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的模拟考。

　　默默沉下自己的心去好好答题，她抛弃所有的小杂念，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加油。既然就这样剩下自己一个的话。那么只能让自己静一点，再静一点。然后自己给心里灌溉一些鼓励加油的水分，自己对着自己的影子单调又孤独地说着话。还好，出来的成绩还算理想。

　　如果这样继续保持下去，继续静下心。那么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还是有希望的。然后就是曾经澎湃热烈的小梦想能够再度燃烧，之前和小以一起设定的未来图景自己能够继续描摹下去。就像是许多个光怪陆离的模糊概念奇妙地组合在一起，只有等待最后的那个结果被揭晓之后才能够清晰明了。

　　好像那些记忆中的死亡，花朵，摇滚歌手，演出，灯光绚烂的舞台，像是一幅幅虚晃飘渺的旧日图景，像是一个个花样年华里的意外。留在此刻生命里的，不过是些日常的场景。比如每日继续重复的大量习题，试卷。比如那些善意又忙碌的同学给自己从同学录取下的纸张。比如老师讲台上继续地孜孜不倦。比如林子继续固执地偏离轨道厌恶学习，偶尔会来教室找她。比如那些发生在乏味高三岁月中的诸多告别。比如那些下课间隙匆忙快速闪烁的快门。比如。再比如。她单调的生活被一个个比如联立起来，化成模拟试题上那个刺目的鲜红分数。

　　“安良哥上次带来的那个妞可凶悍了。安良正演出着呢就被她拽下去了。”

　　“那天给时辰看我画的一幅画，他说我有天赋。嘻嘻……”

　　“德子那天演出完被一个美女要电话竟闹了个大脸红。”

　　“时辰的法语说的特棒，那天他唱了一首法语歌。我直接就给震撼了。”

　　“小川和刘洋那天因为技术配合不好吵起来了，吓得我都不敢说话。德子哥一句话就摆平了这俩犟牛儿。”

　　“安良哥老说，像我这么牛这么好的鼓手上哪找去。他们乐队的人都一个毛病：自恋！有次闲得无聊，安良给我们讲了他一大堆情史，听得我都累死了。对了默默，他老让我叫他师傅。他说时辰是他挖过来的，就说我必须得当个懂礼貌的好弟妹。我要不要委屈自己叫这个臭脸皮师傅啊。”

　　林子偶尔找她所带来的新鲜有趣的故事，成了她高三后期单调生活里的唯一乐趣。只是莫名地会扰乱一些她世界里正常秩序。她的心有了向外的欲望。她和小以在一起的张扬跋扈的青春狂热又一次被点燃起来。

　　“默默。我相信。我们家的默默，一定会以优异的成绩从这个让人压抑的垃圾学校毕业。而且奔向光明美好的未来。姑娘呀，你的前途，可是大大的好！”

　　这就是林子。她简单直率。说话明确，观点鲜明。她会说我们家的谁谁，以显示她和谁谁的亲密。她会咒骂可恶的高中来表明她对应试教育的憎恶，她会以自己明确的爱恨指向周围事物，她会坚定地去相信她的亲密朋友能够拥有一个美好未来。

　　“最近那个时辰，你和他？”

　　默默这么问的时候，林子脸上的神情从刚刚没心没肺的单纯快乐，闪烁过须臾的明亮哀伤，转瞬又变成大大咧咧的笑容。

　　“其实我也知道。他是那样好的男孩子。他优秀，他的成绩足够他考上一个理想的美术学院。他的家庭条件可以让他有异常好的未来。而我只是个放弃梦想的胆小鬼。”

　　“傻瓜。你真是个笨蛋。爱情里没有谁优秀谁卑微。你要是狠狠的爱着。哪怕他没有同样的感情，那样的爱，也是强大的。”

　　林子是容易被鼓励起来的女孩子。她的快乐，直接又单纯。她不似诸多青春期里的女孩子总是把心事藏匿得深刻彻底。

　　“默默。那天时辰唱歌给你听的时候，你有没有很快乐？”

　　“当然喽。他唱的很好，词也很好。”

　　“切。你少骗人了，我看得出来，听完那首歌你都不对劲了。”

　　“没有，没有。我很好。”

　　默默的掩饰抵挡不住执拗简单的林子的第六感。她的心事在心底沉重地压着，她的记忆在身体里明明灭灭，她的感情在回忆中忽隐忽现。

　　“时辰他们叫我们今天去吃饭。”

　　“干吗？没来由的吃饭？”

　　“你对谁都这么戒心重重的干吗！默默，我能感觉得到。你心里藏了许多事情。但是别影响你去快乐的生活。你看我，虽然未来很渺茫，但是一样简单快乐地过着。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们待在一起，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想念的负担。”林子又开始讲述自己的简单生活。

　　“知道你最快乐啦。哎，真是不知道我最近学习学的一个头两个大了。”

　　“好啦好啦，一起去嘛。”说着就搂着默默摇啊摇。

　　饭桌上的那些人。还是上次演出时候见的那些，安良、王小川，刘洋，时辰，德子。默默再次觉得际遇的奇妙，生命的巧合。似乎她的生命里注定就和这些人有莫名的纠缠。她在恍惚中把旁边坐着的那个浅笑着倒酒的林子看做成小以。小以若是在这里，若是小以还和她形影不离，若是小以也一起经历这些巧合际遇，若是小以释然了自己和余烈的感情。那她一定是和余烈一起坐在这里，他们会开心快乐地在一起。默默也会悄悄的把心底的感情埋起来，不再给它灌溉。默默也一定会像此刻坐在这里，对着所有人微笑，搂着小以开心地大笑。

　　桌上的那些人都很兴奋。他们似乎对于这种饭局向来乐意欢迎。空气里弥漫着觥筹交错的快乐的味道。安良还是保持那副玩世不恭的臭样子，怀里抱着个化着烟熏装的辣妹。时辰和林子在小声地说话，说到兴头上会红光满面的嬉笑起来。刘洋在那里拿着手机，用拇指飞快地按动键盘。王小川和德子大声地交谈，谈论关于这个乐队的未来构想。

　　“默默。你总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时辰凑过来，笑着说了不经意的这一句。

　　刘洋突然对德子低声耳语，德子就开始一直盯着默默看。

　　“默默。你以前来看过我们演出吗？”

　　该怎样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呢。一定是那昏暗的角落不够昏暗，一定是那些有关摇滚的日子相去不远，才突然被这样尴尬的提问。

　　“嗯。应该没有。”

　　刘洋似乎想说什么，被德子嬉笑着制止了。

　　“没有什么啦。就是觉得你看起来有点面熟，估计刘洋对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都会觉得面熟。”安良知道德子不是这样会打趣的人，却不明所以，继续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向怀里的辣妹显露着自己的疑虑。

　　默默看得出来这奇怪的氛围。德子和余烈是那样亲密的伙伴，就像默默和小以。就算那次余烈和小以的感情再怎样隐蔽，再怎样短暂，德子不可能毫无知觉。

　　“你们的乐队在这个小城市很有名气。其实我也算知道你们。”

　　安良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触到了安良的虚荣神经。自然是要抱着美女再显摆两句。“哎呀。这小妹妹可真会说话。看，咱们乐队，就又火了一把啊。来，来，咱给这小姑娘整个集体签名照。”

　　“给你个牙签你当棒槌使啊。”王小川冷静地阻止了安良发神经，继续刚才那个关于乐队未来的话题。“我们乐队打算固定风格后好好排练，不再继续酒吧窜场的虚无活动。听林子说，你文章写得蛮好的。你要不帮我们乐队想个宣传文案或者写篇宣传文稿？对了，帮我们乐队换个中文名字吧。这也一直是余烈的想法，他一直觉得我们的乐队名字的涵义有点太崇洋媚外。而且现在余烈也不在，等他回来好给他个全新面貌，算是惊喜吧。”

　　这个死林子。不过是看到了自己语文课本里，书页上夹杂着那一首又一首莫名其妙的诗，就去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的文章好。但是心底里对于文字热切的喜爱，迷恋。却一直横亘于心间。硬硬的，仿若一根木头。偶尔会燃烧起来，但是很快又被繁重的高三那成堆的试卷压得熄灭。

　　“我可以试试。不过写出来不好不要怪我哦。”她从别人口中听到余烈这个名字。心里还是稍微拧了一下。不过就那么一小下。随即就用微笑来代替片刻的纠结。

　　“哎呀，我的好默默。你怎么会写不好呢。你就是天上突然掉下的大才女。”林子带着戏谑的话，引逗得饭桌上的某些人，将刚刚那些神经紧张的胡思乱想抛却到一边而专心去快乐。

　　“那我们为我们乐队得了一个御用大才女干一杯？”

　　王小川的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大家把酒杯举起来碰碰，他跟她碰，她跟他碰，乱七八糟，乒乒乓乓的响作一团。刚刚带着疑虑和回忆的空气悄悄在这声响里散去，大家全然一副纸醉金迷的开心死样。不知道是谁很应景的作出的这个提议，让每个人轮流在饭桌上讲笑话。谁讲的有人没笑就得惩罚她真心话大冒险。结果大家都竭尽所能的，搜罗各色笑话，惹的气氛高涨，人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这些笑话，冷的，热的，色的，诸多领域，皆有笑料可爆，统统比生活本身更有趣。

　　只有德子因为太过严肃地讲了一个无敌的冷笑话，而且是大家统统听烂的。于是受罚。刘洋提议说让德子唱歌，林子强烈的抗议表示这样便太便宜德子。于是更损的一招在德子身上实行了，让德子讲一段难忘的而无法启齿的往事。

　　默默知道他们，都是有故事的男人。林子不明所以地嬉闹着，非得要来挖挖这位严肃的一丝不苟的令她十分好奇的德子的隐私。于是就看看见德子的脸部表情快要拧成一副毕加索的抽象画。高高的额头，中间的皮肤褶皱成一道一道。鼻子还随着褶皱微微地抽动。真是很有趣味的一张脸。

　　“时辰，你看你带的妞。就会给老大出难题啊。”安良又出来搅和气氛。说话不知道遮拦，一副摇滚痞样，玩世不恭，跋扈无谓。

　　“我没什么。就是刚开始在陕西，和余烈是小时候的玩伴。没上完高中。后来去北京麦地音乐学校学习吉他。学成后又回到西安一段日子，又去北京。后来就辗转来到这个不算大的城市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组建了这个乐队。晚上演出，白天在艺术学校教吉他挣点小钱。”

　　“靠。你给我们读简历呢。”刘洋拍了一下德子，对这个已经听烂的事情表示了极大的不满。

　　德子刚刚因为无奈而拧成一幅抽象画作的脸此时完全舒展开来。“那你要听什么？”真是冷到极点的话。

　　还好。默默知道这样的男人，总习惯于把自己的所有心事隐藏在角落里，不习惯让它们晒晒阳光，只是任由它们肆意的缓慢生长，渐渐覆盖着心脏。每个人都自己的秘密，不想让这些秘密被人知晓，只是隐忍在心底。她也一样。德子，余烈。他们都一样。

　　“好啦。换个惩罚方式好了。德子哥唱一首平时不会唱的歌吧。”

　　默默给德子打着圆场。却看到了德子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深沉的狐疑。

　　“我也不想唱歌。你们玩吧，我退出这个游戏好了。”

　　“算了，我替我们老大唱首歌好了。”时辰不想让这气氛冷下去。

　　他唱了一首张国荣的《怪你过分美丽》。哥哥的歌被时辰用孩子气的声音演绎出来。让林子听得痴迷如醉，竟忘记给眼前这个让自己欢欢喜喜的男孩鼓掌。直到默默推她，竟看到林子眼里汹涌弥漫的眼泪。

　　在这样的春天里。在这样的四月天里。去怀念哥哥似乎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默默想到了关于这个男人的许多。歌，电影，生平。

　　这个男子和摇滚无关。

　　反复咀嚼歌词意味。他究竟多疯魔，多无赖，也只有他自己能够悟透。

　　要怪就怪这男子过分美丽，给庸俗世间留下清丽留下痴迷便独个儿去。

　　他的死亡惊世骇俗。他愚弄了一颗又一颗麻痹肮脏的心，独留给自己孤独冷静地去。

　　摇滚里的不屑冷漠，清醒对持。和他一般痴迷疯魔。同样，极少人懂。

　　这天的饭局就在这样美妙的却有点突兀的粤语歌声中结束了。

　　回到家里的默默，没有和妈妈打招呼就直接回房间，并且扣上房门的锁。

　　王小川的那个也许漫不经心的提议，还有林子单纯直接的捧和，都让默默无心再看那些做也做不完的习题试卷。她似乎无意中发现自我的一种蓬勃能量，那能量一直潜伏于内心深处，只为等待美好的音乐，美好的事物，美好的人儿让这能量澎湃，汹涌于笔尖，流淌于白纸。

　　“嗯。也许我真的可以写些什么呢。”

　　可是可以写什么呢。除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诗，除了以前发梦时写给小以的字，除了在心底和小以一样写给余烈的话，除了在听到那些撕吼亦或低吟时候于脑海中浮现的奇异梦。这些那些，似乎是心里想要去写出来的一种被压抑着的欲望。

　　“那么就写呗。”心底的这个小小声音似乎是在坚定着自己。

　　打开CD机。以前和小以一起偷偷搜集的余烈演出的CD开始运转起来。是曾经那些万分熟悉的声响，是让小以和默默都十分痴迷的声音。有些有美丽的歌词填充耳朵，这些歌词随性而作，余烈是有才华的歌唱者。有些没有歌词，单纯直接撕吼，却有着莫名高亢的力量。那些曾经单纯炽热的场景开始在脑海里映现，余烈在明亮暧昧的灯光下歌唱，她和小以是两个忐忑的小姑娘，只敢远远的看着她们的热爱和梦想。她们好奇余烈的世界。好奇余烈的声音。好奇余烈的音乐。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呢。余烈，他到底去哪里了呢。默默心里似乎有些小刺刺般的虫又开始涌动起来。痒痒的想念。就是这些念头，这些回忆。像是虫子一样骚动着心脏，让心痒痒的。原来那些最初的梦想，谁也不肯轻易说放弃。

　　余烈，余烈的乐队。叫什么才符合。才相配呢。

　　他是一个孤独的歌唱者。他们都是寂寞的孩子。

　　越寂寞越冰凉呢。

　　那么就叫寂凉人好了。

　　那么就开始写下吧。

　　写下想念。写下那些痒痒的想念。还有那些如同梦想般绚烂的回忆。

　　沉睡.寂

　　你在尘世的喧嚣中沉睡了多久，我的亲爱。

　　尘世中有满目的苍凉与寂寞，于是，让你不得不闭上眼。沉寂，沉寂。强迫自己远离，孤身沉睡于梦魇，来做一个永生之梦。是孤独让人昏昏欲睡。还是，人间那些肮脏的烟火迷离了你的眼。我们都如同婴孩般睡去，渴望着新生的喜悦。

　　此刻，仍在睡梦中哭泣。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救赎我们。

　　幸好有梦中低沉的吟语。那是值得被庆贺的声音。

　　即使，世界将崩溃，末日来临。

　　只有那些代表着灵魂被宣泄出来的声音，将我们安慰。

　　你，我，我们。都被上帝来宠爱，赐予我们金属质感的音乐。

　　全部都要被声音所救赎。

　　烈焰.痛

　　每一个音符跳跃于耳中都如同焰火。火光飞溅，仿佛重回宇宙初生时的洪荒之地。

　　声音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耳朵，眼睛，我们的心。全部都将准备好享受焦灼的疼痛。

　　我们都在疼痛中醒过来。

　　亲爱的。你也将醒来，我们的王。

　　我们的疼痛，我们的悲伤。都被烈焰般的声音宣泄出来。

　　长久的疼痛，长久地清醒。

　　都在从胸腔爆发出的一瞬间。

　　醒来，醒来。我们全体醒来。

　　将梦中那些无人打捞的疼痛，悲伤，愤怒的声音全部吼出来。

　　它，就是全部的力量。

　　足以摧毁我们对沉睡的欲望。

　　涅槃.凉

　　凤凰于涅槃之中获得重生。浴火带来重生，重生带来比永恒还要强大的力量。

　　不同于之前，不同于以往。这是一支重新蜕变的乐队。完全和昨日不同。

　　我们，全部清醒的疼痛。

　　重要的是，它灵魂仍在。

　　它在涅槃之后走向成熟，期待内敛所能涵盖的音乐本质。

　　它要用它冰凉清醒的脑袋思考，将被赋予直抵人心的力量。

　　它就是它，寂凉人，越寂寞越冰凉。

　　你可以在它所爆发出来的声音中清醒，可以疯狂，可以欲罢不能，也可以麻木。

　　声音的质感冰凉，冰凉的近乎寒冷，似可以浇息一切欲望之火。保持一个冷静可以持续思考的头脑。

　　这就是，我的，我们的寂凉人，我们都是寂凉人。

　　清醒地苦痛地生存。

　　疯狂地寂寞地相爱。

　　来吧，热爱。热爱我们，热爱寂凉人。

　　哪怕这样的热爱会带来寒冷。

　　没关系，这是如同死亡般的快感。这是生的安慰。

　　来，来，请给予我们你的热爱。

　　带上你们的放肆。带上你们的灵魂。

　　跟着我的这些文字，一起来吧。

　　写完这些字的时候已经深夜了。桌子上放了一堆无心去做的习题卷，默默支撑着脑袋，想要强打精神去完成这些繁重的课业。但是思绪却随着刚刚关掉的音乐不知飘向了何方。窗外是迷蒙的夜色，偶尔有汽车汽笛鸣过的尖锐声响响彻整个夜空。默默在想这世间，不知又该发生如何的惨剧了。

　　夜色开始包裹住默默，她跌进这些柔软又迷蒙的颜色里。

　　越寂寞越冰凉么。

　　默默突然很想大声嘶吼用力歌唱。唱尽千般往事，唱尽悲伤孤独。

　　这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的孤独青春。

　　也许此刻的默默，只需完全沉溺在那些歌声里就好。那些裂着伤口的声响是孤独、是愤怒、是旁人无法懂得的怪情绪，是大好青春里的迷茫和爱恨。

　　摇滚。一个青春里的致命伤。

　　别爱上这种音乐，否则你只好令自己陷落。

　　那些转身的离开，

　　是否就是我们彼此的慈悲。

　　那些沉堕的记忆，

　　是否就是我们最后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