殿之上的刘昭天倦怠的眯着眼,脸上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暗知张裴炎这次已是在劫难逃,刘昭天不会给他翻身喘息的机会。
她低头翻开折子。
目光所及…
全是白纸黑字和白纸黑字。
白纸手感真心不错,就是黑字,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咦!
就这文化水平。
老天爷还给她安排一个专门负责收集情报,俗称天天写折子给天后打朝臣小报告的部门头头。
这妥妥是,嫌她十三章都活多了吧...
沈江浅顿感生无可恋。
内心忍不住吐槽【好歹我也是个作者,就不能给条活路吗?】
全然不知当下的一举一动,皆落尽了刘昭天那双带有考究地眸中。
刘昭天面露微笑却不及眼底。
不紧不慢地道,“左武卫大将军程行俭和门下纳言仲客谋皆以前程作保,力证张氏绝无谋反的可能。”
刘氏的话,让沈江浅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果然,是到了天后赐死张裴炎和废黜新帝的章节了。
沈江浅合上奏章,跪直了身子交手回道,“张裴炎虽已下狱,可他到底是三朝元老,先帝的托孤重臣。
门生众多皆都以他惟命是从。
程行俭虽有旷世之才,却从未忘记张氏的知遇之恩,如今程行俭公然以前程作保,此事若是被张氏一党知晓,难保不会借此做些文章。”
刘氏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发了个鼻音,示意沈江浅话往后说。
沈江浅正色道,“张氏大权在握几十年,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浸透了大夏的朝堂。
而程行俭是左武卫大将军,手持重兵。
扬州叛乱未定。
倘若手握重兵的程行俭突然倒戈,与朝中的张裴炎一党里应外合,那后果岂堪设想!
臣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张裴炎之罪,天后不可再顾念旧情犹豫不决。”
不同于沈江浅的提前剧透而表现出的果决。
出身簪缨世家的上官青,明显对刘昭天的试探,抱有疑虑。
她暗中观察刘昭天。
而见后者神色舒展,目光如炬。
眉宇间已不似之前那般懒散,
脸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笑也渐渐消失不见。
眼底暗藏杀机。
如一只蛰伏于丛林的猛兽,在扑杀猎物之前的最后一秒。
凶狠而果决。
她暗暗吃惊,再次翻开了自己手上的奏折。
看着奏折上的字和仲客谋的落款,脑中不自然的闪现出一个念头。
圣母,要杀张裴炎!
但那位可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手握大权,位极人臣的首辅大人,张裴炎啊!
她侧目望了眼一脸漠然的沈江浅,低头抓紧了手上的奏折。
一时方寸大乱。
上官青的沉默,让刘氏眼底闪过一丝的不悦。
到底是世家女子,行事作风,为人处世皆受大家思想的禁锢。
刘昭天伸手,不紧不慢的从琉璃盏中摘下一颗葡萄。
轻缓的剥去葡萄的外皮。
虽驻颜有术,她却已是花甲之年。
一个正常的六十岁女人,应当是承欢膝下,儿孙满堂。
而她,却是骨肉相残,膝下凋零。
所谓有得有失,身处于权势中央的刘氏,对子嗣一事倒也向来看的平淡。
只是对接下来要做的事,她需要的是一个跟她一样,能够看淡天道伦常,宗庙朝纲的人。
她斜目看向跪直在大殿之下的沈江浅,而后者神色淡然,丝毫没有顾忌。
便知道,沈江浅,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刘昭天心中默然,语气忍不住的上扬问道,“扬州叛乱未定,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首辅一事,事关重大,需谨慎处理,不可伤了众将士的心。
然沈爱卿所言却也正是朕所担心的事,依爱卿看,张首辅一事应当如何,方是两全之策?”
刘昭天直问沈江浅,意图很明显的想把张裴炎一事交付给她。
原文中,一直被上官青稍压一头的沈江浅见此次得天后重视,得意的尾巴只差没有翘到天上去。
直言自己有办法可以在三日之内,让张裴炎认罪伏法。
刘氏见状甚是欣慰,开怀大笑道,“满朝文武唯卿能替朕分忧解难也。”
沈江浅得了刘昭天夸赞,更是忘其所以。
出宫之后,马不停蹄直奔刑部大牢提审张裴炎。
正是立功心切,加上得刘昭天的默许和支持。
审讯张裴炎以及后期的张氏一党时,沈江浅有恃无恐,为了夸张反派的艺术效果,可以说是把酷刑做到了人神共愤。
于是导致了刘昭天倒台之后,她成为了新王一党立威树信的首杀人选。
具体是怎么个死法来着?
沈江浅蹙眉,隐隐记得是挺血腥的。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大殿之上的刘昭天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语气试探地问道,“怎么,沈卿家可是有所顾虑?”
回过神,沈江浅看着交手回道,“能为圣母分忧,是微臣之幸,怎会有顾虑一说。只是臣方才回想起三日前在平康坊内,听一位名曰时来俊的书生谈及如何让人认罪伏法一事,感悟颇多。
其中有一句是:人有所好,以好诱之无不取,人有所惧,以惧迫之无不纳。
臣以为,此书生之见识,微臣自愧不如。”
刘氏听了,眉头微微一挑,颇有兴趣的笑道,“哦,竟有这样的妙人?”
沈江浅忙道,“此人不仅妙,容貌气度更是略胜潘安。臣一直想寻机会为圣母引荐,却苦不得机缘。”
说罢,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封奏折,弯下腰双手高于头顶,诚然道,“此乃臣为时来俊安排的住所,圣母若是不信,可亲自验证一番。”
刘氏龙颜大悦,开怀大笑道,“满朝文武唯卿能替朕分忧解难也。”
沈江浅听了,低头勾起一丝无奈的笑。
果然,不论她如何努力,故事的主线和人物的命运,她都没有办法改变。
同上官青一起走出建章宫大门,她环顾周围雄伟的建筑和不远处脚步匆忙的宦官和宫娥。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身处其中又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轻声的叹息,沈江浅欲抬脚往外走,却被上官青出声叫住。
“沈大人,请留步。”
沈江浅稍作停顿,没有理她,抬脚继续走自己的。
上官青见她不予理会,却也不恼,只不依不饶地跟在她的身旁。
“沈大人今日倒是出乎本官的意料。”
“哦?是吗,上官大人这句话说的不烦,沈某听的都烦了。”
“上官大人自上月坠马之后,行为举止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比如方才,那么好的立功机会,沈大人竟然舍得拱手让人,当真叫人佩服。”
沈江浅停住脚,侧头对上官青笑道,“方才在圣母面前,你半天憋不出一个屁,这一转身挖苦起我来,倒是阴阳怪气的很,怎么?上官大人是想要这立功的机会吗?”
上官青明显没有料到沈江浅能说出这么粗鲁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在原地愣了半天,等到沈江浅身影已经走远,才回过神没好气的低声咒骂道,“不过是一时得势,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呸!什么破烂玩意儿。”
(沈江浅对于上官青不在乎内心的独白,大概是都是要死的炮灰,连她算计她的小伎俩她都知道,没必要在乎。
又想到了自己惨绝人寰的结局,再看这层层的围墙,心里有些堵得慌。)
沈江浅自行来到皇城内院,随行宫娥拿出一块铜制的令牌递给守在墙内待命的宦官。
“去把沈大人的马车领到墙外,大人要回府了。”
宦官领了牌子,给沈江浅行了礼,快步朝宫门处疾步走去。
城门戒备由南门禁军负责,出入宫门的官员依律需要接受检查,以防携带私物进出皇宫。
守城禁军接了令牌,却没有对沈江浅进行排查,反而抱拳态度谦卑的交手施礼恭送她。
估摸只有十来岁的宦官在宫墙候着。
见身着紫袍的沈江浅出现在宫门口,立马堆着笑,很是老练的在旁仔细伺候着她上车。
沈江浅看着身高不到她肩膀的小脑袋,内心由衷感叹了一句: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叹完踩着人肉墩子,垮上了马车。
车内极尽奢华,车厢四壁都包着软垫,一张一米宽的靠椅,靠椅上包裹着厚厚的丝棉。
是肉眼可见的厚度。
靠椅上放着品相极佳的玉如意和小玉锤。
后面是靠垫。
前面置了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果酒,牛肉和糕盒。
另有一张带着抽屉的小桌,四角皆用丝棉包着,紧靠着左边的车壁。
车夫喜宝是个极有经验的大叔,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国字脸,眉散眼圆,瞧着颇为憨厚老实。
实则也是个逛窑子的老手,而且喝了花酒稍有不顺心的,回家还要动手打老婆。
偏他这般混蛋,却对底下人是极好的,可以说是予取予求。
原文中的沈江浅只是个出场十三章的炮灰,所以对她的描写基本上都侧重在她怎么变态暴虐成性,最后死相虽惨绝人寰却是大快人心,众望所归上。
像是喜宝这样的十八线群众演员,沈江浅对他的兴趣明显比对书中的其他人要多。
因为这些人的命运在她看来就像盲盒一样,充满着未知和惊喜。
所以闲暇无事,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关注着这些原文中不存在的人。
上了马车,喜宝浑厚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大人,是回津门尉吗?”
津门尉啊~
去那也是听一帮大老娘们聊八卦,耍心眼,求表扬,求夸奖的。
今天还是算了吧~
伸手敲了敲车门,开口吩咐,“先去一趟刑部。”
只等片刻,马车便缓缓驶向了南边的刑部。
闭目养神。
沈江浅开始琢磨按原文的记载,华泰那药好像也就这几日可成事了。
马车缓慢地在刑部大门外面停下。
车夫快步下了车。
沈江浅用食指撩起车帘一角,瞧见他正交手施礼,半侧着身子,抬起手臂指着马车,态度谦诚地跟门前的衙役在交涉。
关于车夫喜宝喝花酒打老婆这一点,沈江浅虽然反感。
可在这个年代打老婆,逛窑子已是男人的常态。
她一个炮灰,秉承活命享乐为第一目标。
他人是偷鸡摸狗也好,鸡鸣狗盗也罢。
沈江浅是一律不管的。
道德修养,人性光辉,普渡众生是菩萨的事。
真要犯了法,大夏有国法律法,有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再不济也还有不良人。
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操这份心。
门卫弯下身冲着马车的方向实打实行了礼。
而后一溜烟便往衙门里面跑去。
喜宝不紧不慢地坐回赶车的位置,把车门开了一绺小口。
声音浑厚,口音很重。
“大人来的突然,门房说按他的份内,得去给江侍郎打声招呼。烦请大人稍等片刻。”
“知道了。”
除去喜宝打老婆这点,单就个人能力而言,其实做个车夫是委屈他了。
不过,就他打老婆这个事而言,沈江浅还忍着让他领这份工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坐等江义岩的时间,无尽的漫长。
沈江浅靠着玉枕,无所事事地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果酒。
梦仙居的黄熟梅子酒。
入口香甜润滑,最适宜搭配着一品居的糯米桂花糕和松子桃花酥。
酒到三杯,便听见喜宝在外低声招呼,“大人,江侍郎亲自来了。”
伸手撩开车帘,果然瞧见身着从四品官服的江义岩,撩着官服下摆,快步朝她马车的方向走来。
想着等会儿要去的地方,沈江浅不紧不慢的从左手边的矮柜里拿出两条丝帕和一个圆球香囊放在怀中。
而后在江义岩诚惶诚恐地拜见声中,不慌不忙地探出半个身子。
客气且疏离地笑道,“江侍郎与沈某乃是平级,行此大礼真是折煞本官了。”
话是这样说,可语气却是见怪不怪。
官场上混过的都知道,职位高低轻重那都是虚的。
要紧的是太后的恩宠。
江义岩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能靠着自己的本事爬到刑部侍郎的位置。
自然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
他半弯下腰,侧身站在沈江浅一旁,态度谦卑,语气却故作抱怨。
“沈大人说这话,便是没有拿江某当自己人。大人为国事劳心劳力,江某愚钝,不能为大人分忧,只好给大人行个大礼,以此表达对大人的敬仰之情。”
我去!
“江大人还真是,”
放的一手彩虹屁...
沈江浅稍作停顿,世故一笑,“一片赤诚丹心。”
江义岩挥手一笑,“欸...江某这点心思,不足以大人道也。”
沈江浅低下头,不置可否的轻声一笑,抬脚只往衙门里走。
喜宝驾着马车去了偏门后院的马厩。
江义岩连忙迎上前,慢了半步跟在沈江浅身后。
低声道,“张氏虽然被贬下狱,可太常寺,国子监,翰林院都托人给我们家大人打招呼,说张氏好歹是三朝元老,如今是蒙冤下的狱,刑部这边万不可怠慢了。”
沈江浅脚步未停,不过也听的明白江义岩话中的意思。
就是说张裴炎关在刑部的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他又码不准沈江浅此番来意。
所以把话说在前头,先摘干净自己办事不利的嫌疑。
沈江浅回道,“张相虽获罪下狱,可谋反作乱一事,事关重大。圣母对此事尚未有定夺。圣心难测啊,在未被定罪之前,他还是大夏的宰相,自然不可怠慢。”
听了沈江浅的话,江义岩一颗心才落到了肚子里。
连忙回道,“大人所言甚是。”
江义岩在前引路,先是来到大堂前殿,往左路过一条长廊。
过完长廊再走几步,便是专门关押囚犯的大牢。
大牢进门左边是一间正四方的值班室,房门口站着四个体型壮硕的男人,穿着灰蓝色的衙衣。
大概是瞧见江义岩来了,都站在门口迎接,姿势颇为僵硬,脸上挂着一个不如不笑的微笑,以示尊敬。
正对着值班室门口,有一条长长的过道。
过道上空无一物,干干净净的,不论来去何物,皆是一览无余。
这无形中就给一些逃狱和劫狱的人,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江义岩走在前面鞍前马后。
是以他们二人刚一离开
站在值班室外面的四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唉,我说,这娘们是谁呀?看样子来头不小啊。”
“小声点,这位可是津门尉的沈大人!”
“沈大人呐,官不小吧?我看咱们江大人在她面前可是连头都抬不起来呢!”
听他的话,一人嗤笑道,“王老弟你初来,津门尉又不属三省六部,也不怪你孤陋寡闻。
不过在京都这地方当差,有两个部门的人千万别给得罪了。
一个是沈大人的津门尉,还有一个就是上官大人的赤瞳。”
新来的恭敬地给另外三位老兵倒着水,态度诚恳地问,“大哥,小弟为了这份差事,可是把老婆底都送干净了。
就盼着能吃口公粮。
只是京都地大,劳烦三位前辈大哥点拨小弟几句。
以免日后小弟日后做事鲁莽,连做错了事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年纪稍大的听他语气中肯。
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梗水,开口说道,“京都这地方说大不大,可是池浅王八多。
要留心的何止这两处。
不过多说无益,你只要老实本分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多管闲事也别惹是生非,任他是谁总不能无缘无故欺负到你头上去。”
“老大说的对!什么津门尉和赤瞳,那都是他们神仙在打架,咱们一个小小的狱卒,哪要去管那些。
欸,对了,老大,昨儿个听说你去了思乡居,怎么样?那里头的娘们儿得不得劲儿?”
。。。。。
走完过道,江义岩领着沈江浅来到一处挂满了各类刑具的大房子里。
江义岩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拐角,低声道,“里面便是关押张氏的地方,大人在这稍等片刻,我去找人把他押过来。”
沈江浅停下脚,却不着急坐下,反而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屋内的刑具来。
她慢条斯理的从怀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囊,手握成拳挡住了半边脸。
微微低下头,叫人看不出喜怒。
“江大人。”
沈江浅身子倾斜站立,用帕子捏住一把弯月形的小刀,仔细掂量着。
似不经意道,“我有几句话想私下跟张相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江义岩稍有迟疑。
对上了沈江浅的目光后,不以为然一笑道,“沈大人这话说的,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大人您稍等,我这就让人去拿记录案本过来,大人只需高抬贵手,签个字就行。”
沈江浅不感兴趣地丢下手上的小刀,复而又用帕子拿起一把血迹未干的三角形小刀,在手中观摩。
“这便是沈某为难之处。”
她手腕翻转,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指间的三角道,语气散漫。
“我与张相不合许久,若是被人得知我来狱中探望,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江大人也知道言官手中的那杆笔,”
她转头看向江义岩,颇为苦恼地笑道,“要起命来,可不比判官手上的慢。”
沈江浅的话看似句句在理,可江义岩细细琢磨,这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探监审讯,登记在案,签字画押。
这是刑部的流程。
她沈江浅没有圣上手令前来探监,本就于理不合。
现在还要悄咪咪的单独面见张裴炎。
这就不是卖个面子那么简单的事了。
要万一,她有点别的心思,把人给瞧坏了呢。
他可听闻鬼市上有种毒药,毒发时间可控制在七天之后。
若是七天以后,张裴炎真死了,而案本上又没有她来过的记录。
那届时张裴炎身后的张氏一派,还不得把他和刑部给生吞活剥了呀。
这也不是他江义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实在是沈江浅挑的时间不对。
依常理而言,若是关怀...
不可能,就像她说的一样,张裴炎当权之时,可真没少给她找不痛快。
沈江浅这人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不念旧恶,报怨以德?
不存在的。
她不在背后捅刀子,便算得上是张裴炎祖坟冒烟,先人庇佑。
怎么可能存有好心。
可若是来幸灾乐祸侮辱人的,也不该是此时。
张裴炎谋反作乱一事尚未定罪,他虽下狱可余威尚存。
刑部哪敢真去糟蹋他。
她沈江浅官场沉浮这几载,不可能连这点也看不透。
综合考虑以后,沈江浅这时来刑部大牢,其目的实在是赖人寻味。
江义岩微微皱眉,双唇紧闭。
既不松口答应也不矢口拒绝。
沈江浅却不急逼,有恃无恐地在刑房里左摸摸右看看。
那模样好像吃准了江义岩一样。
思虑片刻,江义岩轻声试探道,“不知沈大人是从哪里来?”
“刚从宫里出来。”
这就对的上了!
肯定是圣母那边有了新的指示,所以沈江浅才会来的如此突然。
江义岩原本和沈江浅之间有一段距离,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猛的几个大步,走到沈江浅身旁。
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
“沈大人,大家同朝为官虽说部门不同,可为大夏尽忠的心,是一样的。
张相不同常人,大人要私下相见,恕我直言,若真出了一点差池,江某乃至整个刑部的身家凑在一块,都不够平息众怒的。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摆官威,只是希望大人给刑部吃一颗定心丸。如此江某也好对上面有所交代。”
沈江浅下意识的跟江义岩拉开一段距离。
不明深意的问,“江大人想要一颗什么定心丸?”
“天威难测,江某不比大人,深得圣宠。大人既然是从宫里来,那...”
江义岩稍作停顿,脸上挂着一副阿谀奉承的笑。
想以此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可是宫里那位对张相有了新的安排?”
作为一个凡事都比人慢半拍的人,一旦身处高位,就很容易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
比如此时的沈江浅。
仅仅是因为大脑存货不够,琢磨不透江义岩口中的宫里那位,究竟是哪位。
后者却一阵骚代入,莫名的头冒虚汗,后背发凉。
好似生怕自己说了不得体的话,叫沈江浅被安上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
虽然他觉得自己担心的有点莫名其妙。
可纵观她沈江浅的劣迹斑斑来看。
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沈江浅用了一会儿功夫想清楚了江义岩的为难之处和话中深意。
便开口解释道。
“太后那边倒没有什么安排,就是六部这边求情的人多了,免不了有趁机向圣母发难的嫌疑。
至于今天我来探监,仅仅是出于私人的目的。江大人若是为难,沈某日后请了圣母的手令,再来便是。”
说完把手上的丝帕丢进一旁的火盆里,无所谓的拍了拍手,不打算勉强。
而江义岩听了沈江浅的话,又瞧沈江浅真打算走的架势。
更是诚惶诚恐,一个箭步上前。
忙道,“沈大人留步,既然大人不方便多说,那江某不问了便是。大人您在此稍作休息,我现在便去叫人把张相带来这里。”
沈江浅不知道江义岩态度为何忽然又变了。
不过既然他愿意卖自己这个面子,她自然不再推脱。
“如此便多谢江大人了,不过私见张相一事,既是沈某的私事,就不劳江大人再费心了。”
江义岩听沈江浅话中意思是想禀退众人。
便道,“那我让看守的人都退到外间等候,只是如此就不好保障大人的安危了。”
沈江浅不以为然一笑。
“我与张相一起,能有什么安危,江大人莫不是怕张相会对我不利?”
江义岩听了,不自然的讪笑两声。
心想,我哪里是怕张相对你不利,他拖家带口,府邸族上几百口人,就算是要对你不利,也得掂量掂量。
是沈江浅你孤家寡人,无惧无畏的,又有那么多黑历史在前。
实在是让人...hin不放心呐。
不过这话,他哪里敢明说。
当下只能笑道,“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江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是日后此事尘埃落定,大人可一定要在圣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空头支票,沈江浅向来乐善好施。
当下便道,“好说,好说。”
目送江义岩离开。
沈江浅越发觉得这几年她事事顺心的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心说,这大概就是扑街扑多了的作家福利吧。
毕竟原文中除了男主女主智商稍稍在线,其他配角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凑够字数,带点节奏而已。
沈江浅无所谓的耸耸肩,而后迈步朝着离刑房不远的一处牢房走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当沈江浅亲眼看见张裴炎一袭青色长袍,体体面面地跪坐在丝棉蒲团之上,气定神闲地拿着一卷竹简在阅读时。
内心还是忍不住的感叹了一句: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听见来声,正襟危坐的张裴炎缓缓地抬起头。
虽此时他穿的是一身布衣。
可周身所散发的威严和肃杀之气,仍和两年前先帝驾崩,他以托孤重臣的身份,走进紫宸殿时一样。
叫人不由生畏。
作为一个资深的怂货,沈江浅对张裴炎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恐惧。
所以迎上对方的目光,她下意识的就矮下了半个身子。
客气张口就来,“喲,张相,这是在看书呢,好兴致呀!”
张裴炎稍作停顿,片刻之后,这位权倾朝野的宰辅大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老态慈祥的笑意。
看的沈江浅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
“张大人,您别笑有话好好说。您这么笑,我这心里直发怵。”
沈江浅自问这句话是带了十二分敬意的。
偏张宰辅却像是听了不得了的笑话一样,脸上笑意更甚。
丧心病狂的还笑出了声音。
这...猝不及防的,里头关着的莫不是个A货吧。
沈江浅略显局促的低下头,寻思着,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开口,才能缓解张裴炎脑抽风的行为。
却不想张裴炎善解人意地先发出声。
“沈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刑部大牢里?”
沈江浅心虚,张口就回,“我来熟悉熟悉环境。”
细想不对,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的不吉利呢?!
于是张口正想解释,却听见牢房中的张裴炎语气中肯道了一声。
“那您自便。”
自便个鬼呀,自便!
老子今天其实是来跟你套近乎的。
想问问你有没有越狱的想法。
毕竟你孙侄张沉之还有半个月就要上线了。
我诚心救你一命,先存着半块免死金牌。
日后若真是好不走运的惹到了男主女主,这不也能给自己留一线生机不是。
只是...
此话万不可与外人道也...
于是乎,她只能硬着头皮打开牢门,装模作样的观察着关押张裴炎牢房的设施环境。
嘿,还真别说。
朝中有人,确实好办事啊!
关押张裴炎的牢房还是她这一路走过来,看着最好的一间。
除了偶尔爬过去的几只活泼敏捷的小动物以外。
其他真没话说。
沈江浅边看边忍不住的啧啧称赞。
那种发自内心的羡慕和欣赏,倒确是像个过来看房租房的房客。
“沈大人既不着急走,老夫有几句话正好想请教一下大人。”
张裴炎轻缓的放下手上的竹简,姿势儒雅且透露出老态的迟缓。
这样知天命而顺从的气息,好似一瞬间便将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老人给笼罩了起来。
让他看上去不再凌厉而风驰,而是平凡且沧桑。
沈江浅恍神,突然觉得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陌生。
陌生的让她闻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张裴炎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上的竹简。
张裴炎试探刘氏是否真的要称帝,沈江浅说天命不可违,刘氏称帝是顺天而为。
张裴炎笑话她白日做梦,试问天下哪有女子做皇帝的。说窦皇后,吕后,权势滔天,可依旧只是个皇后。
沈江浅就反问,张裴炎是要一个祸乱朝纲的刘皇后,还是要一个知人善用,为大魏承上启下,在此青黄不接,无人可继承大统的时候,暂时把持朝政的刘皇。
她分析新帝能力有限,先帝知道才会托孤,可是张裴炎却被权势所迷惑,帮刘氏架空了新帝,新帝已经废了,没有了帝王的能力,这时候若是能够还政,有张裴炎的支持,当然也能让朝廷稳定的维持下去,但是匈奴虎视眈眈,高丽又屡次犯境。
刘氏要掌权,你张裴炎不让,你们俩不合,必然导致权力的分化,攘外必先安内,内不安,外强又干扰不断,结果必然是大魏的四分五裂。张裴炎被沈江浅说的一时无言以对。
沈江浅说,程行俭已经上书为他求情,他手握重兵,手里又有战功,刘氏不会继续留他。
张裴炎自己也知道难逃一死,但是程行俭是国之大将,是对国家有益的人,而且他又把张裴炎当成自己的父亲一般,所以,她希望能留住程行俭一命。
说完,她又说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对他用刑,她给他递了一小瓶止痛药丸,说这些药可以让他熬到见程行俭最后一面。
又递给他一粒药,说如果实在熬不过去了,这个可以帮他解脱。
沈江浅走出牢房,回头去看张裴炎,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坐姿。
沈江浅捻着手上的珠串,笑道,“江大人的好意,沈某心领了。
只是今日来刑部已经叨扰了江大人许久,还让江大人远送,便是沈某失礼了。
再说沈某来刑部这事,还不知道言官们打算怎么做文章呢。
大人仕途正盛,何必落个同流合污的骂名给这些长舌妇去编排消遣。”
说完不等江义岩再留,转身快步离去。
江义岩虽不再执意远送,可面子却是要给足沈江浅的。
他在身后规规矩矩弯下身子,交手平肩。
声如洪钟道,“沈。大。人。慢。走!”
沈江浅摆手,甚是洒脱。
快步行至正门,喜宝这厮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竟然连马车都没有驾过来。
沈江浅招手叫来门房,让他去马厩走一趟。
等待的空隙,百无寂寥。
便一边捻着手上的玉珠串,一边左顾右盼了起来。
忽而惊鸿一瞥,她漂浮不定的目光一瞬就被石狮子旁的一抹青色身影所吸引住。
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袍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
男子背手而立,看不见容貌,但留给沈江浅一个孑然独立,冷傲孤清的背影。
“张公子!”
沈江浅耳旁突然响起一道高声。
男子应声回头。
年纪不大,相貌堂堂。
叫阅男无数的沈江浅都忍不住在心里暗道一声:
好!
一个光风霁月的帅哥呀!
见他天青色的长袍袖口和领口镶绣着银丝流云纹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祥云宽边锦带,一头黑发用玄色绸布束起。
便叫那动人心魄的脸,越发的摄人心魂。
他的长相十分张扬,偏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股淡然的儒雅。
引的旁人皆忍不住多看两眼。
便是沈江浅身旁的公差,都忍不住的赞叹,“就这位的长相,办起事来可真省银子啊。”
沈江浅深以为然地在旁附和,“可不是么。”
身姿如松般立在沈江浅身侧,交手向她身旁的公差施以一礼,客气道,“可是有了回信?”
沈江浅见他完全无视自己,倒也不恼。
反正闲着没事,便顺着他的话,偏头一起看向她身旁的公差。
公差见沈江浅一身男装,背上又背着一个包裹,便以为她是来探望亲友的寻常百姓。
拿眼扫了一下,而后交手朝男子回了个礼。
有些难以启齿道,“恐怕...张公子又是白来一趟,张相虽然未被定罪,可到底是得罪了宫里的那位,我们上头不敢松口。
不过,”
公差顾盼左右后,拉进了半步距离。
刻意压低了声音,以此暗示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能明目张胆说出口的。
“听说津门尉的沈大人来探望了张相,还在大牢里待了不短的时间。
张公子若是真有要紧的话要传,不若再从别的地方想想法子。”
男子倒是通透之人。
听完公差的话没有为难对方,交手施礼,诚然道谢。
“三白多谢宋兄实言相告。”
三白!
张三白?!
沈江浅猛然回头,满脸震惊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
整个人就像被丢进了滚油里的猪肉一样,被三白这两个字给炸的外焦里嫩!
张沉之微微侧眸,见衣着藕粉色袍衫的女子目不转瞬地盯着自己。
又想起初见之时她的大胆言论。
便轻问道,“姑娘认识在下?”
听他似漫不经心的一问,沈江浅忽而有种被命运扼住了喉咙的感觉。
她矢口否认。
“不认识!”
好似怕这话不够有威信度,话音刚落,她便警惕地与张沉之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远远看着有点像,走进了一看,其实一点也不像,他比你...”
沈江浅一双黑眸闪着高洁的品格,从上而下地打量了张沉之一圈。
无比诚恳道,“屁股要大些。”
说完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鞠躬。
弯腰。
收腹。
退场。
要死了!
是谁把男主给放出来的!
有没有考虑过她们这些死在起跑线上的朋友感受啊!
沈江浅心慌意乱的一头撞上了自家的马车,吃痛地回过神。
见了喜宝那张好无记忆点的脸,破天荒的沈江浅竟然觉得高兴。
她没有责备也没有多一句的废话。
而是快步溜进了车厢里,急声道,“喜宝,驾车赶紧走。”
喜宝浑厚的男中音在车外响起。
“大人,咱们去哪?”
沈江浅握着手上的玉珠串,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静不下来。
“回沈府。”
说完闭上眼,蜷缩在厚实的座垫上,伸手捡起一个抱枕,抱在怀中。
脑子不受控制地尽往那位温良儒雅的男子身上想。
张沉之竟然提前上线了。
还是来刑部大牢探望张裴炎。
听公差的意思,他不止来了一次。
他来干什么?
按原文的设定,他跟张裴炎的唯一交集,只有张裴炎死前存放在户部侍郎胡执启处的一份保皇派名单。
但这份名单是两年后,历经磨难的张沉之拜相时,胡执启锦上添花才给了他。
张沉之以此,逼的已经称帝一年的刘昭天不得不下诏归政。
立先皇三子李承显为帝。
除此之外,两人通篇都没再有联系。
怎么这时,他会突然出现在刑部大牢,锲而不舍的要探望张裴炎?
如果两人真的见了面,会不会影响后面的剧情?
兴许张裴炎会提早把名单提供给已经初露锋芒的张沉之。
再由张沉之牵桥搭线,把政变给提前也说不一定。
若真如此,那她作为一个臭名昭著的佞臣,岂不是要比原文死的还要早!
不要!
她不想死!
她还没有来的急好好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也还没有尝遍南北的美味佳肴,更没有享受过齐人之福。
她不能死!
人要脸树要皮,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浑浑噩噩站在自家朱红漆大门外的沈江浅当场立下flag:
就是舔狗,她也要活到大结局。
沈府正门五间,门栏窗口皆是细雕新鲜花样。雪白粉墙,墙底用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贵而不俗。
有小厮在府前焦急的踱步,见了沈江浅立刻迎上前来,面露难色道,“大人可算是回来了,今日虞公子因您赏给容公子的墨宝发了脾气,现还在书房外闹着呢。
奴才们不敢让他进去,可他到底是个男人,力气又大,奴才们怕若真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伤着他。
大人您看这事要怎么办?”
沈江浅满脑子都是前途大事,哪有心思处理这个。
“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小厮弯着身子跟在沈江浅身侧,小心翼翼地回。
“虞公子向来喜好名人字画,施先生的画大人赏给了容公子,虞公子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书房重地,他在那胡闹总归是失了分寸。
依奴才愚见,大人不如先罚虞公子禁足半月,再赏一副吴真人的山水图加以安抚,大人以为如何。”
恩威并施,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如此,那虞苏怕是在府里再也抬不起头了。
不过身为金主爸爸的她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自然没再有心情顾虑一个男宠的感受。
当下便对小厮道,“去给内院掌事的说一声,就按你的法子办。”
敷衍了事地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沈江浅抬脚便往府内走去。
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往前是道纵横拱立的白石洞,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书穿保命tips:
1,要么跟紧男主的步伐,无底线舔狗。
2,要么跟紧女主的步伐,无底线舔狗。
3,要么走完主角的路,让主角无路可走。
过了曲径通幽处,只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
有水源自花木深处流出,自成一湖,湖畔白石环抱为栏,桥上有亭压水而成,名曰:沁芳。
眯眯眼看着远近的风景如画。
沈江浅大脑一刻未停地在寻思,到底哪一条路的可行性最大。
亭中放有黄花梨贵妃塌,塌旁放着小茶几。
自京都迁至洛阳,盛夏就更令人觉得烦闷。
沈江浅每日散值后,会来亭中纳凉。
只是往日闲散惬意,今日她心里却极不安稳。
自行散发而卧,片刻有清风徐来,吹动她垂落在地的发梢。
侍女白桃听闻沈江浅已经回府,早早备好了温水给她净面。
沈江浅心烦意乱不愿自己动手,便跟白桃说,“今日就你来卸吧。”
白桃应了声“喏”,而后轻手轻脚地拿着沈江浅自制的玫瑰膏,轻而缓慢地替沈江浅擦拭掉脸上的妆容。
只消了片刻,一位细嫩白皙,精美绝伦的俏娇娘,便落进了白桃的双眸。
沈江浅极美!
是温婉恬静里带着懵懂无知的清纯,单挑的媚眼勾人欲望的美。
作者书穿之时,也曾被自己卸完妆的容貌所震惊过。
不过大约是原主觉得自己的长相太过惹人注目,招人非议了。
不适宜在朝任职。
便用了一种特制的脂粉将原本的容貌遮盖了起来。
而沈江浅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依葫芦画瓢地沿用了她的毁容术。
这时卸完妆,闭目养神的她顿感清爽。
夕阳映红了半边天,沈江浅微微睁眼,有微弱的霞光落在她的黑瞳里。
像一只慵懒无骨的狐狸,只抬眼那么淡淡地一瞥,便叫白桃没来由的心跳慢了半拍。
白桃心中暗叹:妖孽!
半弯下身子,声音不大地在沈江浅头顶上方低声轻问,“大人,离晚膳还早,现在要不要吃点果子,甜汤?”
沈江浅摇了摇头,复而闭上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小九呢?”
“九公子今早就待在炼丹房里练丹,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也没用膳?”
白桃慢慢摇了摇头,又想起沈江浅这时闭上了眼并看不见。
便回,“九公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进了丹房奴才哪里敢去招惹。”
沈江浅不是很满意的努了努嘴,却没说什么责备的话。
只轻声道,“你去门外告诉他我回来了。再去让厨房准备一碟桂花糕,一碟核桃酥,一杯茉莉牛乳茶。”
想了想又说,“别送到这了,直接送石公子的梨花苑就好。”
白桃道,“石公子那也着人备好了大人要打边炉的佐料,还着人问了两次大人回府没有。”
三年相处,石涿堂不似别的男宠处心积虑向她邀宠。
他性子冷淡,不喜言谈。
待人接物也多随性洒脱,无甚喜怒,亦没有执迷的爱好。
每日看书也行,喂鱼也好,闲暇赏半天的花也有,兴起了就地而卧,与星月同榻亦无不雅。
给人感受最大的,便是随遇而安。
所以这样一位出尘的仙子,竟然会下凡过问世俗之事:
遣人来问几次,她回府没有。
这还真是一件石破惊天的大事。
只是此时的沈江浅,一心只想着张沉之的事,对白桃的话未及细想。
还是一个月后,她躲在离京的马车里,后知后觉的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才恍然大悟察觉到,原来她跟石涿堂之间,早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中,埋下了生离的伏笔。
所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和石涿堂,不就正是惘然了么!
白桃走后,沈江浅斜躺在贵妃塌上休养生息。
虽然自我宽慰,人生在世不能过于焦虑。
可心里总有一种未知的不安。
这种不安是两年前,一日散值有同僚共邀去白仙居饮酒时。
她一句无意识的话,从而导致本该三年后因女主才出名的名酒霜白提前问世而产生的。
所以,当看见张沉之出现在刑部衙门外时,她脑中就不停地在猜想,这事跟保皇派的名单到底有没有关系?
近处是阵阵花香,远处是不绝于耳的返归鸟啼。
沈江浅若有所思地伸手摩挲着手边的蓝田玉骨团扇,目光所及,一草一木,一桌一椅。
都叫她不由想起,这三年一路走来的种种不容易。
不能坐以待毙。
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不论张沉之去刑部是不是为了张裴炎手上的名单。
她都必须比要先人一步把名单拿到手。
闭上眼,她在贵妃塌上躺了一会儿。
见晚风渐凉,抬头看日头已经落到了天边,像个明亮的咸鸭蛋。
沈江浅拢了把头发,用玉簪在脑后麻溜的盘了个简单的发髻。
漫不经心地朝着不远处的梨花苑走去。
桃红清秀的身影站在苑门之外,见了沈江浅一路小跑而来。
“大人要再不来,九公子可是要把院子后面的猪舍都给拆了。”
边说边欢喜的领着沈江浅往里走。
梨花苑原本是沈府最具诗情画意的地方。
不过自从沈江浅踏入苑门以后,这里便成了最近乡土气息的梨园。
洛阳入春晚,虽已入夏,梨花却未全部凋谢。
不过也是零星几朵挂在树梢上,不伦不类的毫无美感可言。
树下原是从沁芳池那引来的一处水池,池中养了一些睡莲。
沈江浅瞧地方挺好,硬是在这起了一池的青鱼,供她水煮红烧干焖爆炒。
石涿堂倒也随她去,偶尔也遇上几位来替他鸣不平的公子。
他倒从不置评,还客客气气的叫下人去池里捞上十几条大青鱼让人带了回去。
起初众人只觉得他是个脾气好的怂货。
一直到沈江浅怒气冲冲地把夺她青鱼的好事者遣送出了府以后。
才后知后觉这姓石的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人!
此后,梨花苑便是一片太平,任由着沈江浅可劲儿的在里头造。
沈江浅走过池边,见有水纹轻轻划出一层涟漪。
转头问桃红,“叫厨房备了鱼片没有?”
“备了的,石公子方才让厨房备好两大盘呢,还不止是鱼片,牛肉片,牛肉丸,鱼丸,豆腐,青菜,土豆,豆芽那些,都早早的洗好备好了。就等着大人您过来开桌呢。”
被桃红这么一报菜名,沈江浅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临近餐厅,迎面而来是一股又麻又呛的奇香。
舔了舔嘴唇,沈江浅摸着肚子,觉得五内俱空。
加快了脚步,隔着房门便听见小九稚嫩而青涩的埋怨声。
“大石头,你就让我放一个嘛,这药我可足足练了七天,里头用的也都是极其昂贵难见的药材。
我保证,就只放一个。
我大媳妇儿肯定吃不出来,哦,不对,肯定吃不坏人的。
行不行?”
吃不坏人?!
屋内的片刻沉默,吓的沈江浅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生怕晚了一秒,小九的那粒老鼠屎要坏了她的一锅粥。
是以当她惊乍地猛的出现在放门口时,围坐在餐桌旁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同时向她投来了错愕的眼神。
沈江浅瞪着半个身子趴在桌上的小正太,单手指着他藏在衣袖里面的左手,没好气道,“赶紧把你身上害人的东西给我拿出来。搞什么呀,毛都没长齐学什么道士炼丹?”
小正太撑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是委屈可怜道,“媳妇儿,你不在奴才们都欺负我,把我关在屋子里一天不给我东西吃。
我好难过。”
“不准卖萌!”
沈江浅板着脸挥手叫白桃把糕点和牛乳端了过来,正色道,“也不准叫我媳妇儿。”
小正太一本正经道,“可,当初你就是要把我当禁娈,才撸来府上的。”
“也不准提这件事!”
这丧心病狂的事是原主干的,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好嘛。
不要张口闭口,就把她划分到变态。
小正太紧咬着嘴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双目通红,两行清柱的眼泪无声滑落。
叫沈江浅无端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歉意:欺负这么一个软糯可爱的孩子,你还是个人?
见他双手捂住了脸,沈江浅正欲开口道歉。
便听见一直稳坐在小九身旁,拿着一本古书在看的石涿堂头都没抬。
不动声色道,“今天不行,你的十全大补丸先留着吧。”
what,the,F?
沈江浅把目光移到小九的左手,果然微微弯曲的小指和手掌之间,夹了一刻暗红色的圆球体。
“沈小九!!!”
沈江浅怒不可揭,上前三步捏住小九细滑的小肉脸,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半天,气的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小九见状,迅雷不及掩耳,抬手就把藏在手掌中的暗红色药丸丢进嘴里。
沈江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者一张小脸瞬间就憋的通红。
关心则乱。
沈江浅看着沈小九喉咙发出痛苦的沙哑声,整个都要急哭了。
她转头看向摆出一副置身事外,漠不关心态度的石涿堂。
跳脚大叫,“石涿堂,小九被他练的丹药卡住了!”
石涿堂微微皱了皱眉,漫不经心的抬了一下头。
“哦”了一声,再无其他表示。
“你给我过来!”沈江浅几乎是用嗓子在干吼,“你来救他!”
对比沈江浅的火急火燎...
哪怕是对比庙里念经的和尚,石涿堂这份气定神闲也绝对不输老僧入定分好。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上的书,丧心病狂地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毫无人性道,“放心,死不了。”
又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端起满杯的水起身走到沈江浅身旁。
将水递在她眼前,徐徐缓缓道,“先喝口水冷静一下。”
沈江浅没有伸手接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声音虽然不高,可字里行间全是怒火。
“一句话,救不救?”
石涿堂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孽脸上,全然是纯良无害的无辜和无奈。
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看向沈江浅的眉梢眼角柔情似水。
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他也就是算准了你心软,才次次用这苦肉计。”
说完抬手往小九的背上轻轻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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