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饿。”
周琴醒了,趴在周喜肩头小声嗫嚅着。
“琴儿乖,娘给你找吃的。”
周喜心头一喜,琴儿还能感觉到饿,还有气息。
忽然想起曾经自己还留下了一块巧克力,她打开空间,将它拿了出来。
“琴儿,听娘的,咬一口,吃了就有力气了。”
琴儿乖乖地咬了一口巧克力,果然精神了一些,周喜将剩下半块吞下,那刺激的味道直到腹腔,感觉像充了电一般。
此时已是深夜,山里的大鸟凄厉地叫着,扑腾着翅膀在林中穿来穿去,周喜一路从桃源村逃出,没见到任何野果之类的食物,早已是饥肠辘辘,腿脚越发酸软,没了力气。
绝望之际,她似乎看到远处的点点灯光,直起了因为疲累躬起的身子,重新有了力气,拼命向灯光的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河的对岸正是灯光的所在,那里是一片城。
远远眺望,那里一片宁静,似乎并没有遭遇杀戮,走投无路的周喜赌了一把,反正不到对岸去的结果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咬死或追兵杀死。
附近正好有一条废弃的船只,她顾不上兴奋,快步走上前去看了看,船底却有个破洞,心情瞬间从天堂掉落谷底。
“既然有船,就说明有山民在此通行,绝不可能只有一条。”
她沿着河岸又走了好久,真的看到了几条并排靠在一起的完好船只。
身后丛林传来动物“嗖嗖”的奔跑声,周喜望了那幽深的丛林一眼,咬了咬牙,把周琴抱上了其中一条船,自己随后登了上去,拾起船板内的两条桨,卖力地向对岸划去。
周喜把琴儿夹在两膝之间,学着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里主角划着木船的样子笨拙地操作船桨,约莫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了对岸。
“来。”
周喜放下船桨,把琴儿抱起,放到岸上,随后从船上跃下,紧紧牵起琴儿的小手。
沿着岸边行走,来到一处丛林枯枝之中格外显眼的码头,河岸铺满了整齐的木板,两人走在上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远处几艘木船在夜色中依稀可见地静静停泊在水面上。
周喜领着琴儿向码头右侧的石阶走去,两侧是长满青苔的石墙,石阶的尽头传来不绝于耳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看样子,这里没有危险!”
周喜激动万分,她明显听到了小贩叫卖声、孩子哭闹声、夫妻吵架声,多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这里是一座城,一座比桃源村规模大得多的城!
“娘带你买好吃的!”
周喜弯下身子,轻轻摸了摸琴儿脏兮兮的小脸,她听话地点点头,便跟上娘亲的步伐快速向人群中迈进。
“红果汤嘞,新鲜的红果汤。”
走到阶梯尽头,视线豁然开朗,整条街行人如织,各种酒馆、摊贩遍布其中,身侧一位小哥嘴里不停地吆喝着“红果汤”。
经历短暂的喜悦之后,周喜拖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走近了那兜售红果汤的铺子。
“夫人,来碗红果汤?”
小哥穿着身罗青色布衫,头发被高高绑成一个髻,看造型和桃源村人无异。
周喜凑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眼那一排排的天青釉瓷碗里盛着的杨梅色红果汤。
“这是……”
那所谓的红果正是她曾在贾老板院中见到的三角形红酸果。
周喜愣神之际,那小哥自我推销了一番
“这位夫人,给娃儿买碗红果汤?”
“娘……”
周琴撅着嘴眼巴巴地望着那一排排的小碗,咽了咽口水。
周喜心疼地望了她一眼,转头对小哥说:“多少文一碗?”
“上好的南临城红果汤嘞,一律30文。”
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里真的是传说中的南临城,那屠杀桃源村的一伙人究竟是谁呢?为何南临城并未被波及?
周喜顾不上深思,卑微地开口:“能不能少点?孩子都饿了几天了。”
那小哥鄙夷地上下打量了灰头土脸的母女二人一眼,大手一挥,极其不耐烦道:“去去去,原来是叫花子。”
周喜眼光黯淡下去,牵着琴儿走开了,找了处墙角蹲下。
出逃的时候她没带上任何细软,把腰身摸了个遍,才摸出了2文钱,还有死死别在里衬的荷包。
她将那枚大蒜头取出,放在地上,趴下身子,用力地弹了一下,随后大蒜头向前滚出了好几米,她急急忙忙地冲进人群,在无数双脚丫中将它拾起。
待摸到那颗大蒜头,周喜轻轻地吹了口气,擦去它上面沾染的灰尘,叹道:“还好没被踩瘪。”
“这乞丐婆。”
“挡路中间干嘛?晦气。”
周喜蹲在地上,挡住了道路,周围的人自动散开,纷纷嘲笑着她。
“琴儿。”
周喜听见路人的议论极其不舒服,她极力克制住想要吵架的情绪,向仍在墙角处站着的琴儿奔去。
那被打开了的空间随着大蒜头移到了路中间,又跟着周喜回到了墙角处,令周喜大失所望的是,里面空空如也。
此刻她无比后悔没有将家里的粮食放入空间,这下可好喽,她得带着孩子去讨饭了。
“大爷,能否给娃儿个馒头?都饿了好几天了。”
“一边儿去!”
“嫂子,赊账行不,今日没带钱。”
“想得挺美哩!”
“姐,娃儿快不行了,2文钱买你这碗粥行不?”
“滚开!”
周喜牵着小孩看见个摊子就问,刚开始还难以启齿,说得多了,便说得溜了,可惜没有一个好心人施以援手。
“越有钱越抠门,越有钱越冷血!”
周喜愤愤不平地站在路边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各个穿着锦衣华服,小贩的衣物也是用上好的料子制成。
“呜哇……”
周琴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吓得周喜一跳,这孩子使出了吃奶的劲,把这几天憋着的坏情绪全部释放了出来。
“能哭,是好事儿,就怕没得力气哭。”
周喜勉强安慰着自己,蹲下身子,用衣袖帮她擦拭泪水。
谁知这孩子怎么都不听哄,越哭越响亮,嘴里还不时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我饿……我饿……”
周琴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将她胸前的衣襟浸湿,周喜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给。”
正把脑袋埋在胳膊里烦闷着的周喜忽然听见身前的琴儿止住了哭声,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忙露出脑袋来看。
一位身着暗海兰色冰纨裰衣,腰间系着宝石红祥云纹宽腰带的男子立于身侧,他伸出掌心,将一块白色糕饼递到琴儿面前。
周琴迟迟没有接过,小心翼翼地望向娘亲一眼,周喜十分欣慰,柔声道:“吃吧吃吧,给叔叔作个揖。”
“谢谢叔叔!”
周琴右手竖掌在外,左手抱拳在内,朝着那名男子躬了躬身,然后接过那块糕饼放在手心端详。
“多谢这位公子。”
周喜朝那人道了声谢,只见他徐徐转过身来,周喜这才瞧清了他的模样。
鬓发如云的发丝下一双狭长的凤眼透着忧郁,一颗泪痣恰到好处地落在左侧眼尾旁,通身冷白皮,一副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微微侧目看向周喜,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去,腰间坠玉随着步伐饶有节奏地晃动,没一会儿功夫,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街道。
“真是美如冠玉也!”
周喜直直盯着那人的背影,心中啧啧感叹,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娘亲,给你。”
琴儿软糯的声音响起,周喜回身望去,她伸出了一只小手,手心里是被掰开的半块糕饼。
“琴儿,娘亲不饿。”
周喜有些动容,琴儿却迟迟不肯缩回灰不溜秋的小手,坚持要娘亲吃下半块糕饼。
“真是个好孩子。”
周喜接过那糕饼,由于从中间被掰断,滴落了不少饼渣到地上,落入手里的时候,已经缺失了三分之一,周喜望着地上的白色饼渣,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直到周喜吃下第一口饼,琴儿才“咯咯”地笑了起来,心满意足地将剩下半块饼送入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突然鼻子一酸,周喜感到眼前渐渐模糊。
“这糕饼……”
周喜一口一口细细咬下,尝到了熟悉的味道,她低头仔细观摩着那块白色的糕饼,是由糯米制成,内里点缀着红色的果馅,和曾在村长家喝过的黄酸果茶味道有些接近,只不过更加酸涩、软烂。
这糯米糕是将糯米与清水混合,上笼蒸熟成糯米饭,再将糯米饭蘸以凉水,反复揉搓成泥状,内里裹上切碎的红酸果制作而成。
这红果糯米糕还留有余温,入口绵软,米香和微微的橘香溢满口腔,咬到糕上镶嵌着的红果时,酸味骤然袭来,反而有种开胃提神的作用,这糕饼虽然没有掺入现代工艺制成的砂糖,味道略显寡淡,却将天然的糯米香完美地突显了出来。
联想到方才小摊贩处的红果汤要30文一碗,周喜想着这糕饼定是价值不菲,这偌大的南临城,倒也并非都是无情之人。
“老板,招厨子不?”
“去去去,哪儿来的乞丐。”
周喜一身破烂衣服,布满乌黑的干了的血迹和大火熏黑的污渍,本是件新做的软绿平金拷花织物缎裙,在逃亡途中被遍地枯枝刮得不成样子,即使在船上时顺手用河水抹了抹脸蛋,才不至于看起来太过邋遢,她和周琴还是遭遇了这座体面的城中无数的白眼。
大手牵着小手,沿着街道一家家地向食肆推销自己,要么就是被人翻白眼轰走,要么就是被人用扫把赶走,更过分的是,还有老板直接朝着母女二人泼洗碗水。
这下衣服全都打湿了,各种难闻的味道上多了一种油污味,周琴又哇哇大哭了起来,周喜只能暂停找工作,一把将她抱起,蹲在了处墙角。
“嘿,给点儿。”
正哄着孩子的周喜感到左胳膊被人戳了一下,她转过头,望见一个棕黄色爆炸头,身穿破洞灰色褂子的乞丐,正用手里缺了口的小碗撞她,露出一个纯朴的笑容,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暴露在空气中,周身散发着难闻的泔水味。
“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
周喜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想捏着鼻子的冲动,为了不伤那乞丐的自尊,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唉,都两天没得东西吃了。”
乞丐眼里的光黯淡下来,缩回了枯瘦如柴的手,将破碗放在膝上,身子无力地靠着墙壁,双腿并直,自言自语地说道。
周喜蹲累了,调整了姿势坐了下来,不自觉竟和乞丐坐姿一模一样。
“给娃儿买个馒头。”
一个老伯路过,低下头往乞丐碗里丢了几枚铜钱,然后心疼地瞄了一眼身旁泪眼婆娑的琴儿,摇摇头走了。
“多谢!多谢!”
乞丐不停地磕头表示感谢,然后拾起碗里的铜板,放在手里把玩。
“给我,这是给我娃儿的。”
周喜不知咋地,伸出手去抢那乞丐的钱。
乞丐眼疾手快,将铜钱和破碗死死捂在怀里,见周喜没了动作,对着她傻笑了一阵,起身走到旁边的包子摊买了个包子。
那卖包子的大婶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将包子丢到他手里,他握着包子在两手间反复颠簸,待到不那么烫了,才心满意足地注视着包子傻乐着回到墙角。
正准备蹲下,无意中瞥见周喜和周琴两人眼神怨念地盯着他,吓得他心脏漏了半拍。
他稳定好情绪后,慵懒地坐了下来,又用袖口擦拭了一下包子表皮,张开大口,准备将其一把吞下。
包子快要入口时,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他侧过头,望见母女两人蹲在他身侧,凝望着那块小小的包子,脑袋快要凑到上面了。
乞丐皱了皱杂草丛般的野生眉,挪了挪方向,面向左侧,将包子送入口中。
“吧唧吧唧……”
听到身畔吧唧嘴的声音,乞丐抬起头,正看到周琴对着他手里的包子流口水,小下巴都濡湿了,她的母亲右手搂着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移动到他右侧盯着他的包子。
乞丐“哎哟”了一声,叹了口气,准备无视母女二人,又拿起了手里的包子。
最终,他还是在包子皮快碰到下嘴唇的时候停下了,他瞄了瞄周琴,又瞄了眼包子,然后用手将它掰成两半,露出黄不拉几的烂牙齿,傻笑着递给周琴。
周琴望了一眼娘亲,迟迟不敢接过,乞丐又对她示了示意,周喜点头批准后,她才怯怯地拿过那半块包子。
乞丐笑了,随即大口吃了起来,那模样不像两天没吃东西的人,像是一年没吃过东西,瞬间,小小的包子就被消灭干净。
周琴孝顺地想把包子分一半给娘亲,被周喜制止住了,她看着包子表面脏兮兮的灰尘,心里发酸,这搁以往,她是绝对不会让孩子吃沾了灰的食物的。
“嘿,乞丐兄弟,多谢了。”
周喜重新坐在乞丐身边,和他聊了起来。
“你为啥成了乞丐啊?”
乞丐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带着浓重的口音说:“穷呗!”
“哦,你家里人呢?”
周喜实在是太无聊了,才会找乞丐聊天。
“死了,都死了。”
乞丐眼里划过淡淡的悲伤,轻声回着,又转过头去问:“那你为啥成了乞丐呢?”
周喜一阵尴尬,没有回答,尽管她很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乞丐,但此刻,她俩已经与乞丐无异。
“娃儿爹呢?”
乞丐又发问,周喜叹息一声:“死了。”
“也死了,也死了。”
乞丐好像精神有些不正常,嘴里喃喃道,又憨笑了起来。
“你去弄个碗来,坐这儿,咱一起讨钱。”
说完他用手拍了拍地面,大方地把他身旁的讨饭位让了出来。
“No!我不!我拒绝!”
周喜嘴里拒绝了一百次,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拾起了别人摊位前被丢弃的废碗,放到自己的面前,摆好。
“琴儿,待会儿饿了的时候就哭,不用忍着,哭得声音大,就有饭吃了,明白了吗?”
周琴听话地点点头,舔了舔嘴皮子,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美味包子。
周喜用手指拭去他嘴角的渣子,将他抱在腿上坐着,低声啜泣起来。
“可怜的孩子,三天没吃饭了,呜呜……”
周喜举起袖子抹了把眼泪,本来只是装一装,脸上并无泪水,后来装着装着,竟真的有些难过,眼泪鼻涕横流。
琴儿坐在膝上,被娘亲的情绪感染了,也哭了起来。
小孩子哭起来没个控制力道,越哭越伤心,引得周围人群渐渐聚拢过来。
乞丐围观了全程,目瞪口呆,逐渐被人群给挤到了一边儿去,与母女俩隔开。
“你看这,大乞丐带着小乞丐。”
“是啊,这孩子哭得太伤心了。”
人群中传来声声议论,他们指着母女二人,像看商品一样看着她们的窘态。
“你个当娘的,也太没用了,让娃儿跟着受苦。”
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黑脸老大爷上前一步,指责着周喜,她一听,哭声更大了几分。
“这娃儿哭得我心都揪揪了。”
一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穿着淡红色刺绣罗裙的大娘捂了捂心口,脸上现出心疼的表情,双眉扭曲到了一起。
周喜见势哭得更凶,琴儿被人群围了起来,生出害怕的情绪,这恐惧让她哭得更加真切。
“娃儿她爹呢?”
大娘又开口问道,周喜只是垂着脑袋,并未回答。
“看,在这儿呢!她爹在这儿!”
一个热心的小伙子指着被挤到角落里的乞丐,高声嚷嚷道,众人循着他的声音和手指的方向,聚拢到乞丐跟前,对他进行着强烈的谴责。
“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让妻女跟着受罪。”
“你还是男人不?”
“真丢咱南临城的脸面!”
“你看这街上就这么一个乞丐,指不定不是咱南临城的!”
周喜这才意识到,整条街上好像真的只有他们三个乞丐,与整座城的人是那么不搭调。
无辜的乞丐被围攻了好半天,有口难言,默默低着头,用两手捂住耳朵,企图让那些难听的话语能够少一些进耳。
“你们……倒是给钱啊!”
周喜心里焦急起来,这群人指责了半个时辰,却无一人掏钱,刚才真是白哭了。
“给,不能眼睁睁看这娃儿饿死。”
刚才心疼周琴的大娘挤到周喜跟前,从身上摸出几枚铜钱,“咣当”一下丢进了她们的破碗里。
“谢谢大娘!”
周琴乖巧地自觉向大娘作了个揖,大娘慈爱地对她笑了笑。
其他人也许是被大娘带动了,也许是被周琴软软的声音给可爱到了,生出怜悯,也跟着掏了些钱。
周喜看着那“咣当”入碗的钱脸上喜滋滋的,但还是时不时强忍喜色,换上感激的表情。
人群渐渐散去后,周喜倒腾着碗里的钱,数了数,有30枚,一共30文,也就只够买一碗红果汤小食的水平,但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乞丐终于逮到机会凑了过来,望着碗里的钱,两眼放光,痴笑着。
周喜戒备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捂紧了小碗,然后快速地在心里思考着什么,从碗里拿出十枚铜钱,扔进乞丐的碗里。
“看在你分我女儿包子和给我讨饭位的份儿上,给你了。”
乞丐惊愕得抬起下巴,直直盯着周喜,仿佛此刻她就是圣母玛利亚,解救他于水火之中,这十文钱可是他乞讨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达的水平。
有了这20文钱,周喜准备再去街上碰碰运气,她拉着琴儿的手漫无目的地晃悠,在一处澡堂停下。
照刚才找工作的窘迫情形,必须得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了。
周喜进去打听了一番,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绿衣女子正侧对着她坐在前台打盹。
“姑娘,醒醒!”
周喜轻声在她耳边说,可惜效果不明显,她仍无动于衷,周喜只能提高音量了。
“老板,来客人了!”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对准姑娘的耳朵。
那姑娘一个激灵醒了,坐直了身子,她揉了揉眼,看定了面前的周喜和周琴,然后用温柔甜美的声音介绍道:“大人10文,小童5文。”
“哦,好的。”
周喜说完就拉着琴儿往前台左侧的写着大大的“女”字的浴房走去。
“哎哎哎,等等!”
姑娘叫住了二人,周喜回身望去,她一脸焦急:“先付钱,再沐浴。”
“好吧,我还能跑了不成?”
周喜从荷包里摸出15文,依依不舍地递给姑娘。
“秀秀!秀秀!”
前台后有个里屋,从中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像姑娘的爷爷,她立马迈着小碎步跑进去和老人交谈,周喜走进女浴室瞄了一眼,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石块砌成的浴池赫然出现在眼前,几个光着胳膊的女人在里面沐浴,神情放松自在。
周喜看见她们挂在石墙上的干净衣物,瞅了一眼自己和琴儿身上又臭又脏的衣服,鬼使神差般地蹑手蹑脚跑进了男浴室。
好在绿衣姑娘还呆在里屋,周喜探出半个脑袋向男浴室瞄了瞄,里面只有一个男人露出半个身子沐浴在池中,闭目凝神,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他的衣服挂在离浴室门口最近的石墙上。
“兄弟,对不起了。”
周喜朝着他拜了拜,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干这小偷的勾当。
她躬起腰身,一步一步轻手轻脚进入,向目标衣物进军。
一切都很顺利,由于距离实在是近,周喜快速地取到了衣物,往回走去。
“哪里来的小毛贼!”
突然身后水花四溅,浴池激起巨大的动静,周喜感到后背衣领被人揪住了,脚底一滑,跌在了浴室满是水渍的地板上。
她发誓,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缓慢睁开眼,一名仅用毛巾包裹着下身的男人正在上方戒备地盯着她。
“啊!”
周喜大声尖叫,忙用手捂住双眼,尴尬得不知所措。
“娘!”
门外的琴儿闻声走了进来,浴室外传来绿衣姑娘的声音:“出什么事儿啦?”
周喜立刻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她真怕自己被当成变态抓了起来。
谁料那男子迅疾地抓住她的腰部,将她一把带入池中,把她的脑袋摁到水下。
“你在这儿做什么呀?娘在那边呢!”
绿衣姑娘走进来时,看到了周琴站在浴池边呆呆地看着,便礼貌地对着浴池中背对着他的男子说了声抱歉,随即微红着脸牵起周琴的手把她带到了女浴室。
“噗……”
等两人走后,周喜猛地从水里起身,吐了好几口水。
“不就偷件衣服吗?也不用淹死我吧!”
那男子没好气地说:“真是不识好人心,方才我那是保你清誉!”
周喜冷笑一声:“人都快死了,还要啥清誉?”
说罢向岸上游去,不料被那男子狠狠地揪住了头发。
“痛!”
周喜感到头皮一紧,双手在水里扑腾个不停,只得倒退回到男子身前。
“说,你为何要偷我衣裳!难不成是采花贼?”
男子愠怒道,周喜被气笑了,面向他,自嘲地说:“对不起,这位兄弟,我那是走投无路,不得已为之啊!你瞧瞧,我身上这衣裳,都破成啥样了?”
“呵,小模样长得倒挺标致,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竟是个乞丐加采花贼。”
周喜哑口无言,那男子一声令下:“你去到那屏风后面等着,不然就抓你去见官!”
周喜呆呆地点了点头,那男子便迅速游到岸边,穿上衣服,一眨眼消失在了浴室门口。
“我才没那么傻呢!”
周喜上了岸,准备开溜,但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一步一个水柱,只得无奈地躲在浴室里。
听见外面似乎有男顾客的声音,她心里一紧,退到了屏风后,这屏风,是沐浴完毕的客人换洗衣物的地方,也就是更衣室,上面还搭着几块浴巾。
两个男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浴室,周喜紧张地咬了咬手指,往屏风内里缩了缩身子。
好在屏风是木制的,从外向里看不出端倪,那两人取下屏风上端搭着的两条浴巾,向浴池走去。
“呼~”
周喜松了口气,又渐渐焦躁起来。
“他不会不回来了吧?”
正忧虑着,那男子清亮的声音响起在屏风外。
“给你,换上!”
他扔进来一件衣服,正好盖住了周喜的脑袋,她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会儿,把衣服取下,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那是一件崭新的银灰色男士布衫,干干净净,还带有淡淡的香味。
浴室里的人越来越多,周喜顾不得思考,迅速换上干净衣服,将手里的破烂裙子揉成一团,在那男子的掩护下走出了男浴室。
周喜走到澡堂外面,趴在门框后,伸出三分之一脑袋望向女浴室,那男子似乎懂了她在找什么,借口男浴室的屏风出了问题将绿衣姑娘引走了。
周喜抓住这空档,飞速地跑进女浴室,看到了琴儿正坐在木凳上玩着手指。
她把琴儿一把抱起,夹在怀里,闯了出去。
“咦?刚才怎么有个男人进来了?”
浴池里一个女人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口,吓得半天合不上嘴。
“哪儿有啊?”
“妹妹,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哈哈哈哈……”
那女人脸颊一红,自我怀疑道:“难道我出现幻觉了?”
女浴室里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仿佛周喜刚才的到来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娘亲!”
琴儿见到娘亲,开心地跳了起来,周喜忙蹲了下来,查看她的身子。
“怎么样?娘不在的时候,有没有磕着、碰着?”
她两眼急急地盯着她黑葡萄般的眸子,琴儿乖巧地摇了摇头。
“呀,你还没洗呢,娘这下可没新衣裳给你换了。”
周喜望着衣衫褴褛的小琴,和清清爽爽的自己对比鲜明,站在一起仿佛两个世界的人儿。
“喂,就这么走了?”
周喜领着琴儿准备离去,那赠予她衣裳的男子追了出来,叫住了母女二人。
“这位兄弟,我真的不是采花贼,你看我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行行好,别报官吧!”
周喜略带央求的语气说道,那男子环抱着双臂,手里握着把剑,看来会点武功。
他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谁说要报官啦?”
周喜瞪大眼睛:“那是?”
“哼,送了你身衣裳,连句谢谢都没有?这衣裳可不便宜。”
“就这?吓死我了都快。”
周喜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换上标准微笑:“多谢这位少侠,您真是个大好人啊!”
他仿佛很受用,满足地勾起了嘴角。
周喜眼珠滴溜溜一转:“少侠,不如您好事做到底……”
十几分钟后,临街成衣铺。
周琴手里捧着件粉色布裙,她用小手轻轻抚摸,眼里闪着格外爱惜的光。
“等我找着活计了一定还你。”
周喜在成衣铺门口对着男子作了个揖,他仰天大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本少爷天生就爱扶贫济弱,还钱就不必了,只是下次,别被我抓到你再偷东西了,不然一定替天行道,送你去见官。”
“好中二啊……”
周喜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向他保证:“不会不会,从今往后,我一定做个良民。”
“那我就信了,记住,我叫云夜,若是找不着差事,可来云啸山庄找我,本少爷好人做到底,留你母女二人在庄上寻一活计。”
云夜大笑一声,便“嗖”地一下消失了。
周喜仰着脑袋对着天空360旋转,怎么也探究不出他是从哪个方向飞走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领着琴儿又到了秀秀家的澡堂。
“哎呀,秀秀,你就让我进去帮孩子洗洗呗,咱都老顾客了。”
“……”
秀秀一脸懵,虽然澡堂真正的老板是她母亲,这段日子到城外去探亲,才让她代理了这间澡堂,但善良的秀秀还是答应让周喜进入女浴房帮周琴洗澡了。
“脏死了,小泥猴。”
左搓搓,右搓搓,周喜把琴儿的每一寸皮肤洗得白白的,她刚进入浴池,周身的水就被染成了黑色、红色等各种浓重的颜色,要不是浴池里的水换得快,怕是一池子的人都要被吓跑了。
周琴用巴掌捧起一汪汪池水,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走,感受那许久没接触的熟悉的柔软,笑得甜蜜蜜的。
周喜想逗逗她,用大拇指和中指对着水面轻弹,一个小水花就溅到了琴儿的肚子上。
“哈哈哈……”
她也闹了起来,学着母亲的样子弹起了水花,两人在这温暖的浴房度过了一个惬意的下午,这是死里逃生,还能够活下来,洗上一个热水澡才能够拥有的惬意。
换上粉色衣裙的周琴终于露出了她真正的颜值,周喜将带着血污的破烂衣裳给扔了,继续在大街上寻着厨子的活计。
“滚滚滚,客人都被你气跑了,真是晦气!”
周喜走着走着,被一个从一家食肆里连滚带爬被赶出来的大叔挡住了去路。
“啊呸!”
他拾起地上的包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里头横了一句:“老子还不稀罕干呢!”
“这位大叔,请问你为啥被赶出来了啊?”
周喜好奇地上前一步问道。
“咳,这家店昨日招厨子,我就来了,说是试用期三天,这不,才一天就把我轰出来了,说我手艺差,真是晦气!我看,明明就是不想付工钱!我都干了10几年厨子了!”
大叔一个劲儿倒着苦水,骂骂咧咧地走了。
方才把他轰走的店小二手里拿了张告示走出来,将它张贴在了店门外。
“南临食肆招手艺上乘厨子一名,试用期三日,工钱丰厚。”
周喜看清了上面的字,又退后几步,抬头看向这店铺的招牌,“南临食肆”四个大字被刻在一块上好的镶金匾额上,食肆有三层高,食客络绎不绝,在这整条街上都是鹤立鸡群。
“发……发财了?”
周喜抑制不住喜悦,嘴角微微上扬,这告示不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嘛?
她正准备去揭榜,却被一只大手挡在了面前,那大手抢先她一步把墙上的告示给揭了。
“我先看到的!”
周喜脱口而出,双手插着腰,气势汹汹,但转头一看,那大手的主人满脸络腮胡子,身体健壮,脸上和手臂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刀疤,便怂了几分。
“我……这位兄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那兄弟看都不看她,攥着告示脚步就往店里迈。
“我刚才说话你听了没?”
周喜有些恼怒,伸手去抓壮汉的袖子,谁料他只手腕轻轻用力,就把周喜给撂倒了。
趴在地上的周喜很快引来了附近路人的注意,他们围过来像看笑话一样指着她。
“痛!”
周喜试着爬起来,用手撑着地,捱不过三秒就又趴下了,只感觉全身痛得要死。
“娘……”
周琴嚎啕大哭起来,跑到周喜身边蹲下。
“吵什么!吵什么!”
店小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耐烦地走出来瞧了瞧。
“要打架一边儿去,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他挥了挥手中的抹布,示意人群散开。
“不……我是来应聘厨子的……”
周喜向店小二伸出手,微微颤抖着,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哼,这南临食肆的主厨,我当定了!”
壮汉大喝一声,就踏进了店。
“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店小二说着就领着壮汉去了后厨。
“琴儿,把娘扶起来……”
周喜虚弱地对着琴儿说,她听话地牵住了母亲的手,周喜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里屋走去。
“哎哎哎,干嘛呢?这是后厨,能随便进吗?出去!”
那店小二嚣张得很,看到摸到后院里去的周喜母女二人,用苕帚驱赶她们。
“你信我吧,我手艺无敌无敌上乘,那糙汉,一看就不会做菜啊!”
周喜边被驱赶着边急急地解释,店小二终于停下了苕帚:“你若想试,明日再来!”
“谢谢!谢谢!”
周喜喜出望外,双手合十,对着店小二拜了拜。
天色暗了,今夜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只能在大街上凑合一晚了。
周喜在南临食肆对面的街角盘腿坐了下来,把周琴放在自己的腿上。
“哟呵,吓我一跳,不是说明日再来吗?”
打烊的时候,店小二从食肆走出,看见黑夜中两个人盘着腿套娃似的叠坐在一起,吓得魂魄飞走半缕。
“无事,我在这里思考下明日要发挥几成功力拿下这后厨。”
“神经。”
店小二骂了句就走了,壮汉紧跟着他走出来。
“嗬,还不死心呢?掌柜的可是对我很满意,你,没机会了。”
壮汉凑到周喜跟前,笑得一脸得意,不停地挑衅。
周喜狠狠瞪了他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又闭上眼,不与他一般见识。
翌日,第一缕阳光照进南临城的时候,周喜就醒了。
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好在城里治安不错,没遇上什么贼人,不过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带着娃的寡妇,也确实吸引不了什么贼人。
“琴儿,醒醒了。”
周喜把怀里的周琴叫醒,帮她整理了下头发,静待着南临食肆开张。
临街的摊贩陆续出来做生意了,南临食肆的大门还是紧闭着。
不愧是整条街上生意最旺的食肆,就是有任性的资本,足足等到左邻右舍的全都开了张,小二才姗姗来迟。
“来了,来了。”
周喜瞬间来了精神,起身躲在了处石墙后,待到食肆完全开张,她才将身上仔仔细细地拍干净,走了进去。
“小二,我来应聘!”
她直接走到正在给客人倒茶水的小二跟前,对他自信地说道。
“去,咱们店里不缺人。”
小二像赶叫花子一样挥了挥手,彻底激怒了周喜。
“你什么意思!昨日叫我今日来应聘,现在又说不缺人手!还有,别老拿手对着我挥来挥去的!”
在大街上睡了一晚,人生第一次,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当然不甘心。
“嘿,我说,你一个娘儿们家家的,跑来和男人争厨子干啥?昨日那兄弟手艺极佳,掌柜的钦点他为南临食肆主厨,你呀,没戏了!”
小二将手上的抹布往肩上一甩,拖着长长的尾音,理直气壮地辩驳了一番。
“我——不——服!凭什么女人不可以当厨子,是你言而无信在先,我要见掌柜的!”
周喜此时已经顾不得脸面,这关乎到母女两人能否活命,绝对不能退缩。
“呵,掌柜的也是你能见的?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小二仿佛听到痴人说梦,冷哼一声,嘲笑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
“阿忠,退下,我来和这位姑娘谈。”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在周喜身后,平淡如水,却又内含着力量。
“是你!”
周喜转身望向那声音的主人,竟是那日赠予琴儿糯米糕的男子。
尽管是第二次见面,她还是被他的仙人之姿给惊艳到了。
“姑娘认识在下?”
男子淡淡地开口,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语气矜淡而疏离。
“不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交。那日你送与我孩儿一块糯米糕,没想到这家食肆的掌柜就是你。”
“似乎有些印象了。”
男子走近了几步,瞧清楚了眼前的两人正是那日街上的大小乞丐。
“方才听闻姑娘想来这南临食肆应聘厨子?”
他又开口,将话头引回到正题。
“对对对,昨日我便想来应聘,谁知被一个大汉抢先揭了告示,这小二明明让我今日再来,却不认账了!”
掌柜睥睨了小二一眼,似乎是在求证,那小二唯唯诺诺地躬身开口道:“掌柜的,昨日的确允诺她今日再来,但今晨您尝过那郑柏的手艺后,赞他厨艺上佳,小的便……便以为您就定了那郑柏为主厨。”
“呵,你倒是我肚里的蛔虫,还有预见之明。”
他冷呵一声,目光凛冽,落在那小二的身上,小二吓得战战兢兢,不断哆嗦着身子。
“小的,小的知错了。”
别说那小二,站在一旁的周喜和周琴也被掌柜这不怒自威的模样给吓到了几分。
“我南临食肆用人不看身份,只看手艺,姑娘若是对自己有自信,和郑柏比试一番便知。”
掌柜的转头看向母女二人,清冷的脸上浮出几丝笑意:“在下蓝隐,请姑娘随我前往后厨。”
蓝掌柜十分恭敬地为她指引,周喜激动地连连道了好几个谢,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店里的食客早已停下了筷子,围观着刚才的这一场好戏。
“喂,小二,你们掌柜的可有娶妻?”
一个妙龄女子叫住了小二,向他细细打听蓝隐的个人状况。
“小二,你们掌柜的多久来一次店里啊?怎么我从不知这南临食肆有这么一位出尘绝世的掌柜?”
一个怀揣着宝剑的绿衣侠客扒拉住了小二,似乎是想与蓝隐这位非俗之人结交。
“蓝公子怎能生得这样好看,以后我要常来这南临食肆!”
“人家难得来一次店里,下次想见怕是难咯。”
一时间,店里熙熙攘攘的声音全部聚焦在了蓝隐身上,小二只是一概回着:“不知道!”
“蓝掌柜,不知你要我和郑柏比试什么?”
周喜走在一席水蓝色冰蚕锦裰衣的蓝隐身后,好奇地询问道。
“姑娘到了便知。”
他卖起了关子,周喜也不再多问,他们穿过一个有着石桌石凳,长满红果的雅致小院,来到了后厨。
推开精致的雕花木门,气派的古代厨房展现在眼前,里面有七个大灶台,其中一个灶台最大,想必就是给主厨使用的。
这大铁锅、大铁铲,锃亮锃亮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新鲜肉类,周喜围着它们转了一圈,分辨出了兔肉、猪肉和鹿肉,后厨角落里有个大水池,里面养着新鲜的大胖鱼,瞪着圆溜溜的眼嘴里吐着泡泡。
鲜嫩的肉类之间点缀着各种蔬菜,黄瓜、茄子、胡萝卜、白菜……灶台上堆满了红酸果和杏子,地上摆放着几麻袋大米和面粉。
整个后厨充满生气,周喜越看越欢喜,在里面摆弄了好一阵子,提前拿起了锅铲试试感觉。
站在门口的蓝隐叫来一小厮,对着他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就一溜烟跑了。
几分钟后,郑柏来了,他粗犷的嗓子问了句:“蓝掌柜这是何意?”
周喜一听到他的声音,莫名紧张起来,那日被他撩倒在地的画面自动在脑中播放起来。
片刻后,他与蓝掌柜从门外走了进来。
琴儿看到他,身子往娘的背后缩了缩,周喜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两下。
“哼,你这小娘儿们还不死心呢?得,看在蓝掌柜的面子上,今儿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周喜对他翻了个白眼,面向蓝隐:“蓝掌柜,您说吧,怎么个比试法?”
蓝隐走到二人中间,指着厨房里的食材,悠悠开口道:“后厨一切皆可使用,时辰为一柱香,二位就以这池中的鱼为主料,待香燃尽后,最合我心意的那道菜主人胜出。”
说罢他命小厮取来一柱香,小厮将那香放于案上点燃,郑柏便马上跑去池里捞鱼。
“这条大!”
他口里念念有词,选中了一条最大最肥的草鱼,用网兜将活蹦乱跳的它扔到案板上,就开始宰杀。
周喜却还在一旁站着不动,细想着做菜的思路。
待琴儿焦急地拉了拉她的裙摆,她才摸了摸她的小脸,跑去淘米。
蓝隐对她这一举动颇为好奇,不过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坐在一旁注视着她。
周喜将米洗净,放入锅中倒上水,熬煮,然后去池中捞了一尾草鱼。
她取下菜刀完成了一系列熟练的宰杀、去鳞、清洗、切片等动作,没一会儿功夫那条肥胖的草鱼就变成了一碟均匀的生鱼片。
锅中大米煮至七分熟时,周喜将大米盛出,继续熬煮着米汤,等至米汤表面起了几层粘稠的米糊,再将米汤倒入汤盆。
身侧的郑柏偷瞄了她好几次,每次都嘲弄地摇头窃笑,周喜却丝毫没注意到。
郑柏此时正在煮鱼汤,他切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蔬菜、肉丁,丢进锅里一起煮。
周喜现在开始做锅巴,她将刚才盛起的七分熟米饭倒入锅中,加大柴火,盖上盖,焖煮,自己则跑去准备姜蒜等调味料。
“叔叔,真好玩!”
周琴在蓝隐身旁的小凳上玩着他拿给她的拨浪鼓,摇个不停,发出清脆的响声,蓝隐对她温柔一笑,轻启朱唇:“喜欢,便赠予你。”
“太好咯,太好咯。”
周琴开心得沿着满屋子跑。
“琴儿,给我坐回去!”
忙着做饭的周喜并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只是在周琴到处乱跑的时候严厉地让她坐好,免得影响大人做饭,自己给摔着了。
一股锅巴香味瞬间溢满整个屋子,连郑柏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多闻了几下,周喜揭开锅盖,用铲将平铺的米饭翻了个面,金黄的锅巴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哈哈哈,这都糊了,就这,还来聘厨子?”
郑柏望着那一锅烧糊的米饭,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周喜并未理会,跑去切红酸果和杏子,将它们剁成碎,盛好备用,待到锅巴两面都煎制完成,她将事先盛起的粘稠米汤倒入锅中,锅巴立马发出“呲呲”的巨声,引得蓝隐侧目仔细观看了片刻。
周喜将草鱼片、红果碎、杏子碎、姜蒜末等倒入锅中,和锅巴一起熬煮,盖上盖子,静等最后的成品。
她终于空下闲来,看了一眼郑柏,他做的是一碗大补草鱼汤,什么猪肉丁、兔肉丁,全部扔了进去,看着就齁得慌。
不过这郑柏刀工还不错,没她想象的那么差劲,他将草鱼去了骨、剔了刺,还能够保持完整,就很不易。
郑柏的鱼汤很快做好,此刻那柱香还剩下四分之一,周喜不紧不慢地继续煮着,她知道好粥需要慢慢熬。
算好了时间后,周喜揭了盖,一股混杂着鱼香的锅巴粥清香扑面而来,引得小馋猫“嗖”地一下跑了过来。
“蓝掌柜,我做好了,请您品尝。”
此刻香正式燃尽,周喜的鲜果鱼香锅巴粥静静盛放在桌上,冒着窜天热气。
“我的先完成,先尝我的!”
郑柏丝毫不懂得女士优先,周喜懒得跟他抢,便同意让蓝掌柜先尝他的鱼汤。
蓝隐的面前摆着两盆菜,一盆极为丰盛精美的整条草鱼汤,一盆鱼片都沉到底部露出金黄带黑的锅巴的其貌不扬的粥。
郑柏胜券在握,挑衅地看了周喜一眼,牵起一侧嘴角,周喜学着他的样子也用鼻孔看了他一眼,歪嘴一笑。
蓝隐拿起汤匙,从郑柏的鱼汤中舀了一小口,送入嘴里。
“火候正好,将鱼的鲜味和肉的香味完美结合。”
他细细品着,慢慢吞咽而下,再从鱼身上夹起一块鱼肉咀嚼。
“草鱼多刺,你将它处理得很干净,却又能保持完好,吃起来没有负担,你的手艺,的确是上乘。”
蓝隐这声赞美让郑柏更加得意,他忍不住对周喜说:“这下你服了没?”
“急什么?还没尝我的呢。”
周喜冷静地回着,她总感觉这郑柏是个小学生,非要和她争个嘴皮子上的输赢,真是幼稚至极。
蓝隐又尝了几口他的鱼汤,才转向周喜的锅巴粥。
他用汤匙搅拌了一下,底下的鱼片、果丁都翻了上来。
“不知这道菜该先从哪里入口呢?”
蓝隐向周喜求教,她耐心张口:“这道菜主食是粥,您吃的时候将鱼肉、果丁和锅巴一起吞下,效果最好。”
“锅巴?”
他似乎不解这是何物,周喜忙解释道:“锅巴是我给这焦黄的大米取的别称,这是我独门秘制的菜式。”
说完她又从袖里取出几块刚刚锅里残留的锅巴,她并未将它入菜,而是准备偷偷带走给琴儿吃,此刻为了让蓝隐领略锅巴的滋味,才不得已拿了出来。
“锅巴,本是炸物,将它做成菜肴,别有一番滋味,这大米制成的锅巴原汁原味地保留了米香,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休闲小食。”
说着,她往嘴里扔了一块,还给郑柏和琴儿也发了一块,剩下的都交给了蓝隐。
他看着这满桌的金脆,拾起一片放入嘴中,坚硬鲜香,富有嚼劲,倒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口感。
拿起汤勺,尝下第一口锅巴粥,米香、鱼香、果香交织在一起,被煮透的锅巴口感软烂,配以葱姜的鲜鱼汤完全吸收到那锅巴的缝隙和表皮上,红果和杏子的酸味又给这美味添了笔浓墨重彩,让人味蕾欲罢不能,这小小的锅巴粥似有魔力一般。
蓝隐顾不上品鉴,竟三口两口将它喝完了。
“如何?”
郑柏急切地询问蓝隐结果,刚才的自信好像全都不见了。
“周喜姑娘,你胜出了。”
“多谢蓝掌柜。”
周喜早已知道结果,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宣告。
“什么?!我不服!就这烧糊了的玩意儿,也能赢?”
郑柏气冲冲地看向那盆光了盘的锅巴粥。
“郑兄亲自尝尝便知,在下见识浅薄,的确未见过周姑娘所说的锅巴,但它确是难得的美食佳品,周姑娘,胜,就胜在新。我南临食肆要想更上一层楼,少不了周姑娘的奇思妙想。”
蓝隐说得头头是道,周喜对着他有模有样地抱拳:“掌柜的,过奖了过奖了。”
郑柏咬下刚才周喜递给他的那块丑陋的锅巴,放在手心瞧了瞧,硬邦邦,黑糊糊的,看不出特别,就是香,他丢进嘴里,嚼了嚼,一口吞下。
郑柏吃完锅巴后还吧唧了下嘴,周喜对他挑了挑眉:“还要不?”
郑柏怒目圆睁,对她放了句狠话:“臭娘儿们,我记住你了!”
周喜欠揍地拍了拍心口,双眉紧蹙,佯装害怕:“哎哟哟,我好怕哦,臭弟弟。”然后装着装着哈哈大笑起来,还对他做了个鬼脸。
一口一个娘儿们,周喜早就忍他很久了,碍于蓝隐在侧,郑柏不好动手教训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南临食肆。
“周姑娘好胆识,怎地就不怕那郑柏寻仇?”
周喜苦笑一声:“我赢得光明正大,光天化日之下他能拿我怎样?再说,士可杀不可辱,她屡屡对我出言不逊,忍不了!”
周喜在上司面前装了个逼,其实她怕得要死,完全是仗着蓝隐的威严才敢跟郑柏呛声。
“姑娘果然与众不同,在下没有看错人,今后你便与琴儿一同住在这后院厢房,每月工钱五两银子,如何?”
蓝隐的一番话让周喜傻了,她使劲捏了捏脸,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非常好,蓝老板,您真是慧眼识珠啊!我母女两的再生父母啊!”
周喜夸张地对他鞠了几躬,蓝隐被逗得发笑,两只丹凤眼眯成一条缝,清晰的泪痣直愣愣地落入周喜的瞳孔,他的喉中发出短暂的低沉的轻笑声,像浓茶般令人回味无穷,萦绕在周喜的脑海久散不去。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一切事宜阿忠会帮你办妥。”
“哦,好的,掌柜慢走。”
周喜回过神来,跟他告别,蓝隐微微颔首,便转身大步离去,一抹蓝色消失在了纷扰的人群中。
“连走路的样子都那么英俊。”
周喜站在一楼大堂,望向那高朋满座的少女们,一个个冒着星星眼对着蓝隐背影消失的地方观望流连,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
周喜无耐地扶了扶额,差点忘了自己刚才也被他迷住了呢。
“来吧,我带你们去厢房。”
阿忠从二楼阶梯处窜了出来,对着她俩躬了躬身,语气毕恭毕敬的。
“哟,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你是叫我娘儿们的那个店小二不?”
周喜双手环抱,决心逗逗这个势利眼。
“姑娘就别为难我了,我就一打杂的,先前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阿忠拧起双眉,满脸委屈,周喜拉着周琴随着他向自己的新家走去。
“你怎么这么怕掌柜的啊?我觉得他人不错啊。”
周喜疑惑地开了口,谁料到那小二听见蓝隐的名字和见了鬼似的,浑身战栗起来。
“我家掌柜……能……能不怕吗?”
他哆哆嗦嗦地说,腿脚也慢了几拍。
“不正常。”
周喜凭直觉感觉到阿忠对他的怕不是简单的对上司的怕,而是惧怕、恐惧。
“难道他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哈哈哈。”
周喜打趣道,谁料阿忠停下步子,像被说中了心事似的,瞳孔放大,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然后他面向周喜,面容严肃地开口:“喜姑娘,你是掌柜的亲自招的主厨,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给你赔不是,只是以后有关我家掌柜的一切,切莫要问我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喜见他这副模样,只能收下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喏,这是你们的厢房,食肆每日卯时开张,戊时打烊,全天开业,掌柜特地吩咐,让你们今日休憩一天,明日开始就要辛苦你们了。需要什么食材,交给阿木去采买即可。”
“那我今日可以出门逛逛吗?”
“你……随意,不用问我。”
阿忠说完就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琴儿,想不想出去玩?”
周喜蹲了下来,兴奋地握住琴儿的小手。
“想,娘,我饿了。”
周喜才发觉整个上午两人就吃了几块偷存下来的锅巴。
“好,你在这儿等着。”
她出了厢房,找阿忠预支薪水,她就那么随便一试,他竟然答应了,答应了。
阿忠领她到帐房先生丘叔那儿,丘叔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木箱,开了盖,一锭锭的银元宝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周喜还是头一回见到银元宝,过去只与铜钱打过交道的她眼睛都直了,在心里盘算着五两银子是不是就是五个元宝。
结果丘叔拨开面上的元宝,从里面零零散散的碎银子中取出了一些给她。
碎银子也成,轻巧,方便找零,周喜带着银钱回到房里,从荷包取出大蒜,打开空间,将一半碎银子装了进去。
她将一颗一颗的银钱往空中一抛,它们就进去了,周琴在旁边歪着小脑袋,看着娘亲操作。
“娘,小石头去哪儿了?”
“娘亲在变魔术呢,好不好看?”
“魔术是什么?”
周喜思忖了会儿,眯眼说:“魔术呀,就是可以把东西变不见了的戏法。”
琴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那娘亲可以把琴儿变没有吗?”
“对哦,这空间能装人吗?”
周喜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将琴儿抱了起来,把她的两条腿对准第二层中间的格子,没有任何反应,她又不停变换着位置,琴儿在她手里像坐摇篮椅一样,左晃晃,右摇摇,舒服得“咯吱咯吱”笑。
“哎呀,娘亲只会把物品变没,琴儿不可以呢。”
周喜将琴儿放到地上,决定自己亲自试试。
她对着空中的格子包撞去,好似斗牛一般,琴儿在一旁看稀奇,笑得前仰后合,捂住了小肚皮。
【大傻子,本空间只对人以外的单位有效,灭哈哈哈。】
“喂,你叫谁大傻子呢?!”
许久未听见小贱贱的声音,还是熟悉的感觉,周喜朝着空中张牙舞爪,脑子里的笑声又响亮又魔性。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中止了这场闹剧。
“喜姑娘,我是阿木,你的帮厨。”
门外传来清润的少年声。
“来了!”
新同事还挺热情,周喜忙整理了下乱乱的头发和衣服,去开门。
一个路人甲长相的清瘦小伙站在门前,彬彬有礼地问道:“喜姑娘,明日你准备做什么菜?食材交给我去采买就成。”
“咦?店里没有菜单吗?菜单上需要什么菜就买什么食材呗。”
阿木挠了挠头:“菜单是何物?”
周喜顿了会儿,解释道:“就是,咱们店的菜不是固定的吗?客人想吃什么便点什么,何须问我,你就按照往常客人要吃的菜来买就成。”
阿木这才会了她的意,回道:“喜姑娘,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店的规矩是每天的菜式由主厨定,不重样,客人爱吃的菜就保留下来,轮换到十日之后才重新贩卖。”
“妈耶,这谁定的规矩?真奇葩。”
“是蓝掌柜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店里主厨换了一批又一批,前几任上任的都是南临城顶好的厨子,都因为想不出新菜式被辞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了嘴,阿木慌张地捂住了嘴巴,恳求道:“喜姑娘,我只是一时口快,可别告诉掌柜的方才我所说的。”
周喜摆了摆手:“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这古代就有饥饿营销了?难怪生意这么好,难怪……蓝隐会选我。”
“我知道了,今日我不开工,明日的菜还未想好,食材我亲自去街市采买,你去休息吧。”
阿木为难地看了她一眼,看她如此坚定,便答应了,离开了厢房。
“走!逛街去!”
周喜将房门锁好,这精美的雕花牡丹木门看着着实让人赏心悦目和踏实,她带着周琴来到了坐在前台处的二掌柜萧月面前,向她打听附近菜市场的位置。
“姑娘,请问这附近买菜的地方怎么走?”
她正撑着下巴望向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店里的一切与她无关,阿忠都忙得鸡飞狗跳了,她缓缓转过身,一对桃花眼暗含着悲伤,忧忧郁郁地开口:“你是问市集吧?出了食肆,向南三里,穿过一条巷子,巷子口便是。”
“哦,多谢姑娘!”
周喜感觉她怪怪的,但没有多问,准备离去,却被那姑娘叫住了。
“等等,你是何人?”
周喜回头一笑:“我是昨日新来的主厨,名叫周喜,这是我的女儿,叫周琴。”
“昨日?主厨?昨日你见到蓝哥哥了?”
她有些神神叨叨的,周喜不住地点头,想赶紧结束与她的对话。
“我是萧月,这家食肆的二掌柜,昨日身子病了,在家休养,今儿第一回见你,以后有什么事儿找我便成。”
她悠悠地开口,周喜呆若木鸡地望着她,若她不说,她还以为她也是个小二呢。
这家店的掌柜都太佛系了吧?生意还这么好,不都是靠厨子撑的啊?难怪工钱这么多。
周喜心中想了一堆有的没的,然后迅速摆正姿态,笑脸盈盈地向萧月躬了躬身:“是,萧掌柜,那我就先去市集买菜了。”
“去吧,买菜的银钱回来找丘叔报帐就行。”
她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身着一件淡紫色薄纱裙,肤若凝脂,眼含秋水,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多愁善感,坐在食肆内,和纷杂的食客们格格不入。
周喜走在路上,还在想着这萧掌柜,她和蓝隐似乎关系很亲密,渐渐地,热闹的街头叫卖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现在是有钱人,对着琴儿豪气地说:“想吃什么,娘都买!不吃饱不准回家!”
琴儿拍着手蹦得老高,现在的她比起初见时长高了一大截,跑起来,跳起来灵活得像只猴。
“红果汤、红果糕、红果粥……”
全是红果,周琴吃得津津有味,周喜吃了几口就已经审美疲劳了,她们渐渐走到了通往市集的小巷,一路有美食相伴,这三里路显得格外短。
巷子口狭窄,看不到尽头,周喜牵着孩子走了进去,两侧布满青苔,路陡不平,小巷幽深,周喜走着走着,感觉身后一股寒气,这大白天的,巷子里竟只她们两人。
“不会走错路了吧?”
周喜根本没听到热闹的市集声,这巷子静得怕人,她有些不确定,准备往回走。
“啊!”
后脑勺发胀,两眼一抹黑,周喜又晕了,像她当时在赛场上一样。
“倒霉!”
她痛叫一声,本能地吐出两个字,倒地后周琴撕心裂肺不停摇着她身子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却听不到她的任何呼喊声。
一睁眼,是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阿喜,阿喜,我是爸爸!”
爸爸坐在病床边见她醒了,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起身凑到她跟前。
“爸……爸?”
周喜呆呆地盯着这个满脸憔悴激动的中年人。
“爸!”
终于意识到自己穿回了现代,她没忍住,哭出了声,哭得可丑了,额上还包着纱布。
“阿喜醒了!”
妈妈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又惊又喜,嗓子都破了音。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她快步走到床前关切地询问起来,周喜轻点下巴,小声说:“有点痛。”
“我去叫医生来!”
爸爸手忙脚乱地跑了出去,妈妈扶着她赶紧躺下,周喜急急地问:“妈妈,我怎么了?我躺了多久了?”
妈妈抹了把喜极而泣的泪水,告诉她,她在“决战厨神”总决赛现场被吊灯砸晕了,躺了三天三夜。
“那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周喜用焦急又期盼的眼神看着妈妈,她露出为难的神色,避重就轻地说:“阿喜,这次意外谁也想不到,咱以后还有机会。”
“所以是陈方方赢了?他是新一届厨神?”
妈妈没有回答,周喜当她是默认了,其实,她也应该想到的。
那道“鲤鱼跃龙门”的精髓就在于最后她调的汤汁,这道终极菜肴,要求只能使用素菜,达到以假乱真代替鱼肉的效果,又要符合主题。
周喜使用山药泥和豆腐为原料,制成鱼状,用豆油皮包裹住鱼身,当作鱼皮,先上笼蒸熟,再在外层裹上一圈面粉,下锅炸至橙黄,为了达到“鲤鱼跃龙门”的效果,最后的汤汁她用蘑菇、山药等熬成乳白色浓汤,浇在直立造型的“鱼”上。
可惜,仅仅浇了一个“鱼头”,现场就出了事故,偏偏倒霉的就是她,少了那浓汤,“鲤鱼”的表皮就略显腻口,“鱼肚”里的内容也无法和浓汤结合,显得寡淡。
“算了,天意如此,下次我再努力吧。”
听到周喜这么说,妈妈很是欣慰,慈爱地注视着她良久,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医生来了。
“刚才你爸爸说你头痛,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哪个部位,能不能告诉我?”
穿着白大褂的戴眼镜的男医生斯斯文文地开口,周喜指着后脑勺:“就是感觉像被棍子敲了的那种痛。”
“王医生,这严重吗?”
王医生边用笔记录着什么,边向他们解释:“可能当时吊灯砸到了整个头部,所以额头和后脑都有损伤,还好现场高度不高,不然后果很难预想,等下我们再拍个片子看看吧。”
“好好好,王医生,辛苦了。”
爸妈恭敬地把王医生送走,就照顾起周喜来。
“阿喜,爸爸刚买的水果,苹果、香蕉,吃了对身体好。”
爸爸边说边从床头柜的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爸爸已经洗过了,干净。”
“饿了吧,先喝妈妈煲的汤,你爱喝的排骨海带汤,来。”
“妈,我都晕了,你做汤给谁喝嘛。”
妈妈拿着汤勺的手停了下来,笑着说:“我这不想着,要是你醒了饿了怎么办呢,所以就提前做个准备,要是用不上,就我和你爸喝。”
“来,把苹果放下,先吃主食。”
妈妈坐在床边喂她喝汤,她微微抿了一小口,感觉温暖又别扭,她可是很多年没有和爸妈像今天这样亲近过了。
记忆里,从小严苛的爸爸第一次对她这么温柔,原来生病的感觉也不赖。
下午拍过片子后,王医生说脑袋没什么大问题,再住上几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不知医院里哪个八卦的走漏了风声,第二天,周喜醒了的消息就被媒体知道了,他们扛着大大小小的器材将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喜,请问你对错失首届厨神大赛冠军一事有何感想呢?”
“请问你认为比赛事故是意外还是人为呢?”
“周喜,请问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几个恼人的男记者找到了周喜的病房,扒拉在门缝里举着相机对她拍啊拍。
“出去!她需要休息!”
爸爸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驱赶着那些记者,可惜寡不敌众,眼看他们就要冲进病房。
周喜用被子蒙住脑袋半晌,见那些讨人厌的记者不依不挠,便长吁了一口气,把被子撩开,走下了床。
“爸爸!让我接受采访吧!不然他们不会罢休的!”
她理了理头发,决定亲自解决这些麻烦。
当她穿着病号服站定时,门外一走廊的相机齐刷刷对准了她,快门声此起彼伏。
“今天想问什么尽管问,但是以后别来医院了,病人们需要安静的环境,各位记者能否答应我?”
众记者纷纷点头,周喜从容不迫地一一作答。
“我很遗憾,没能完成最后一道菜,输给陈方方老师我心服口服。”
“我认为这就是一场意外,阴谋论大可不必。”
“陈老师从艺20年,经验比我丰富,即使我没发生意外,他也很可能会是冠军,他获得了海外培训机会,我祝福他,同时,我会争取下一次努力。”
“我身体状况很ok,过不了多久出院后会继续学习、深造,进一步提升自己。”
“我回答完了,各位记者朋友可以离开了,关于这次事件以后我不再做任何回应。”
周喜一把关上了房门,顿时感觉世界清静了。
她重新回到床上躺着,病房外还是一片嘈杂,那些人还有着一肚子的稀奇古怪的问题。
“现在记者这么无聊的吗,揪着我一个小厨师报道个没完,看来娱乐行业现在不景气啊。”
她趴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爸爸帮她调整好了睡姿,盖好了被子。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
“阿喜,起来吃晚饭啰。”
妈妈又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来了,爸爸也坐在一旁沙发上。
“爸,妈,你们没上班?”
“爸妈请假了,你都这样咾,哪还有心思上班嘛!”
爸爸一边铺着碗筷一边回道,周喜看着他弯下腰的背影,眼睛有些模糊。
“你爱吃的茄子豆角、蒸蛋,宫保鸡丁妈就没做了,你现在不能吃辣,得吃清淡的。”
妈妈给她盛好了饭,还往碗里夹好了菜,送到她面前。
“谢谢妈妈。”
周喜感觉自己返老还童了,成了个婴儿。
熟悉的味道,香嫩软滑的蒸蛋……
蒸鸡蛋,鸡蛋羹……
“妈,我大蒜呢?!!”
一家人正温馨地吃着饭,周喜突然大喊一声,吓得她妈差点心梗。
“什么大蒜?”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齐齐望着周喜。
“哎呀,就是我比赛的时候穿的厨师服呢,口袋里有一瓣大蒜,那衣服去哪儿了?”
周喜满脸焦急地看向两人,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爸爸先开了口:“那天你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送来了医院,道具衣服应该是被拿回去了吧。”
“啊?我要去找回来。”
周喜匆忙放下碗筷,恨不得立马飞到节目录制地点。
“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去?万一又伤口复发了呢?”
妈妈这声劝唤回了她的理智,她只好作罢,又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米饭。
本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可平常梦醒时分就该瞬间忘记梦里的一切才对,为什么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自己还是对梦里的人和事记得清清楚楚。
要不是她在聚精会神比赛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到宽大的厨师服口袋似乎真的有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她断然不会对以为自己穿越到桃源村只是个梦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不去寻个究竟怎么也无法死心,这一夜,周喜在病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的奇幻记忆愈发清晰,尤其是桃源村被灭的场景和最后一幕琴儿无声地哭着喊着叫她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说什么她都要出院,父母和医生再三劝告再留院观察几日,最后她只好妥协,答应去一趟比赛现场后再回来接着住院。
“师傅,去那个会展中心。”
周喜坐在出租车后座,透过半开的玻璃窗,麻木地看着外面的街道,像是很久以前的记忆,或者说上辈子的样子,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年轻的俊男美女们顶着时髦的发型,化着精致的妆容有说有笑,手里捧着续命的奶茶。
“把窗户关上!”
凉风“嗖嗖”地吹了进来,吹得周喜发丝飞扬,坐在身侧的坚持要陪她去的妈妈严肃地说。
周喜听话地摇上了车窗,窗外汽车的噪音被玻璃隔住了一层,渐渐模糊,此刻她才感觉好受些了,一切真实又虚幻。
“阿喜,为啥子要找大蒜哟?家里有好多噻。”
妈妈不解地问,周喜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凝神了片刻,试探性地开口:“妈妈,你说人真的可以穿越吗?”
“噗,当然不能了,那都是小说编的,怎么突然问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
没想到从小独立成熟的女儿会问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问题,妈妈有些惊讶。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
周喜要是告诉她怀疑自己穿越了,怕是要被关进医院再呆上个十天半个月,她万万不想再被困在那个封闭的单人病房里了。
“到了。”
由于医院是距离会展中心最近的一家,车程大约5分钟就到了,周喜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直奔会展中心入口。
“哎哎哎,站住,不是员工不能进。”
保安大叔无情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和保安解释了一通,妈妈随后跟了上来。
“我不是员工,我是嘉宾,上次来录节目的,落了个东西在里面。”
保安大叔上下打量了一眼她,将信将疑道:“那就叫你认识的人过来跟我说一声嗦。”
“对啊,我手机呢?”
周喜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以后就没留意过手机的去向,她看向妈妈,她从包里将它掏了出来:“工作人员让护士交给我的,没电咯,关机了,不晓得你啥时候醒,就忘了帮你充。”
周喜想给节目组导播打电话的计划落了空,她疑惑的是,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手机这个玩意儿的存在,难道自己已经古人化了?
这可咋办,不能给熟人打电话,保安也不认识她。
正当周喜站在会展中心门口发愁的时候,上天眷顾,“决战食神”节目的主持人何浩先生刚巧从停车场走了出来,在准备进入会展中心大楼时看到了这一幕。
“周喜,你出院了?”
何先生十分惊喜地叫住了她。
“何老师!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周喜激动地跟他握了握手,向他说明了情况,何老师是国内有名的主持人,今日受邀来会展中心主持一档综艺节目,他只是寥寥对着保安解释了几句,保安大叔就恭恭敬敬地允诺让她进去。
“妈,你在外面等着我吧,我很快就出来。”
周喜向何浩道了几句谢,与他在一楼大厅分别后,凭着记忆找到了当时比赛录制厅的位置,一楼的走廊最右侧尽头。
里面空空如也,周喜站在门口望向那天比赛时她所站的位置,地上的残破的吊灯早早被清理干净了,天花板上还未安上新的。
周喜记得那日厨师服是由化妆室的工作人员提供,她在化妆室化好妆,最后一刻才披上大褂走进了录制厅。
录制厅里找不到线索,于是,她向当时的化妆间走去。
里面竟是上锁的,也没有化妆师的影子,周喜有些丧气。
“周喜姐,你身子好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一个清脆伶俐的声音闯入了耳朵,竟是张璐璐,与她关系不错的“决战食神”节目组的一名工作人员。
“璐璐,我没什么大碍,今天过来是有点事,上回比赛事发突然,落了个东西在这。”
“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找找吗?”
张璐璐十分热心地伸出援手,周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落在这了,就是上次的服装,我穿的厨师服,口袋里或许有一个大蒜,你知道那衣服还在吗?”
周喜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衣服是赞助商提供的,当时人家就说不定把大蒜随手扔进了垃圾桶,或者,那瓣大蒜根本就不存在。
张璐璐细细想了会儿,突然两眼放光,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那日我跟着你去的医院,帮你整理了脱下的衣服,那口袋里好像是有个蒜瓣,我当时就往桌上随便一扔,没管它。”
“桌上,桌……你说我病房的桌上?”
周喜重新燃起了希望,舌头都激动得不利索起来。
张璐璐重重点了点头,补充道:“你没看到吗?或许是医院护工把它收拾走了吧。”
“谢谢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周喜紧紧抱了一下她,然后一溜烟跑了,压根不像个病人,留下一脸茫然的张璐璐愣在原地。
“妈,咱们回医院去!”
周喜坐在出租车上,眼神迫切地往窗外瞟,妈妈感到她很不对劲。
“你这娃儿,怎么毛毛躁躁的,以前沉稳的性子都去哪儿了?”
妈妈在旁边叨了几句,周喜一个字都没听见,心中一直慌乱地祈祷着大蒜千万不要落入垃圾车内被带走。
出租车到达医院,周喜飞快地打开车门,向二楼病房奔去。
推开病房门,沿着房间所有角落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那个小东西的身影。
她瞄了一眼垃圾桶,里面套着个黑色塑料袋,她将里面的寥寥几坨卫生纸团拨了拨,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走出病房去洗手间洗手。
洗手间正对着二楼楼梯口,和病房隔了半个走廊的距离,她出来的时候,正好有两个师傅搬着院里新买的设备往三楼去,他们从一楼上到二楼拐角处,歇了歇,再出发时,一个没留神,设备将楼梯口处放置的垃圾桶给撞到了。
一时间,垃圾桶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往周喜这边滚来,她抬起脚跨过那一片残余,走了两步,一个东西滚到了脚下,她条件反射地往外踢了一脚。
“哔”的一声,垃圾桶上方弹出了透明的大方块空间。
周喜一听见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脚步就像灌了铅,猛地低头向刚才地上的那个硌脚的小东西望去。
“还真的有个大蒜!我真是穿越了?!!”
原来用脚踢和用手弹的效果是差不多的,空间才阴差阳错地被她开启。
护工匆匆赶来清理垃圾,眼看就要把大蒜给扫走了,周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阿姨的扫帚下夺回了那颗大蒜。
阿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紧紧捏着大蒜转身往自己的病房走去。
“呼——”
这不长的距离走得却是极为艰熬,现在,她终于确定了,真的有一个随身空间,桃山上的一切都不是梦,她穿越到了那里,又穿了回来,古代半年,现代三天,她也确确实实曾经沦为乞丐,睡过大街,她的放儿和琴儿还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她心揪了揪,手里的大蒜攥得更紧了。
刚醒来时,浑身充满的是一种不确定那是梦境还是穿越的焦虑感,现在更多的是对自己回来后那边的情况的担忧。
“到底要怎么穿回去呢?”
周喜坐在病床上发了一下午呆,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难不成,要我脑袋再撞一次?”
她把爸妈支了出去,做了很长的时间的心理准备,一咬牙,对着床头的墙壁撞去。
但回回都是在与墙壁距离0.000001厘米的时候及时刹住了车。
最后,欲望战胜了害怕,她一狠心,头部与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闷的一声“咚”。
“痛……”
周喜嘴里长长地“嘶”了一声,皱起了秀眉,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脑壳。
“算了,不作就不会死,顺其自然吧。”
周喜觉得再这样乱试下去可能会旧伤复发,得个脑震荡、失忆症什么的,她决定等待契机。
想起了在桃源村吃菠菜,住茅草屋的贫穷日子,以及偷男人衣服,睡大街和讨饭的经历,一各个影像清晰地展现在眼前,她仿佛还能感受到寒冷的秋风从屋顶灌入,绕过薄薄的被子,刮到她身上的滋味,瑟瑟发抖了起来,又钻进了病床的被子里。
说不准下一次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我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夜里,她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吃不起饭了,坏婆婆把琴儿卖给了有钱人家来换取米粮。
她大喊了一声,从床上坐起,在漆黑一片中摸下了床,开了灯,坐到沙发上。
她从桌上拿起一根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唰唰唰”写着什么,下笔如有神,文思泉涌,写了一个小时后,还不忘检查了几遍,才放心地回到床上去睡觉。
写完东西后心情大好,她睡着的时候嘴角一直咧开着,美梦连连,凌晨三四点,从病房中发出一阵阵诡异的笑声,时不时惊吓住夜里起厕经过门前的病人。
“你怕不是疯咯?”
一大早,爸爸就带着早饭来看她,周喜没顾得上吃,急急地从桌上取来她连夜写好的字条交给爸爸。
“没疯,你就去帮我买呗!”
她坚定地看了老爸一眼,面对他满脸夸张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
“买这么多东西,你哪儿吃得完哟,屋里冰箱也放不下噻!”
“哎哟,你尽管买回来,我自然吃得完,也装得下,你不用担心。”
周喜费了半天嘴皮子,爸爸就是不肯按照她凌晨写好的清单去购物。
“不行!你不能这样浪费粮食哟,爸爸一个人也拿不动噻!”
爸爸觉得她有些无理取闹:“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就是了,一下子这么多,搞啥子哟?”
“就是要一下子,不然就来不及咯。”
周喜面对爸爸的质疑,小声嘟囔着。
“你说啥子?”
爸爸刨根问底道,周喜假装淡定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她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自己告诉爸爸要把好吃的东西装进空间带到古代去时他骂她脑子不正常或者是紧急联络医生让他再给她做个全身大检查住上几天院的可怕情景了。
爸爸这段日子已经用去了他对女儿的全部耐心,周喜明显感到他刚才有点生气,也不敢再坚持。
爸爸今天把充电器给带来了,周喜插上电,摆弄了下手机,竟感觉有点陌生,他离开后,周喜火速地打开了同城跑腿服务,花重金雇了一个团的跑腿,把清单拍下照发给了他们。
她想了好几分钟支付宝密码,才成功登了上去,拨弄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好单了,便安心地睡了一觉,反正那清单上的东西要全部买完,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噔噔噔……”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周喜睁开朦胧的眼,望向那紧闭的房门,敲门声越来越急,门外的人直接开了口:“同城跑腿服务,您的订单到了的,快点吧!重死我们了。”
“来了来了!”
周喜一听兴奋了起来,快速理了理头发,小跑了两步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惊呆了,十几个人聚集在病房外,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上面写着“鸭鸭跑腿”,旁边还画了只可爱的鸭子,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大袋刚从超市买回的物资。
“辛苦了,辛苦了……”
周喜笑眯眯地将他们迎了进来,他们吃力地两手提着购物袋两人一组,有秩序地进入房间,将周喜需要的物资放到沙发上,沙发上堆满了就放到地上。
“坐下喝杯水吧!”
周喜对着其中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哥说道。
他气喘吁吁地回着:“不了,下面车上还有,我还得运几趟。”
说完他就转过身,从后面进来放东西的人群中挤了出去,准备去搬运第二趟。
周喜坐在病床上,看着这些人来来回回地搬了五趟,整整折腾了一个小时,空荡荡的病房顷刻间变得满满当当。
“咯咯咯……”
最后一位小哥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右手捏着一只母鸡,闯进了门。
他刚将那两只鸡放下,它们就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小哥跺了跺脚,忙跑去把它们抓了回来,安放在一起,然后“啪”地一声关上门,以免它们逃走。
周喜先按兵不动,等待两只鸡情绪稳定了些,将空间打开,轻手轻脚走近它们,然后迅速地两手提溜住它们的脖子,它们惊恐地叫了一声,下一秒就被大力地扔进了空间。
解决完麻烦的,剩下的就好办了。
周喜从沙发到地板,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丢进了空间,扔一会儿便休息一会儿,手脚和腰都酸得不行。
西兰花、火腿肠、玉米、马铃薯、地瓜、茄子、鱿鱼、扇贝、龙虾等食材,辣椒粉、孜然粉、味精、蕃茄酱、沙拉酱、红糖、白糖等调味料,菠萝蜜、榴莲、火龙果、猕猴桃、西瓜等水果,蛋挞、肉松面包、奶油蛋糕、冰淇淋、披萨、珍珠奶茶、果冻、辣条、苏打饼干、鸡蛋仔、奥利奥、速溶咖啡、小芋圆、椰奶、红豆……应有尽有,她能想到的,她爱吃的,桃山没有的。
“呼,累死了。”
每样先屯了个50份,拥挤了一地的房间瞬间空了,东西全部收进空间后,她又觉得不满足,嫌弃东西买少了。
“这看着也没多少嘛!对了,还得带套精美厨具,城里那套太破了!”
“还有小孩儿爱喝的qq星、旺仔牛奶什么的,这样琴儿才能长高高。”
周喜看着那1立方米的空间,仅仅才塞了一半,她又拿起纸笔来,琢磨着加购。
“阿喜,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爸爸“哗”地一下推开门,周喜心脏突突了几下,下意识地把写了几个字的纸张背到身后去。
“等下爸爸带你去办出院手续,你娃儿病好了就莫要想着偷懒,早点回芙蓉阁上班。”
爸爸支持周喜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子的梦想,从小也在不断鞭策着她:“自己选的路,就要承担责任,爸爸支持你想做的,你就得证明给爸爸看,不可半途而废,偷懒懈怠。”
“好嘛,回去就回去。这些银子你装着,拿去卖咯。”
周喜丢给爸爸一把碎银子,他的眉毛跳了一下:“哪儿来的?”
“路边捡的,我是有福之人,上天弥补我错失了厨神冠军,爸爸,这可是纯正的银子。”
爸爸疑惑地瞄了她一眼,满不在意地随意将装着碎银子的塑料袋往口袋里一扔,前去办理手续。
周喜收拾好东西出了院,一路上心不在焉。
推开自己的房门,整洁的蓝印花床单没有一丝褶皱,配套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角,透过书桌旁的巨大飘窗,看到窗外的槐树点缀着一串一串的白色花朵,感觉恍若隔世。
周喜快速脱了鞋,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整个脑袋埋进了软软的枕头里,感受着久违的温馨的味道。
“娘亲……”
“哎哟,我的小可怜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自己被歹人突袭了,周琴没了妈妈,会不会被拐走了,卖给傻子做童养媳,或者走丢了,饿死在街头,甚至可能被卖去了青楼……就很难受。
“到底怎么穿回去啊,老天爷哟!”
周喜只想回到南临城看一眼,确认孩子的安全,平日专注工作的她此刻完全无心上班。
“阿喜,过来看电视不?《我的极品婆婆》今天开播咯,你最喜欢的女演员姚姚乐演的。”
“看啥呀看,没心情。”
妈妈在客厅高喊了一句,周喜懒洋洋地闷着脑袋回复道。
“你这样子不行哟,病刚好就要多走动走动,起来,快,和妈一块儿看。”
妈妈从沙发上坐起,跑到房间门口来送关心。
“好啦好啦。”
周喜缓慢地爬了起来,像条刚出土的蚯蚓,她走向客厅,妈妈正边嗑着瓜子边气愤地念叨着:“这婆婆真是绝了,谁家媳妇不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啊,这么狠毒。”
“可不是!天下婆婆一般黑!这个还是个小角色而已。”
“说得像你有过婆婆似的。”
妈妈哈哈大笑了一声,周喜尴尬地眯着眼笑了笑。
“哎呀,这婆婆真刁难人,让媳妇换了一杯又一杯水,想把她累死哟。”
妈妈看得入神,“啧啧”地感叹着,义愤填膺起来,眉头都挤到了一起,手中的瓜子被指甲抠得划痕累累。
周喜冷笑了几声:“俗套,太俗套了!现在电视都这个套路,后期儿媳妇肯定崛起,你不信等着看。”
“哎呀,杯子要碎了!”
妈妈猛地一拍大腿,只见电视屏幕中的婆婆在接过姚姚乐扮演的媳妇递过的新茶水时松了手,破口大道:“你想烫死我啊,你个恶媳!”
随后听见一片玻璃碎裂的声音,“硴啦硴啦”地淌了一地。
霎时间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妈,停电了?!”
“妈?”
周喜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头晕脑胀,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南临食肆的厢房之中。
“……”
“这就穿回来了?是……玻璃的声音?”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大蒜,此时她正穿着件米色长款风衣。
“怎么这么冷啊。”
她坐起身子,脱下身上的外套,身子瑟缩了会儿,将它收进空间,想找件女士裙子,突然想起自己只有那件云夜送的男士灰布衫,她只好又穿了上去。
“喜姑娘醒了!喜姑娘醒了!”
阿木轻推开木门,看到周喜好生生地站在床前,激动地转头就跑。
“哎……”
周喜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感叹词。
“你醒啦?感觉好点了吗?”
阿木唤来了萧月,她见周喜醒了,命人熬了碗小米粥送来。
“你可知,你躺了大半年了!”
大半年?周喜眼珠子转了转,自己从医院醒来后度过了五天,那在古代就是过了十个月,自己四月份穿回去,现在这里应该是二月份。
难怪刚才冻得发抖。
“二掌柜的,琴儿呢,你有看到我的娃娃吗?”
周喜第一句就是问琴儿的事,对自己被歹人袭击这事毫不在意。
“放心好了,琴儿没事,她在我房里睡着了。当日我放心不下,怕你们找不着去处,便让阿木跟着,他到了巷子口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了,琴儿在一旁抱着你哭,我便命人将你母女二人带了回来,谁知你长睡不醒,大夫无能为力,蓝哥哥便留你在房中休养。”
萧月耐心地向她解释着一切,又问道:“你可知袭击你的是何人?”
“我……我不知。”
周喜迷茫地答了一句,想着古代要是有监控就好了。
“娘!”
门外一个小女娃冲了进来,紧紧抱着周喜的大腿。
“琴儿?”
周喜拨开琴儿的小脸一看,似是不敢相信,小妮子已经5岁了,长得高高瘦瘦,皮肤白里透红,身着一件浅杏色松梅竹缎带短袄,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与初见时黑黑瘦瘦的村娃形象大相径庭。
“娘,琴儿好想你。”
琴儿望着许久未见的娘亲,眼里冒出泪来。
“娘亲也想着琴儿呀,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琴儿了。”
周喜激动地楼了一下眼前清秀美丽、落落大方的琴儿。
“萧掌柜的,这段日子多亏你照顾琴儿了。”
周喜忽然想起些什么,兀地起了身,面向萧月,鞠了个躬。
“姐姐不必多礼,要谢,就谢蓝哥哥好了,是他命人好心照料着你母女二人,平日里琴儿的吃食、衣物都是他自己供养着的,用得都是顶好的料子和食材。”
“对呀,娘亲,我可喜欢蓝叔叔了,他还给我买了好多好玩儿的。”
琴儿也跟着萧月一道附和,周喜戳了戳她的小脸,微笑着说:“要谢,都要谢,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对了,我躺着的这段日子,店里的主厨是何人?”
周喜这才想起问重要的事,萧月低下眼睑默了一会儿,随即对上周喜的眼睛,开口道:“是郑柏,得知店里要招新主厨的消息,他第一个就跑来了,很多人与他争,都不是他的对手。”
“又是他!说不定就是他砸的我!”
周喜咬紧了牙,心里生起一股怨气。
“好了,既然你醒了,就好生休息,店里还有事要忙,我就不多陪了。”
萧月跟她告了别,又对着琴儿温柔一笑。
“琴儿,好好陪着你娘亲,月姐姐先走了。”
琴儿甜甜地应了声:“月姐姐,琴儿会乖乖的,改日再去找你玩儿。”
看样子琴儿和萧月关系很亲昵,周喜有些吃醋,虽然她知道这样不对。
“来,琴儿,告诉娘每天都吃了些什么呀?”
终于能够与女儿独处,她热情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到腿上,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眸子轻声问。
“蓝叔叔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红果糕,琴儿最喜欢吃了,每天还有肉肉吃,琴儿爱吃肉肉,它们比小菠菜好吃多了。”
琴儿越说越兴奋,尤其是在说到肉的时候,周喜听到“菠菜”二字时,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你等着,娘给你变戏法。”
周喜把琴儿放到地上,对她挑了挑眉,神秘一笑,琴儿也开始兴奋起来。
她拿起大蒜操作了一番,对着空中比划了一番,虽然琴儿看不懂,却觉得甚是有趣,开心得蹦了起来。
她“嗖嗖嗖”地取出了一大桌小孩子爱的零食,它们堆得老高,摇摇欲坠。
“娘亲,你太厉害了,琴儿好骄傲!”
周琴情不自禁夸奖了她一句,蹦蹦跳跳来到那些从未见过的零食跟前,两手扒着桌沿,眼里透出渴望的光。
“吧唧吧唧……”
小琴儿坐在宽敞的大梨花木床上,两条腿悬挂在空中左右晃悠,她手里拿着娘亲刚打开的一袋薯片,正准备用手去抓,周喜忙拦住了她,取出一瓶免洗洗手液,往她手上挤了一点。
“搓搓。”
周喜示范着动作,琴儿学着她的模样两只柔嫩的小手互相揉搓,不一会儿洗手液就干了,琴儿的手变得干净整洁。
“吃吧!”
周琴大大黑葡萄似的眼堵上了薯片袋,她用心观察着这些从未见过的黄片片,然后迫不及待地取出一片烧烤味薯片递到嘴里。
“哇,好好吃啊!比蓝叔叔给的红果糕好吃多了!”
周琴吃完一片,被惊艳到了,又往袋里一把抓了几片,往嘴里塞去。
“娘,我想吃这个,这个长得真好看。”
她指着一颗粉色的草莓味布丁,周喜用手轻轻撕开布丁的皮,拿起一根小勺子,插了进去,送到琴儿嘴边。
琴儿兜起小勺吃了一口,幸福地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脸上洋溢着和布丁一样甜蜜的微笑。
“娘,我还要吃,我还要吃!”
周喜感觉孩子吃得有点多了,准备把桌上堆着的零食都塞回空间去,谁料琴儿急地双手抱住那些零食死死不放。
“哇,这么小就开始叛逆了?”
周喜知道小孩子爱吃零食,可也没想到这娃儿这么疯狂,许是被这古代的枯燥食物给折磨疯了。
“琴儿,以后你乖乖听话,娘亲就答应每天给你一袋零食。不听话的话,以后再也不给你吃了!”
琴儿有些不开心,撅起了红润的小嘴,眉毛拧得像毛毛虫,低着头沉默不语。
周喜叹了口气:“我的乖乖哟,这才大半年没见,就变得这么骄纵了,看来以后得严加管教咯。”
“琴儿,不听娘的话了是不是?”
周喜假装生气,加重了语气,琴儿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慢慢松开双手。
周喜把桌上的零食都收走了,她刚才一时没控制住,给琴儿投喂了好多种零食,照这样消耗下去,精贵的零食坚持不了多久了。
“娘,我想去院子和蛋蛋一起玩儿!”
周琴透过窗户看到院中有两个孩子在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对着母亲说。
“蛋蛋是?”
周喜懵了,这名字也太可爱了。
“蛋蛋是丘伯伯的小儿子,我要和蛋蛋一起玩儿。”
“噢……去吧去吧,小心点,玩一会儿就回来,千万别感冒了。”
周喜理了理她的衣服,暖绒绒的,摸起来手感很不错,她像只敏捷的小兔子开了门奔出去找蛋蛋。
“琴儿,过来一起玩儿呀。”
一个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娃娃招着手邀请琴儿加入他们,他的脸圆鼓鼓的,真的很像个蛋蛋,穿着蓝色小布袄,甚是可爱。
三个孩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周喜站在窗前看着他们玩耍,心情也跟着变好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院子,如天籁一般。
半个时辰后,天空中竟下起了雪,纷飞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到院子,孩子们停止了玩闹,高兴得有节奏地蹦了起来,仿佛在比着谁跳得更高。
去年冬天,桃源村里没有落雪,今年,南临城下雪了,这是在古代看到的第一场雪,与古朴的院落相衬,颇有一种古典雅致的意境之美。
周喜想出去瞧瞧,将这雪景看得更仔细些,她轻轻拉开房门,伫立观赏。
“冻死我了!”
周喜在门前站立了几十秒,就冻得直哆嗦,冬日的风刺骨得好冷,她双手抱了抱自己的肩,企图挡住冷风的侵袭,转了个方向,准备回到房中,就瞥见阿忠从走廊一侧向这边赶来,手中还捧着件叠成方块的衣服。
“喜姑娘,蓝掌柜命我将这身衣裳给你,快换上吧!”
阿忠二话没说,将衣服放到周喜手中,匆忙地说了句:“我再去取个炉子来。”便转身急急地往回赶。
周喜盯着手中的衣服看了会儿,迈进屋子,将那件男士灰衫脱下,换上了新衣。
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转了转身,不禁发出感叹:“这南临城的衣裳就是比桃源村好看!”
红色的针绣如意纹长款棉裙,脖颈一圈细碎的绒毛,配上头上的同心髻,衬得周喜整个人青春活泼了不少。
“喜姑娘,炉子我给送来喽,保准你和琴儿夜里睡得踏踏实实。”
阿忠热心地帮她把炉子点上,暖暖的火光瞬间燃起,把整个厢房照亮了不少,阿忠离开的时候自觉关上了房门,周喜走到炉前烤了烤冰冷的手,往嘴里哈了几口气,没一会儿,不大的房间变得暖和起来。
“琴儿,快些进来暖暖吧,别凉着了!”
周喜见琴儿没有回屋的意思,只得到院里去找。
大雪从将黑的夜色中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地上,整个院子一片白茫茫,周喜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呼唤着琴儿的名字。
“哈哈哈……”
琴儿并不在院子里,周喜穿过两个小院,走至大堂附近时,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她的笑声。
“琴儿,这礼物可喜欢?”
“喜欢!琴儿最喜欢蓝叔叔了,蓝叔叔送的东西琴儿都好喜欢!”
周喜走进大堂,看到一席蓝衣的蓝隐正坐在一处方桌前,怀中抱着琴儿,与她说笑。
琴儿手里拿着一只草编小兔子,拨弄个不停,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琴儿!快下来!”
周喜凑到他们身后,对着琴儿喊了一句。
“怎么可以坐到掌柜的身上?他可是娘的上司哎!”
周喜皱了皱眉,觉得这样很是不妥。
琴儿看到周喜来了,从蓝隐身上跳了下来,高兴地跑过来给她展示手中的小兔子:“娘,这小兔子好不好看呀?”
“嗯,好看,有没有谢谢蓝叔叔?”
周喜看着她垫着脚丫努力把小兔子伸到她眼前的样子,禁不住怜爱起来,自觉蹲下了身子,捏了捏她的小脑袋。
“没有,因为蓝叔叔每天都送我好多好玩的,还给我吃好多好吃的,我谢不完。”
周喜竟无言以对,她转过脑袋看了一眼蓝隐,他似是站在琴儿身后好久了。
“蓝……蓝掌柜,真是太谢谢你了,琴儿这段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周喜不知咋的,舌头打了结,她不喜欢欠人情,而且是蓝隐这样不算熟的人,尤其是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山气质,让人不敢靠近,奇怪的是,琴儿却一点都不怕他,而且还很喜欢他,他貌似对琴儿也特别好。
蓝隐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周姑娘不必客气,既然在我手下做事,琴儿便如我自家孩子一般。”
周喜默默点了点头,听见他毫无波澜的回答,接不上话来,空气尴尬了几秒钟。
“那么周姑娘所说的上司又是何意?”
他又开了口,一本正经的模样,把周喜逗笑了。
“就是你是我老大,我什么都得听你的……呃,不对,蓝掌柜的,我好像已经不是南临食肆的主厨了,那郑柏才是!”
周喜说着说着想起了很多心中的疑惑,自言自语起来。
“姑娘昏迷不醒,在下只有请那郑柏暂代主厨,希望姑娘不要见怪。”
“不不,掌柜的别这么说,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你还送我们衣裳,每日给琴儿买好吃的好玩的,我真的是无以为报!你为何如此善待我二人?在这南临食肆白吃白住了这么久!”
“或许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吧。”
蓝隐眼底划过悲伤的情绪,但很快地把它压制下去了,换上那副平常的客气冷淡模样。
“噢,对了,掌柜的,能不能别喊我周姑娘了,听着怪别扭的,我一个当了娘的人,不合适,不合适。”
周喜说出心中憋了已久的话,人人都喊她姑娘,确实是有些不自在。
“呵,那叫你阿喜吧。”
“啊?”
周喜听到他这么喊自己,脸竟微微红了红。
“既然阿喜已经醒了,明日我便将郑柏辞去,南临食肆不养闲人,希望阿喜不要让我失望可好。”
这才是老板的姿态嘛,周喜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向他保证:“我一定不会辜负掌柜信任的!”
“琴儿,随你娘回屋去,改日我再来陪你。”
他垂下眸子,对着琴儿温柔一笑,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乌黑的发丝随风吹起,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若隐若现地遮掩,周喜呆看了会儿,感觉心脏突跳了一下。
“我不,我不,我不要你走!”
琴儿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小脸扭曲成了副痛苦面具,嘴里哭喊着:“我要蓝叔叔做我爹爹,天天陪着我!”
周喜脑瓜子瞬间炸裂,飞奔过去用手捂住了琴儿的嘴,她还不死心,在指缝里不依不挠地含糊喊着。
这样一闹,原本坐在大堂里专心吃着自己桌上饭菜的食客们齐刷刷地向这边看来。
“哟,蓝掌柜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娃娃。”
“蓝掌柜不愧是咱南临城第一美男,果然魅力不浅,连这么小的小女娃都被迷住了,哈哈哈。”
“咳,也不知我那妹妹是否还有机会?”
几个男人调侃起来,大堂霎时响起一片戏谑的笑声,周喜一抬头,正对上了蓝隐那副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尴尬到想立刻把自己塞进空间。
“掌柜的,别听她胡说,我带她回去了!”
周喜迅速低下脑袋,松开了捂住琴儿的手,一使劲将她与蓝隐的大腿分离,把她横抱了起来,从后脑勺对着空气心慌地喊出这么句话,狼狈地逃回了屋。
“呜呜……”
“你还哭?我都没哭呢,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周喜抱着琴儿坐在暖炉前,她的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很是伤心的样子。
“你说说,谁教你的,小小年纪,到处乱认人做爹,你这丫头从哪儿学的?”
周喜气笑了,小妮子懂得还不少,当初懵懵懂懂的小娃还学会了发动抱大腿技能来达到目的了。
“人人都有爹爹,就我没有,呜呜……蛋蛋爹爹每日都抱着他举高高,成成还笑我没爹爹,是娘亲大街上捡来的,呜呜呜……”
小娃儿越说越激动,哭得更伤心了,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周喜忙帮她擦擦,气恼地说:“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说我们琴儿是大街上捡的呢!琴儿才不是没有爹爹呢!”
小小年纪就被人笑话,羡慕别人有爹爹,周喜生出了些心疼,不知道放儿现在是不是也在某个角落,被人笑话是个无爹无娘的孩子呢?
当郑柏在院里见到活蹦乱跳的周喜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憎恨。
“辛苦你了哈,帮我代理主厨,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你请便。”
周喜看见身上背着个包袱的郑柏凶神恶煞地盯着她,两手拳头攥得紧紧的,便故意绕到他身前呛了几句。
“这臭娘儿们受了我一棍,竟然毫发无损。”
郑柏以为她就算不死,也至少会成为个傻子,自己还是失算了。
周喜一步一步往后厨走去,经过郑柏后,拍了拍心口,舒缓了一口气。
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忍不住想要呛他,谁让他每次都“臭娘儿们”“臭娘儿们”地喊,还动手打她,真不个男人。
郑柏等到她完全离开后,还静立在院中不肯离去,忽然,他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大步流星地走至大堂去找萧月。
“我不服,叫你们蓝掌柜出来见我!”
郑柏粗壮的手臂将背上的包袱随意地往地上一甩,兴师问罪般走到萧月面前,大手重重一拍,把正在低头凝思的她吓了一跳。
“蓝哥哥今日没来店里,郑师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为了弥补,他给你准备的银子也不少了。”萧月惊慌了一瞬,便挺直了瘦弱的身板,不卑不亢地应对那大汉。
“你个小丫头,还轮不到你来同我讲话,今日见不到蓝掌柜,这食肆就别想开张!”
郑柏说着就大脚踏进食客区,闹了起来:“吃吃吃,吃什么吃,没了我这主厨,我看你们吃什么!这大半年来哪位客人不对我的手艺赞不绝口,没有我,南临食肆能有今天这般生意兴隆?!”
郑柏入驻后厨后,南临食肆的生意的确更加红火了,以往更多的人是图新鲜来此一聚,现在多了不少老食客,他们都是郑柏的忠实拥护者。
他站在大堂中央,张牙舞爪地抱怨着蓝隐的不公允,一些老食客们被他说动了,也埋怨蓝隐做得不地道。
“郑师傅不做了?那我第一个不同意!我来这食厮这么多回,就属郑师傅做的菜最合我胃口!”
一个穿着金丝镶边黑锦袍衫的大爷愤愤不平道:“这蓝掌柜做得不厚道啊!”
“就是!我看这南临城就没有比郑师傅更好的厨子!”
一位穿着裘皮大氅贵气的小伙也应声和道。
萧月见稳不住了,便喊来阿忠,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忠听完匆匆离开了食肆。
没过多久,蓝隐来了,依旧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郑师傅若心有不甘,可再与那周喜姑娘比试一次。”
他手握一把折扇,轻走至郑柏身前,不咸不淡地说,刚才还怒发冲冠的郑柏此刻在他面前,气场低了下来。
“呵,蓝掌柜莫不是又想包庇那小娘儿们?是输是赢还不是你说了算!”
“蓝某从来只看重实力,又谈何包庇?”
郑柏硬气地冷哼了一声,撇过头不看他。
“不如这次就由城中百姓决定谁去谁留,郑师傅意下如何?”
蓝隐依旧不慌不乱地轻摇着绢扇。
“好啊!这个好,公平比试!郑师傅就应了吧!”
“是啊,难不成你还怕输给一个小丫头!”
食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怂恿道。
郑柏神色摇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推诿,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好,蓝掌柜,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出尔反尔!”
“呵,郑师傅只需尽全力就好,自有这城中百姓作见证。三日后,你与周喜姑娘进行比试,每人做五道菜,届时我南临食肆向全城百姓开放,分文不取,为确保蓝某不偏私,食客将不会知晓每道菜出自何人之手,当日卖出的量多者获胜如何?”蓝隐氤氲不明的神色中透着一股轻蔑。
这赛制获得了大家一致认可,一时间,城里热闹起来,百姓间都议论着这次的大赛,等待着三日后前往南临食肆一饱口福。
三日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这天南临食肆比以往早开张了半个时辰,阿忠前来开门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食客等候在食肆外面,看穿着,基本都是贫苦的老百姓,以老弱妇孺居多。
今日南临食肆只卖十道菜,由两位大厨自己定,每人须做两道炒菜,一道蒸菜,一道汤食和一道点心,以碟计数,数量多者为胜。
周喜懒洋洋地走出了厢房,打了个哈欠,蹲下身子对着琴儿说。“娘亲今天不能陪你玩了,要给孩子们做好吃的,你去找蛋蛋吧。”
琴儿睁着龙眼核似的大眼望着她:“那琴儿也可以吃到娘亲做的好吃的吗?”
周喜拨了拨她的小脸,慈爱地笑道:“当然啦,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就带着蛋蛋一起来前厅,找月姐姐,娘亲会单独给你们留一份儿,记着,你比蛋蛋大,要照顾好他,知道吗?”
“嗯嗯,琴儿知道了,这就去找蛋蛋弟弟。”
琴儿撒着欢跑了,嘴里还反复念着:“太好喽,娘亲又要变好多好吃的出来喽!”
周喜目送她离开,不紧不慢地走回厢房,将自己所需的食材取出,准备好后打包带去了后厨。
“哟,郑师傅这么早。”
周喜还未靠近后厨,就听见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那郑柏已经开了张,在锅里翻炒着什么,他的案上堆满了各种肉类,都是从后厨墙上取的。
周喜跟他打了声招呼,他头也不抬,依旧忙活着自己的事。
后厨里最大的一口锅被他占了去,那一排皆可供他使用,周喜只得选择另一侧的一排小锅,她将装在桶里带来的食材清点了一番,决定先做蒸菜。
她取出500克新鲜带皮五花肉,拿到手里还是冰的,将它们泡入水中,待血水全部洗净,切成片状,倒入盐、生抽、蒜末、红油豆瓣酱、花椒粉腌制,在锅中将蒸肉米粉炒熟,土豆切成小块,铺在盘底,将米粉与腌制好的五花肉混合,上笼蒸40分钟,全部完成后,就去准备炒菜。
麻婆豆腐与鱼香肉丝,用料简单,出锅快,十分下饭,是今天周喜用来决胜的关键。
汤菜她选择了开水白菜,食客吃过麻婆豆腐与鱼香肉丝后,定会想来道清淡的菜调和,因为食材有限,她熬制了简易版的白菜汤,以火腿、虾仁、海鲜菇入味。
周喜刚下好汤料,正想着最后一道点心,郑柏拍了拍巴掌,将身上沾着的面粉渣抖去,大嗓门一喊唤来了阿忠,命他将刚完成的最后一道菜端入前厅,然后得意地对着忙得乱转的周喜挤了挤眼睛。
“做个红糖糍粑吧!冬天吃暖和!”
周喜第五道菜做好后,让阿忠端了出去,此时郑柏已占上风,做好了一轮又一轮的菜品供食客们享用。
“哎呀呀,这野蘑菇烩羊肉一点儿膻气都没有,吃进肚里暖和得很呐!”
食客们对郑柏那道汤菜赞赏有加,他从那一大口锅中源源不断地向一列列的汤盆里舀汤。
由于郑柏天不亮就来到后厨准备食材,他比周喜快了不少,周喜的第一道菜端出去的时候,属于郑柏的食碟已经堆得老高。
“这豆腐色泽香艳,卖相极佳。”一位老爷用勺舀起一块麻婆豆腐,放入嘴中,细细品味,忽而他眉头微皱,很快又恢复平静,将嘴中的豆腐一口吞下。
“怪也!怪也!这豆腐竟有令舌微麻之效,巧的是,这口滋味很是让人贪恋。”
他将豆腐拌进米饭中,香喷喷地吃了起来,三两下,一碗饭就见底了。
“小二,再添上一碗!”
另一桌的两个孩子身着素衣,体型瘦弱,看上去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身旁坐着一位皮肤黝黑的妇女,三人正静静品尝着那道红糖糍粑。
他们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心里暖又满足,在这寒冷的冬日,这里竟有了家的感觉。
“就好这口红果糕,越吃越香,越吃越饿!”
一个戴着高帽的蓝色华衣小伙夹起一块蒸红果糕,食欲大开,连带着吃了好几盘其他的炒菜。
南临城的人仿佛对红果有着执念,郑柏这块点心中加入了梅花,更加沁人心脾。
“蛋蛋,我们去前厅吃饭吧!”
午时,琴儿拉着蛋蛋的小手去到大堂,萧月掌柜正坐在前台吃着一块红糖糍粑。
“琴儿,蛋蛋,姐姐去给你们拿碗。”
萧月起了身,琴儿和蛋蛋凑到柜台上,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一碟碟的美味菜肴。
蛋蛋口水流到了下巴,他舔了舔嘴唇,伸出右手快速地从面前的碟里拿起一块红糖糍粑,放入嘴里咬了一大口:“好吃,好吃。”
反应迟钝的琴儿打了下他的手,皱起眉毛说:“娘亲说了,不可以用手抓东西吃!这样会生病的!”
蛋蛋并不在意,“咯咯”地笑个不停:“给你尝尝。”
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蛋笑得鼓鼓囊囊,将手中半块糍粑递给琴儿,琴儿跃跃欲试地接过,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那红彤彤白软软的炸糍粑。
“嗯,蛋蛋你说的没错,我还要吃。”
琴儿说完就伸手去碟中抓了一块,塞到嘴里。
“琴儿,蛋蛋,小手都弄脏了吧?姐姐帮你们擦擦。”
萧月取来碗筷,见到俩偷吃的孩子,并未责怪他们,她将碗筷放下,细心地给孩子们擦干净了手。
她的面前放着碟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和红糖糍粑,她也不知这些菜是谁做的,只是觉得很合胃口,今日进食量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位大厨在后厨忙活着,一刻未曾停歇,前厅里写着十道菜名字的木牌面前碟子蹭蹭蹭地不停拔高着。
离打烊还有几个时辰,尴尬的是,周喜发现粉蒸肉的米粉已经没了,于是这道菜她只好放弃。
南临食肆不愧财大气粗,后厨里为二位准备了满满当当的食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周喜从现代带回了50块嫩豆腐,已经全部用完,只得勉强使用后厨里的豆腐,那豆腐远不及自己带回的那般嫩。
这一天,南临食肆的门槛都快被络绎不绝的食客给踏烂了,他们在店里坐着,聊天、喝茶,不在乎好菜要等多久,尽情享受这城里难得的盛事。
自此,南临食肆名气更加响亮,凭借着免费宴请食客这一举动,获得了极好的口碑,这街上其他食肆的生意相应地每况愈下。
待送走最后一位食客,蓝隐召来店里所有伙计,开始对光碟计数。
萧月、阿忠、丘叔他们都仔仔细细地清点着,郑柏不放心,站在他们身侧盯着他们数,周喜呢,累得快趴下了,回了厢房睡上了一觉。
“鱼香肉丝,一百五十碟,今日卖的最佳!”
一番盘点后,阿忠开始报结果。
“麻婆豆腐,一百二十碟!”
“蘑菇烩羊肉片,一百盆!”
所有人都在屏气等着阿忠通报,郑柏手心甚至渗出了汗液,紧紧握着拳头。
“红果糕,八十三碟!”
“红糖糍粑,六十六碟!”
“粉蒸肉,五十碟!”
“郑柏总碟数367碟,周喜总碟数464碟!”
阿忠报完最后的总数,琴儿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兴奋地尖叫着跑到厢房去通知娘亲她赢了的好消息。
在场的伙计们都小声议论了起来:“这周喜姑娘确实更胜一筹啊!”
蓝隐走到脸色铁青的郑柏面前,开口道:“郑师傅现在输得心服口服了吧?”
郑柏什么也没说,拾起自己的包裹甩着膀子离开了南临食肆。
“大家今日辛苦了,早些用晚膳休息吧。”
忙活了一天的伙计们这才得空吃晚饭,他们去到后厨,周喜给他们留了饭菜,还重新热了一次,郑柏呢,为了赢得比赛,没有准备伙计们的膳食。
几个年轻小伙儿就着麻婆豆腐、鱼香肉丝这两样菜,吃了好几大碗米饭,谈笑声随着菜香飘到了院子里。
一切尘埃落定,周喜上任后,说什么也要少收取两个月的工钱,当作昏迷不醒时养在店里那10个月的生活费,南临食肆管吃管住,母女两并没有什么大的开销。
“阿忠啊,你为何不同我们一道住在店里?”
周喜感到奇怪,阿忠每日早出晚归,也不嫌折腾。
“我倒是想,家里有个弟弟卧床不起,我不回去,他不得饿死啊!”
难怪阿忠每日都会从店里打包些剩菜拿回家,没想到这个心直口快的势利眼阿忠,也有温情的一面。
“那你知道萧掌柜和蓝掌柜家住何处吗?蓝掌柜平日里很少来店里,每日都忙些什么呢?”
周喜禁不住好奇打听,阿忠蹙起眉头,拍了下大腿,无奈地说:“哎哟,我说阿喜,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打听蓝掌柜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萧掌柜,似乎与蓝掌柜是旧识。”
阿忠就说了这么多,匆匆离开了食肆。
周喜只听闻蓝隐是这城里第一美男子,赫赫有名的南临食肆大掌柜,其他的一无所知,想来阿忠这么怕他,定是知道什么内情,至于为何不辞工,想必是看中了这里丰厚的工钱,毕竟家中还有一个病榻上的弟弟要养。
南临食肆每月月末关张三日,全体伙计休假,周喜领到第一个月的工钱后,带着琴儿去街上买衣裳。
正值四月末,各式好看的春季衣衫上新,周喜在成衣铺逛了许久,挑花了眼。
“嘿,你听说了吗,云啸山庄下月举行饕餮大会,到时候全城的富贵人士都会去呢!”
“是啊,两年一次的饕餮大会,今年也不知是哪家承办。”
“我看就是这南临食肆了,前一阵子不还新来了位女大厨吗?竟将那郑柏都比了下去!”
两个路人驻足在成衣铺门口议论着什么,恰好被店里正安静选着衣裳的周喜给悉数听了去。
“云啸山庄?饕餮大会?”
周喜觉得这地名甚是熟悉,忽然她脑子闪过一道光,想起了曾经在澡堂赠予她衣衫的那个身手不凡的少年。
“既然承诺过还钱,就要说到做到。”
周喜随手挑了件琴儿喜欢的翠绿瑞鹊衔花软缎裙,便带着她回了店里,她一溜烟跑进了厢房快速地换上了新衣裳。
“娘亲,琴儿好看吗?”
她喜气洋洋地跑到周喜跟前,扬起小脸问道。
“当然好看了!这还用问吗?都把娘给美死了!”
周喜故作夸张的语气逗得小孩子更加心花怒放。
“琴儿,娘待会出去一趟,你留在店里跟蛋蛋玩,不要乱跑知道吗?”
琴儿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就撒欢儿地跑去找蛋蛋。
周喜跟在她后头,也一并去往丘叔的屋子,向他打听云啸山庄的位置。
她在街边租了辆马车,向城南五公里处的云啸山庄驶去。
“姑娘,到了!”
马车一路驶离热闹的街市,穿过长长的荒芜林中小道,才缓缓停下,周喜付了银钱,便跳下了车。
“喂,你别走啊!我待会儿怎么回去啊?!”
车夫收了路费就快马加鞭往城内赶,周喜见这附近荒无人烟,无车无马,头疼起来,跟在车夫后头跑了几步,使劲喊着,可惜他并没有听见。
“来者何人?!”
她刚一转身,就被两个大汉给挟持住了,他俩正是云啸山庄门口的护卫,凶神恶煞地一人一边扣押着她的胳膊。
“放开我!我又不是犯人!我是来找云夜的!”
周喜瘦弱的胳膊被压得生疼,急忙表明了来意。
“你是何人?竟敢直呼少庄主的名讳!”
两个彪悍的护卫又将她胳膊往下压了压。
“疼……我是来还钱的!云……不,少庄主曾对我有恩,我知恩图报来了!”
周喜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几乎是从牙缝里喊出了这句话。
那两个穿着深衣的护卫总算松开了她的手,她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僵持了会儿,努力直了直腰身,将胳膊轻甩了几下,面向其中一个体瘦的护卫:“这位大哥,可否帮我去通传一声,就说他曾送过我母女二人衣裳,我遵守约定来庄上还钱了。”
“等着!”
他大声应了一句,转身向庄里走去,周喜脚步向前挪了挪。
“嗯?”
另一位体胖的护卫凶神恶煞地死死盯着她,见她不老实,举了举手中的剑,警告了一声。
“我不动,我不动。”
周喜只得乖乖站在原地,微微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山庄的模样,巨型的牌匾上“云啸山庄”四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棕色的府门气派至极,青砖黑瓦、飞檐翘角,层层叠叠的屋檐显示着庄子的阔绰。
她正望得出神,一位少年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她面前,手里还抱着一把剑。
“采花贼,这么快就能还上钱了?”
他今日穿着身藏青八梭绫裰衣,腰间系着条暗红蛛纹腰带,虽扎着高高的马尾,但墨黑色的发丝因为方才的耍帅迎着微风胡乱飘飞着,遮住了半块侧脸。
与他初识时的确狼狈、尴尬,令人不堪回首,周喜今日才将他的模样瞧了个仔细,明眸皓齿、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又充满了少年感。
“你……你叫我什么?我不是采花贼,我有名字的,我叫周喜。”
周喜恍了恍神,才想起来反驳。
“哈哈哈……这名字太难听了吧!”
眼前的少年毫不留情面地笑了起来,周喜一头黑线:“你的名字也好听不到哪去啊!听着跟洗衣液似的!”
“洗衣液是何物?”
他用迷茫的眼神望着周喜,她摇了摇头,叹口气,故作同情道:“说了你也不懂。”
云夜轻蔑地侧过头冷笑一声:“呵,本少爷见多识广,还会有我不知晓的东西?定是你胡乱编造的。”
“算咯,说正事,今日是来找你还钱的。你上回赠我母女二人的衣裳价值几何?我必信守承诺还你。”不想与他闲扯的周喜岔开了话题
云夜伸出右手掌心,轻描淡写地说:“3两银子,拿来吧。”
“什么?!你干嘛买这么贵的衣裳!”
周喜惊叫了一声,3两银子可是半个月的工钱,况且现在身上就带了二两银子,还以为绝对够上还钱了。
“路边随手买的喽,哪里还管它多少银子。”
他玩起了剑把,懒懒地答道,周喜无言以对,从荷包里掏出二两银子,恋恋不舍地把手伸到他跟前:“我就带了二两,等下个月发工钱了,再还你。”
云夜低下头看见她手里的二两碎银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你还真的有!怕不是偷来的吧?”
“喂,你别冤枉好人!这可是我半个月的工钱,都给你了!”
周喜急得跳脚了起来,奋力地解释了。
云夜从她手里抓过那把碎银子,随意地往腰间一塞,略带无奈的语气说道:“既然你执意还我,那我便收下了。”
“那好,我告辞了。”
周喜说完转身向僻静的林中小道走去。
“喂,你就这么走着回去?”
身后传来少年清朗有力的声音。
“不然呢,没钱没车,难不成飞回去啊?”
周喜没有回头,语气颇有些自哀自怜。
“何必这么麻烦。”
云夜轻笑一声,瞬间腾空而起。
一抹黑影倏然降落身侧,周喜感觉身子被人提起,双脚渐轻,慢慢脱离了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
周喜意识到自己在天上飞以后,吓得用手紧紧捂住了眼睛,这种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失重感让她极为恐惧,她透过指缝瞄了一眼身旁的云夜,他一脸淡定,时不时还没心没肺地笑起来:“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啊,哈哈哈。”
“我又不会轻功!
周喜有些气恼地争辩道,那小子似乎十分享受在天上飞的快感,好心安慰:“你睁开眼往底下瞧瞧,就没那么害怕了。”
周喜半信半疑,带着那么丁点儿好奇,缓缓松开遮住视线的手,往身下看了看。
“桃花……”
这桃山的美景此刻尽收眼底,粉色的桃花漫山遍野地开着,犹如那年桃源村的粉海一般浪漫温馨,只是曾经那片粉海的地方,再也不会有桃花盛开了。
周喜试图寻找着桃源村的位置,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座高耸入云的归隐石。
想起了曾经的故人,心底生出伤感。
“喂,你怎么不叫了?现在不怕了?”
云夜很欠扁地问了一句,周喜没有应声,她感到脖子一阵疼痛,往身侧看了看,才发现云夜是抓着她的背的。
“哎,你这样抓着我不怕我掉下去啊?脖子都被你弄断了!”
她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心想要不是自己瘦,可能真的要被这小子害死了。
“哦,抱歉。”
这狂妄的小子竟主动道歉,周喜正欲礼貌地回句“算了”,下一瞬瘦弱的腰身就被他有力的胳膊搂住了。
“……”
感觉到侧脸贴他很近,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周喜脑袋懵了会儿,支支吾吾地开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清啊?”
云夜调低了高度,偏过脑袋望了一眼耳朵根红得吓人的周喜:“那我还是抓着你吧。”
“别!”
周喜闭紧了眼睛,双眉蹙起,万万不想再回到刚才被他抓着的那种形态了。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你一半老徐娘,孩子都能打酱油了,配不上本少爷,你呢,也千万别对本少爷有什么非分之想。”
“喂,你什么眼神啊!什么半老徐娘啊!我才21好吗?!”
周喜听见他这番直男癌晚期发言顿时炸了毛,身子在空中扭动了几下。
“喂,别乱动啊!”
一不小心周喜从他怀中跌落,还好云夜及时伸手接住了她,二人刚好同时落地,周喜迅速挣脱他的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喏,前面就是城门了。”
云夜拿起剑柄指了指前方,周喜竖起耳朵,听到了城里百姓的纷杂之声。
“本少爷就不奉陪了,欠我那一两银子就当作方才让你受惊的赔礼了!”
云夜“嗖”地一下又飞走了,周喜远眺了会儿他身轻如燕的影子,转身向城中走去。
从云啸山庄飞回到城里不过两三分钟,若是徒步,恐怕天黑才能赶到。
“娘亲,你回来啦,月姐姐想吃红糖糍粑。”
一走进店里,琴儿就冲过来抱住了周喜的大腿,甜甜地说。
“我看不是月姐姐想吃,是你想吃吧!小馋猫。”
周喜蹲下身子用食指刮了刮琴儿的鼻子,她竟发觉孩子有了双下巴,看来这段日子伙食是太好了,这很难让人把她和当年桃源村那个瘦骨嶙峋的小脏娃联系到一起,自己养的还是比较成功的,突然心里一阵骄傲。
“再吃琴儿就变成小猪了,就不漂亮了,不能穿好看的衣裳了。”
周喜说出其中利害,琴儿马上跑走了,嘴里高喊着:“琴儿不吃了,琴儿要穿好看的衣裳,长大以后嫁给蛋蛋!”
“……”
周喜心中一股酸意,叹了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萧掌柜,昨日我去成衣铺,听见人说云啸山庄下月将要举办饕餮大会,宴席承办方定了我们南临食肆是吗?”
周喜找到萧月,向她打听饕餮大会的事。
“的确是有此事,只不过今年的宴席是否由我们食肆承办还尚未定下。”
她停下拨弄手中的算盘,抬头对上周喜那双流波转盼的桃花眼,轻声细语地解释道。
“那大概何时定下?”
萧月凝思了会儿:“云老爷出城了,待他回来,自会在城中贴出告示,饕餮大会承办权是南临城所有食肆都渴望得到的,我们南临食肆仅仅开张不到两年,正需要获此殊荣来稳固地位,阿喜你可为大会早作准备。”
周喜有些惊诧,这偌大规模的食肆竟然是一年多以前建立的,也就是在她初次穿越到桃源村不久后,蓝隐果真是个经商的奇才。
“对了,阿喜,你比我要大上几岁,以后和大家一样唤我阿月便好。”
萧月轻抿起唇瓣,温柔一笑,便是周喜一个女人,看到她这水灵的模样心都化了。
“日日思君君不归,心慕君兮君可知。”
一日周喜经过前厅柜台,瞥见上面端放着一张被算盘压住一角的纸张,她透过算珠的缝隙念出了这句话,旁边还摆放着笔墨砚台。
她看向大厅里游走在食客间的萧月陷入了沉思。
“她思慕的应该是蓝隐吧……”
自从上回她赢了郑柏,蓝隐便再也没来过食肆,平日多愁善感、恬淡如水的萧月只有在回回见到她的蓝哥哥时,才肯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拥有一副少女该有的姿态。
“云老爷回城了!云老爷回城了!”
“张榜了!张榜了!快看啊!”
“果真是南临食肆,我猜对了!”
七日后,云啸回了南临城,他的座驾从城中大摇大摆地驶过,周围跟随着众多的随从,好不气派,街上的百姓们纷纷聚集在道路两旁,围观着云老爷的轿辇。
他派一个手下去城中张贴告示,今年饕餮大会将全权交由南临食肆承办,希望城中所有受邀世家二十日后赏脸来云啸山庄一聚。
“阿喜,你速速定下一份饕餮大会的菜式,由我交予云老爷。”
蓝隐踏进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饕餮大会的注意事项,周喜须定下120道菜,提前告知云啸山庄,由他们购买食材,到时候周喜只需要人到了就好了。
“120道菜,这怕不是要累死我?”
周喜脑袋大了几分,这场流水宴席将进行六天六夜,每天要做20道菜,蓝隐对她的要求是确保美味的同时尽可能创新,目的是拿下饕餮大会的后续承办权。
“可以自带食材吗?”
周喜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恐怕不行,这等盛事使用的食材都是严格采买的。”蓝隐神情严肃地应声答道。
她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就这城里种类如此稀少的食材,能做出个什么花儿来啊?
她想了一天一夜,终于将那120道菜想好了。
距离饕餮大会还有些时日,周喜将食肆每日推出的菜单简洁化,好腾出更多时间来指导手下的帮厨练习饕餮大会上的菜肴。
“阿木啊,你这刀工还得练练,你看这牛肉,切得大的大,小的小的。”
“阿财啊,不是跟你说过了,这包子要蒸足一刻钟。”
“阿泰,这鱼刺儿都没清干净呢,到时候我忙活不过来,可没人盯着你,叫那些老爷们怪罪,回来扣你工钱!”
周喜耐心地游走在各个小徒弟之间,对他们严苛要求,经过每日的训练,徒弟们的手艺变得更加纯熟了。
距饕餮大会三日时,云啸山庄天不亮就派来轿辇接周喜等人入庄,她第一次踏入这座遍是雕廊画栋、飞阁流丹的气派府邸。
“周姑娘,你的厢房到了,这几日委屈你不能出府了。”
一位小厮把周喜带到了她的厢房,她顺手拿给他一点小费,他接过碎银,态度比方才更加恭敬,主动为周喜说明了庄里的地况。
周喜进屋收拾好包袱,就前往自己三天后的战场作准备。
整整有两个厢房那么大的庖厨,各式精美厨具摆放齐整,牛羊猪兔山野菜,肥鱼松菇小乳鸽,周喜唤来阿才等人,将各种肉类先做处理。
“不能用自己的食材,可没说不能用自己的调料啊!”
周喜望着庖厨里单薄的调料,摇了摇脑袋,从空间掏出了自己的老干妈、郫县豆瓣、野山椒、辣椒酱、朝天椒、陈皮、蕃茄酱、味精等独门秘制酱料。
一切准备就绪,周喜退出了庖厨,在庄中闲逛了起来。
穿过庖厨所在的小院,沿着曲曲折折的石子路漫步,两侧葱葱茏茏的翠竹迎着春风摇曳起舞,空中低旋划过的鸟儿清脆动人地唱着,打破了这小院的一片清幽,反而显得更加寂静。
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片碧湖挡住了去路,湖上有座八角小亭,连接着一条蜿蜒的长廊通向岸边,周喜正欲前往那小亭赏一赏风景,却被不远处蓦然出现的云夜打乱了计划。
“你怎么在这儿?”
周喜循声望去,他身姿挺拔,站在另一侧的院门那儿盯着她。
“你走路都没声的啊?”
周喜缓了口气,这突然出现的中气十足的声音确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依旧是一副抱着剑好像要随时开战的姿势,周喜向他走近几步,毕恭毕敬地答道:“禀告少庄主,我正是南临食肆的主厨,奉云老爷之命来府上小住,为三日后的饕餮大会作准备,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原来你会做菜啊,正好本少爷近来食欲不振,今日的晚膳便由你负责了,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他大笑一声,就不着痕迹地消失在眼前,周喜左右转着脑袋,寻找他的身影,怎么也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瞬间移位的。
“这么好的功夫不去当盗贼可惜了。”她喃喃自语道。
“周姑娘,少庄主命我带你去小庖厨。”
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年轻小厮突然从身后蹿出,领着周喜前往少庄主膳食专用的小庖厨。
这小庖厨靠近云夜的厢房,坐落在他庭院的一角,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周喜方才听他说近来食欲不佳,便取来猪瘦肉,切成丝儿,将皮蛋切成丁儿,煮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再用山楂与白糖做了道糖雪球,让小厮端去云夜的厢房。
“少庄主,您的晚膳做好了。”
小厮轻轻扣响少庄主的精美雕花紫檀木门,云夜正躺在塌上小憩,他慵懒地喊了声“进”,小厮就推开门将手中的晚膳轻放在桌上,慢慢退了出去。
“让本少爷来看看做了些什么好吃的。”
他满怀期待地从塌上一跃而起,走到桌前,低头俯视了一番。
“就给本少爷吃这?”
平日里吃惯大鱼大肉的少庄主就连晚膳也至少该有四五个菜的,这一碗少许瘦肉和皮蛋点缀着的白米粥和看上去红彤彤硬邦邦的被糖霜包裹着的不知是何物的玩意儿着实寒酸。
“罢了,她一小乞丐,也不指望能做出什么美味珍馐。”
云夜一下子没了兴致,应付似的拿起汤勺想垫垫肚子。
他并未看清粥里的用料,随意地往嘴里一倒,也不在乎是否滚烫。
默默咽下第一口,一股鲜香溢满整个口腔,这粥口感顺滑、质地粘稠,与过往自己尝过的口味单调的粥截然不同,奇的是里面含有一种Q弹的物质,入口即化。
这独特的口感让他忍不住又吃了几口,拿起筷子夹起一颗小小的圆山楂,放入口中,甜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既而轻轻一咬,酸掉牙的感觉刺激着全身每个细胞,瞬间让人来了精神。
“喂,你方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云夜三两下就将膳食消灭干净,迫不及待地去找周喜。
周喜正坐在厢房内喝着茶,看到云夜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颇为愠怒地看向他:“我不叫喂!”
云夜挠了挠后脑勺,仔细回忆着她的名字。
“你叫周……周什么来着?”
“周喜,有喜的喜。”
周喜白了他一眼,故意在第二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对对对,周喜,快告诉我,你给我做的什么东西,为何本少爷从未见过?”
他放下宝剑,随手将它倚靠在桌侧,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与周喜相邻,并自觉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独门秘制,无可奉告。”
周喜抿了口茶,不愿多说,云夜也不勉强,轻笑一声,语气像是不容置喙:“那好,本少爷日后的膳食就交给你了,总有一天我能吃出那是什么。”
说完,他拿起宝剑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喂,我又不是你的下人,凭什么啊!”
周喜颇为无语,好心好意为他做开胃小菜,竟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吃吧你就,吃到下辈子你都吃不出来那是什么。”
周喜想着以后每日要抽空给云夜做饭,就瞬间焦虑起来,不放心地跑去阿木他们房间又叮嘱了几句。
“蓝掌柜?你这是?”
这日周喜做完午膳从小庖厨出来,碰上了蓝隐,他似是从云老爷的住处而来,脸上阴冷得吓人。
他听见周喜的声音,停下脚步,侧眸看向她,冷洌的眼神似刀锋一般射出带刺的光芒,周喜迈向他的步子不禁停滞住。
极快地一瞬间,他将阴冷的眼神收起,换上那副周喜最为熟悉的复杂矜淡表情。
“明日便是饕餮大会了,我与云庄主细谋了一番,阿喜今日务必早些歇息,这几日有劳你了。”
他不咸不淡地说着,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周喜心想,这哪是有劳她几日,自从成了南临食肆的主厨,每日想新菜式想得头都破了,不过看在工钱多的份儿上,也没什么怨言。
蓝隐告了辞,周喜目送着他远去,转身回了厢房,这一晚临睡前她最后确认了一遍明日的菜单和流程,心脏突突突突地跳,紧张着即将到来的盛会。
第二日卯时三刻,周喜和小徒弟们就起了床,来到厨房开始忙活,天还黑着,窗外的虫鸣清晰入耳,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将周喜昨日剩下的皮蛋瘦肉粥热了热,随意地喝了一小碗。
天刚蒙蒙亮,云啸山庄外头就陆陆续续地来了客人,华丽的轿辇一辆接着一辆,云庄主亲自站在府门迎接。
“云庄主,多年未见,还是这么老当益壮啊!”
一位身穿宝兰冰梅纹加金锦直裰,戴着高帽的老爷满脸堆笑地走向云啸,二人互相作了个揖,亲昵地寒暄起来。
“张老爷今日可要不醉不归啊,你我二人再来比试比试!”
云庄主向张老爷发出了比拼酒量的邀请,张老爷舔了舔嘴皮子,迫不及待地说:“我呀,就等着你拿出珍藏的桃花酿了!今日,定喝得你心服口服!”
两位老爷哈哈大笑,云啸伸出手示意,把张老爷请进了山庄。
“哎呀,陆兄,好久不见,快请快请!”
云啸见到一位身材削瘦,长着一把灰白胡子的绿色锦衣男人时,脸色变得恭敬起来。
“云老弟,夜儿近来如何?”
陆战抚了抚胡子,眯起两只眼睛,优雅地放声而笑,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是云夜的师傅,云夜年少时入清凉镇习武,师从陆战,于两年前回南临城当上他的少庄主。
“师傅,我在这儿呢!”
云夜一展轻功,悄然出现在山庄门口,激动地一把抱住了陆战。
“哈,夜儿啊,都多大了,该稳重些才是啊。”
陆战轻拍了下他的肩,抓住他的两个臂膀:“让为师好好看看你,这两年,你轻功又精进了不少啊!”
这头热热闹闹地迎着宾客,厨房那头手忙脚乱地准备着膳食,一时间,厨房里粉渣、水洒了一地,伙计们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阿木跑出厨房打探,见客人蜂拥而至,连忙跑回去报信:“院子里来了不少人,咱们都抓紧了!”
刚才好不容易歇息了片刻的庖厨又忙碌了起来,周喜对着大家反复强调:“千万不要弄错顺序了,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阿喜你都说多少回了,第一道菜啊,凉拌黄瓜,开胃……”
阿财有板有眼地说着,周喜这才放下心来。
另一边,云啸引着众宾客入席,饕餮大会设宴在府中畅音阁,阁内摆放着若干的精致雕花八仙桌,镂空的紫檀木窗外一片旖旎之色,假山屹立,碧波荡漾,绛紫色的帷幔将宴客厅与一把古琴分离,府中侍女静坐在古琴前,弹奏着天籁般的琴音,时而松沉旷远,时而细微悠长。
“我记得饕餮大会可回回都是设在那品香阁,云庄主何时修得这畅音阁?”
陈老爷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云啸,好奇发问。
云啸拍了拍巴掌,两个身材婀娜的婢女怀里抱着琵琶缓缓步入阁内,一左一右立于云啸身侧,开始弹奏起来。
“云某去年于清凉镇花重金购得这百年古琴,特为其建畅音阁,烦心忘忧之时,便会来此小酌一杯,以音律舒缓心绪,不知诸位觉得这曲《无殇》如何?”
云庄主笑眯眯地看向众人,他虽年逾六十,但仍精神矍铄。
只听见阁内古琴与琵琶合奏,曲调婉转悠扬,绵延意切,让在场的人沉浸其中,心中琐碎之事全数忘却。
“妙哉!妙哉!”
杜老爷忍不住感叹,对着云啸阿谀奉承了一番:“这古琴当真乃绝世佳品!云兄果真慧眼识珠!”
阁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婢女们鱼贯而入,给众宾客献上了上好的桃花酿。
“饕餮大会现在开始,上菜!”
随着云啸一声吩咐,小厮们从阁外进入,恭敬地端上了菜肴。
饕餮大会采用流水席形式,食客们一一品鉴每一道美食,小厮们给各桌送上了凉拌黄瓜。
黄瓜本是稀奇物,极难在菜场上看到,但这对财大气粗的云老爷来说就不是事儿。
周喜第一次见到这古代的黄瓜时,觉得甚是稀奇,圆圆的个头,浑身布满了尖刺,就像一个仙人球,她在凉拌黄瓜里加入了醋、糖、麻油、辣椒等调味,在酸的基础上加入辛辣的味道来刺激味蕾。
“嗨呀,云老爷破费了,多年前我曾在清凉镇有幸尝过一回这黄瓜,没想到今日又有口福了。”
陈老爷啧啧感叹,清脆可口、酸辣开胃的黄瓜令他食欲大开。
“云庄主,在下敬您一杯,感谢您将此次饕餮大会交给我南临食肆承办,蓝某先干为敬。”
坐在云啸身侧三位之隔的蓝隐起身敬了云啸一杯酒,将碗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蓝掌柜不必多礼,虽说南临食肆初来乍到,但大名我早有耳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蓝掌柜绝非寻常之人啊,望以后多加走动,与我一同探讨饮食之道,可好?”
云啸向蓝隐的方向微微侧身,目光灼灼,等待着他的答复。
“自然是极好,多谢云庄主抬爱,蓝某荣幸。”
蓝隐凝眸望了他一阵,嘴角轻扬,笑容极为隐晦,颀长的身型伫立在桌前,好似周身有着隐隐约约的屏障,将其包裹,与这满桌的白胡子老头格格不入。
另一桌,一位身着杏色剪彩绣金丝纱裙的女子正右手托腮凝视着他,她的座位正好能够看到蓝隐俊俏精致的全脸。
“琦儿,琦儿!”
她身旁一位梳着双平髻的活泼女子举起双手在她挥了挥,她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呢?”
活泼女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看到蓝隐端起一碗桃花酿,灌入嘴中,仰面饮尽,他的喉结有节奏地鼓动,动作潇洒自如,肤色雪白,一颗大小合适的泪痣不断刺激着视觉神经。
“喔……难怪呢,原来是犯相思病了!”
她坏笑着偏过头看向杏衣女子,声音颇有些大,杏衣女子慌忙抬起青葱般的纤纤玉手,捂上了她的嘴。
二人正是云啸的女儿云琦儿和南临城最大的成衣铺老板陈望三之女陈秋桃。
“秋桃,你就会打趣我!”
云琦儿有着一头乌黑秀发,肤若凝脂,眉黛青山,双瞳剪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脸色绯红,微微低下头,拿起筷子,在碗里捣鼓了几下。
“我听说,这蓝隐公子颇为钦佩云伯父,云伯父也很赏识他,往后啊,你就能常常见到他了!”
陈秋桃热心地贴在云琦儿耳边讲道,云琦儿害羞地拍打了一下她的胳膊。
“喂,你们两个小丫头,聊什么这么起劲儿呢?”
坐在云琦儿身侧的云夜吊儿郎当地坐着,拾起一筷子卤山猪,瞥了一眼妹妹。
“你这做兄长的,倒是一点儿都不关心妹妹,都看不出她得相思病了,哈哈哈。”
秋桃没心没肺地笑说道,云夜不以为然地看着满脸嗔怒的妹妹,半信半疑开口:“真的假的?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该不会……是那个冰块脸吧?”
云夜边说边向妹妹正对着的方向瞄了一眼。
“哥,你说什么呢!人家才不是冰块脸!”
“得得得,这还急上了!哥说错了,哥说错了,来,尝尝这桃花羹,味道甚美!”
云夜安慰了几句妹妹,往她碗里兜了几勺甜美清香的桃花羹。
“这周喜还有两把刷子嘛!”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又吃下一大口油淋茄子,就着米饭往嘴里扒拉。
今日的宴席进行得很顺利,各位来宾对厨师的手艺赞不绝口,不出意外,下一届的饕餮大会承办权云啸会毫不犹豫地交给蓝隐。
“爹爹,蓝公子。”
各宾客结束宴席后,被小厮们带领去往各自的厢房,云啸在畅音阁内目送着客人,云琦儿凑到他跟前,温婉地向他身旁站着的蓝隐行了个礼。
“蓝掌柜,这是小女云琦儿,素日里十分仰慕你。”
蓝隐看向云琦儿,淡然地笑了笑:“云姑娘好。”
霎那间,云琦儿的脸上又浮起一片绯红。
“蓝掌柜啊,不如你就和小女聊聊,我出去看看各位宾客。”
蓝隐拱了拱手,送别云啸。
“蓝公子,你……”
云琦儿主动攀谈起来,却一时语塞,羞赧地低下了头。
蓝隐温柔笑笑:“云姑娘不必过于拘谨,蓝某早已听闻云庄主有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知云姑娘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小食?”
蓝隐将话匣子打开,极尽温和的语气让云琦儿澎湃的心平静了不少,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喂,周喜,在不?”
天色已黑,周喜刚刚和徒弟们用过晚膳,正懒懒地躺在床上,放松着全身酸痛的神经。
门外鬼鬼祟祟的声音,一下就听出来是云夜的,她无精打采地下了床,穿上鞋子,将门打开一条缝,无力地说道:“我今日太累了,没有做你的宵夜。”
原来,前几日云夜不仅要周喜负责他的一日三餐,还逼着她给他做宵夜,看在银子的份上,周喜勉强答应了。
“我不是说这个,方才吃得够饱了,宵夜就免了。”
他精神头十足地说道。
“那你找我干嘛?”
周喜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让我进去说。”
云夜将她的房门完全推开,毫不客气地掠过她坐到了榻上。
周喜已经见怪不怪,关上房门,坐到了他的另一侧榻上。
“我问你,你们掌柜的为人如何?”
云夜开门见山,倒是很让周喜诧异。
“蓝隐?当然好啊,人长得俊就算了,对下属也好,工钱给的多,还有爱心……”
周喜自顾自说起来,把他一通夸。
“喂喂,真有这么好?”
云夜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周喜郑重地点点头。
“那他可有意中人?”
云夜端起一杯茶盏,囫囵一倒。
周喜瞪大了眼睛,凝了他好一会儿:“你……你看上我们掌柜的了?”
“噗……”
云夜一口茶喷了出来,周喜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你是不是有臆症?我是替我妹妹来问的!”
云夜重重拍了下桌子,急了眼。
“你还有妹妹?”
入府这么多天,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云小姐。
“妹妹知书达礼,喜琴棋书画,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云夜把云琦儿夸了一通,补充道:“你还没告诉我呢,那蓝隐可有意中人?”
周喜看着他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无比真诚地望着她,低下头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似乎并没有。”
“那本少爷就放心了,先告辞了!”
他一跃而起,转眼就走至门外,忽而回过头补充了一句:“对了,今日宴席上的菜肴本少爷很是满意,没想到你这个小厨娘还挺厉害的,不如来我府上做事,工钱加倍,如何?”
“你想多了!”
周喜极快地将门关上,她实在不想成天面对这个没礼貌的中二小子,在南临食肆的这段日子,虽然辛苦,但很快乐,蓝隐心善,对下人好;萧月温和纯良,周到体贴;阿忠直爽,办事利索;阿木老实,任劳任怨;丘叔忠厚,蛋蛋可爱,实在没有理由舍弃那里的金饭碗。
另一边精致小院的石板路上,云琦儿和蓝隐并肩走着,夜空中一钩新月洒下片片清辉,落在云琦儿瘦削的肩头上,衬得她更加美丽动人。
“蓝公子,你手下的厨子技艺极佳,今日宴上的菜肴琦儿很是喜欢。”云琦儿不吝赞美道。
月光透过郁郁葱葱树叶的缝隙在蓝隐脸上落下一片斑驳,他侧过头,一双丹凤眼巧笑含情地看向云琦儿:“云姑娘若喜欢,以后可常来南临食肆做客,主厨精通各种小食点心,定会合姑娘心意。”
“那琦儿就却之不恭了。”
云琦儿心中一喜,想着以后便有了借口经常见到蓝隐了。
饕餮大会顺利结束,周喜也收拾好包袱准备打道回府,云老爷站在山庄门口送别着各位宾客,待到南临食肆一伙人出来时,他单独对厨子们表示了感谢。
“周喜姑娘,这几日辛苦了,这是额外给你的赏钱。”
他掏出一锭银元宝,递到周喜手中。
周喜正思考着这元宝面值多少,云老爷就开了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这十两银子,周喜姑娘可不要嫌弃啊。”
“不嫌弃,不嫌弃,多谢云庄主!”
周喜熟练地行了个礼谢过云啸,这时,云夜从庄内跑出,对着她大喊:“周喜,你真的不考虑留在庄上做我的厨娘?”
“夜儿,休得胡闹,周喜姑娘是蓝掌柜亲自招的主厨,你夺人所爱,岂不是耽误人家做生意?”
云啸向蓝隐略微表示歉意,他只是淡然笑道:“无妨,少庄主赏识阿喜,是蓝某的荣幸,只不过阿喜于我南临食肆至关重要,恕在下无法满足少庄主。”
“那是自然,蓝掌柜慢走,期待下次与你再叙!”云啸附和道,蓝隐一行人坐上了回程的轿辇,向城内行去。
周喜坐在轿子里,回想着蓝隐刚才说的话,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对她们母女二人而言,蓝隐是救命恩人,又想到云夜所说云琦儿对蓝隐有意,竟莫名涌起一股酸意。
“娘,琴儿想死你了!”
一回到食肆,琴儿就扑进了周喜的怀中,她疼爱地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
“蓝哥哥,大会可还顺利?”
正在柜台上休憩的萧月看到蓝隐,直奔他而去,双手牵住他的衣袖,关切地询问饕餮大会的事。
“一切顺利,阿月,这几日店里有劳你了。”
他抬起胳膊,纤长的手指划过空中,落在萧月的发梢,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萧月白净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云,格外明显。
这一幕刚好被院落中的周喜看在眼里,她还从未见过蓝隐与人如此亲近。
“他们两个不会是一对吧?”
她心里暗暗思忖着,揣测着两人的关系,蓝隐能把这么大一家食肆放心地交给一个小丫头管理,定是对她百般信任。
“阿喜,这次你做得很好,以后每月给你涨2两工钱。”
蓝隐步入院中,打乱了周喜失落了一瞬的思绪,她抬头望向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太好喽,又有新衣裳穿喽!”
琴儿听到母亲涨工钱了,开心地张开手在院里跑来跑去,周喜直呼头疼,这小家伙不仅早熟,还成了个小财迷。
饕餮大会以后,南临城几乎所有人都知晓了南临食肆的大名,每日宾客纷至沓来,各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上门,蓝隐这阵子也不怎么出去了,安心留在店里,与他们相交。
“蓝哥哥!”
云琦儿已经连续来了多日,一改往日不爱出闺阁的习惯,不辞辛劳从城外五里的山庄赶来,与蓝隐一聊就是一整天。
周喜虽整天困在厨房,却也从琴儿嘴里听到了不少八卦。
一日夜里起来如厕,她经过萧月厢房时,听到一阵哭声,于是好奇地放慢了脚步,侧耳贴在她房门上听了一阵。
“谁?!”
萧月突然一使力,房门大开,附在上面的周喜毫无预料地踉跄了一下,还好被眼疾手快的萧月给托住了腰身。
“阿喜,怎么是你?”
萧月将其从手中放下,周喜站定了身子,惊诧地看向她:“阿月,你会武功?”
萧月刚才那番身手绝非普通人,动作敏捷果断,与她平日里温柔沉郁的形象极不相称。
“嗯。”她默了几秒后点了点头。
“你别见怪,刚才我听到里面有哭声,就想瞧瞧是什么情况。”周喜微微牵起嘴角,耐心地向她解释。
“是我不好,惊扰到你了。”
萧月又暗自神伤起来,垂下了眼眸。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看得出来蓝掌柜很重视你,那云琦儿怎么能和你比……”
周喜说着说着觉得自己不对劲,连忙捂住了嘴巴,去看萧月的反应。
谁料她不仅没有生气,还笑了起来。
“看来,我喜欢蓝哥哥这件事瞒不住了。阿喜,谢谢你安慰我。”
看着她眯成月牙的眼睛,周喜竟觉得心疼,这么久以来,她对蓝隐的上心店里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到,终于她找到机会问出了心中所想。
“阿月,你与蓝掌柜认识很久了吗?”
“嗯,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
她的眼神望向天际,像在回忆着遥远的过去,周喜没想到她会坦诚相待,微怔着张开半张嘴。
两人向院中缓缓走去,道出各自的过往。
“第一次见到蓝哥哥时,他还是个莽撞的小孩子,眼里满是戾气,争着吵着要我爹教他功夫,我爹不肯,他就跪在我家门前,直到我爹答应为止。”
萧月眼尾含笑,眸中有光。
“你爹功夫一定很厉害喽?”
周喜仔细倾听着她的诉说,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我爹是清凉镇武功最上乘者之一,慕名而来求学的人数不胜数,他就是看中了蓝哥哥这股韧劲,才收了他做徒弟。”
“这么说,你们原本是清凉镇人士?”
周喜疑惑地问道,难怪南临食肆名气虽大,却对饕餮大会承办权没有把握,原来它在这南临城属于后起之秀。
“没错。”
“那你们为何来南临城?我听说清凉镇物资也极为丰饶,丝毫不亚于南临城。”
萧月摇了摇头,叹道:“蓝哥哥习得我爹真传后,执意要来南临城,说是清凉镇有他痛苦的回忆,我为了追随他,抛下爹爹,不顾一切地陪着他来到这里开食肆。”
萧月神色哀伤,秀眉微蹙,在这月下衬得反而别有一番风韵。
难怪她小小年纪却常常多愁善感,为了心爱之人抛下爹爹,又得不到所爱之人的承诺,任谁都会自我怀疑吧。
“那阿喜,你又为何带着琴儿独自在这城中流浪?”
萧月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她,仿佛想从她同样悲惨的故事中得到些许安慰。
过去太过沉重,即使有了现在的安稳日子,周喜还是会常常梦到那一夜的大火,她不愿提起,只是释怀般地说:“丈夫死得早,哥哥、爹娘都病死了,琴儿体弱,常常生病,家里遭了贼,我一个人带着她,无计可施才上街乞讨。也就只有蓝掌柜,肯给我机会,才让我母女二人安身立命。”
“你把琴儿养成现在这样不容易。”
她轻拍了两下周喜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是啊,当初瘦得皮包骨的小黑娃现在又白又胖,聪明伶俐、活泼健康,谁人见了不喜欢呢?若不是周喜穿成了她的娘亲,恐怕她早已经被埋进土里了吧。
“阿月,如果你喜欢蓝掌柜,就勇敢地向他表明心意吧,不然他每天都得遭多少姑娘家惦记啊。”
周喜一个感情匮乏的小白竟然教起了萧月,她看在自己长她几岁,鼓励她勇敢追爱。
她没想到萧月为了蓝隐牺牲了这么多,纵使自己心里对蓝隐产生了再多好感,她也决定把它压制在心底。
萧月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分明她还是个孩子啊,满脸的天真无邪。
此后周喜每回碰见蓝隐,都有意地避免独处,她每日能在院里看到大堂二楼蓝隐与云琦儿把酒言欢,萧月独坐在一楼柜台暗自心伤的场景。
“这丫头,终究还是脸皮薄,不敢告白啊。”
蓝隐与云琦儿关系越来越亲近,城里传出了不少他们的流言。
周喜趁着休假日去市集买菜,连卖菜的大婶子们都八卦了起来。
“嘿,你听说了吗,咱们南临城第一美男子有主了!”
“真的?哪家的闺女?”
“就是那云啸山庄庄主之女云琦儿,两人成天出双入对,马上就要订亲了!”
“喂,你们胡说什么呢!”
周喜听到她们胡说八道,有些气恼。
“嘿,这城里人都知道了,我才没胡说呢!”
一位卖大白菜的胖婶子扭了扭身子,插着腰理直气壮地看向周喜。
“是吗?我自家掌柜,我怎么不知道他订亲了?你这菜啊,不新鲜,我不要了!”
周喜说着就将手里挑好的白菜给扔了回去,转身大步离开了市集,留下胖大婶指着她骂骂咧咧的:“你这个人,有病!我这白菜可是城里最好的!”
周喜回到食肆,正碰上从云府归来的蓝隐,在后院门口跟她打了个招呼。
周喜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实在没忍住叫住了他:“蓝掌柜,方才我在市集听到传言,说你要订亲了,你还是去澄清一下比较好。”
蓝隐神色一敛,缓缓开口道:“蓝某从不在乎流言蜚语,多谢你的好意。”
“蓝掌柜,可是……”
周喜还想说点什么,蓝隐却匆匆离去了,留下一抹烟青色。
云啸山庄,云庄主唤来云琦儿。
“琦儿,你怎么回事儿?今日爹爹在城内听到了你要与那蓝隐订亲的传闻,爹这段日子不在府上,你就这么糟践自己的名声?”
云啸十分生气,用丹田之气训斥着她,云琦儿娇弱的身躯微微瑟缩了缩,走过去搂住了云啸的胳膊。
“爹爹,女儿是真心喜欢蓝公子的。”
云啸抬眸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那蓝隐呢?他可否对你有所承诺?”
“爹爹,我会去跟他说的。”云琦儿的头低得更低了。
“臭小子,把我女儿迷得神魂颠倒,竟是哄骗!”
云啸一巴掌震得桌子腿“嚓嚓”响,欲找蓝隐算账,云琦儿匆忙拦住了他,声音带着哭腔:“爹爹,蓝公子,女儿相信他是真心对我,他一定会娶我的!”
女儿哭得梨花带泪,云啸没了辙,厚实的手掌轻轻摩挲了几下琦儿的背,语气不悦地说道:“我云啸的女儿,岂容城里人这样议论,他若真心,就尽早来府上提亲,爹爹可以不计较他无父无母,家世一般,倘若他不肯,今后你便和他断绝来往!”
云啸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厢房,留下云琦儿坐在塌上用帕子抹着眼泪,肩膀一颤一颤地抽泣。
“小姐,老爷不让你出府,请别为难小的。”
这一日,趁着爹爹不在山庄,云琦儿准备进城去找蓝隐,却被门口护卫给拦了下来。
“爹爹不在府上,你们就放我出去一回吧,爹爹他不会知道的。”
云琦儿掏出一些碎银子,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哪知两个护卫不为所动。
“小姐,今日就是你从小的身上踏过去,小的也不能放你出去啊!”
“是啊,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被他知道小的们违了命,小的们就没有活路了。”另一个护卫附和道。
云琦儿只好作罢,极不甘心地回了自己的厢房。
云啸在外是乐善好施的大财主,为人和善可亲,在内是下人们人人惧怕的恶魔,这些年不知有多少犯了错的下人被他一掌打死,山庄外围的悬崖下面白骨累累,这些都是云啸的杰作,然而他的一双儿女并不知情,云夜不安分,常常在外游荡,有事没事就去清凉镇看望姥姥,云琦儿呢,天真单纯,素日里呆在闺房绣绣花、弹弹琴、写写字,现在又多了一个去处——南临食肆,只知道爹爹对下人严苛,但对这庄上更深层的黑暗一无所知。
“雀儿,你帮我送一封信给蓝公子,就说我病了,请大夫来庄上为我治病。”
云琦儿喊来了贴身丫鬟雀儿,交给她一封字迹娟秀的信件,雀儿领了命,往庄外走去。
“干嘛去?”
雀儿来到山庄门口,被先前两个护卫拦了下来。
“小姐着了风寒,少爷又不在庄上,我只得去请城里的大夫来为小姐看病,耽误了病情,老爷定饶不了你们。”
雀儿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吓唬两个护卫,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答应放雀儿出去。
雀儿坐上身后的轿辇,俩护卫掀开帘子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云琦儿的身影,才放行。
“蓝公子,我家小姐被老爷禁足了,今日不能来赴约了,小姐命我将这封信交于你。”
雀儿来到南临食肆,下了车,看到蓝隐正坐在一楼大厅等待着云琦儿,便匆匆加快脚步,将信件完好地交到他手上,然后买通了庄内车夫,请了个小姐相熟的大夫,和他一起速速回了山庄。
蓝隐修长的手指划过散发着墨香的信件,落在“提亲”二字上,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晦涩的笑容。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一旁的萧月捕捉得清清楚楚,自从他认识云琦儿以来,整个人笑容变多了,也不再那么孤冷难以接近了。
小时候,蓝隐常常一个人躲在小树林里,不说话,也不吃饭,每回萧月找到他,他都不作任何解释,默默地跟着她回家。
周围的邻居小孩们常常欺负他,骂他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萧月就会帮他出头,蓝隐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有了些生气,避开萧月的保护,愤恨地去撕扯那些孩子的衣裳,用拳头揍得他们鲜血淋漓,除此以外,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常常给路边的乞丐施舍馒头。
长大后的蓝隐,比以往更加稳重隐忍,面对不善的目光和言语仅是一笑置之,可萧月邻居家的孩子们还没能等到长大,就陆陆续续地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她也不愿相信那些人的失踪与蓝隐有关。
“今日,召来各位,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蓝隐今日破例提前打了烊,叫来店里所有的人,聚在大堂共用晚膳。
“蓝掌柜,这,这今日的伙食也太丰盛了吧?”
阿泰挠了挠脑皮,望着一大桌的丰盛佳肴,有些不知所措。
平时他们这些帮厨都是在后厨里吃饭的,菜品也单一,绝不会有今日这么多肉类。
“掌柜的,今天是什么大喜日子吗?”
阿忠看着桌上的桃花酿,疑惑地看了蓝隐一眼,南临食肆的桃花酿有限,掌柜的一般不会轻易拿出来。
“我要与云琦儿订亲了,往后这食肆就交给阿月了。”
蓝隐拿起坛子往碗里倒酒,直到溢了出来才停下,他端起酒碗往嘴里直灌,还未喝就已醉。
“呵,你要订亲了?你说要将这食肆交与我,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萧月猛地站了起来,极尽愤怒和忧伤,冷冷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不甘、愤恨,却还有一丝的期望。
“若你不愿意,就回清凉镇吧,这食肆可转手他人。”
蓝隐又拿起坛子倒了一碗酒。
萧月自顾自怜自嘲道:“我放弃一切追随你,就换来这样的结局?人人都知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眼角渗出泪来,丘叔心疼地拉了一把她的衣袖,被她大力甩开了,其余的伙计们,包括周喜,都不敢吱声。
蓝隐没有回答,只是往嘴里倒酒,始终不敢看向伫立了良久的萧月,琴儿这时开了口:“月姐姐,别哭了,琴儿帮你擦擦。”
她站到了板凳上,小手拿起一块手绢,踮着脚丫往萧月的脸蛋上凑。
萧月见琴儿这样,哭得更伤心了,用手捂住了半张脸,然后把琴儿抱了下来,周喜连忙将琴儿搂过来,以免她乱动。
“蓝哥哥,你可曾真正关心过我?甚至还不如一个小娃娃。”
萧月用眼神质问着蓝隐,不得到一个答案不肯罢休,蓝隐不再逃避,抬眸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眼,轻启朱唇:“从小到大,我都只当你是妹妹,未曾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情意。”
他的每一个字都吐得那么清晰,在这尴尬的无声氛围中显得格外大声,萧月终于得到了他的答案,满足地苦笑一声,转身去了厢房,留下一众沉默。
“月姐姐……”
琴儿对着她消失的方向喊了一声,周喜忙捂住了她的嘴,然后小心翼翼看向蓝隐:“掌柜的,你真的决定了吗?你真的要舍弃大家吗?还有琴儿,她那么喜欢你……”
周喜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为萧月不平,还是在为自己挽留,琴儿好像意识到什么,挣脱周喜的手,放声哭了起来:“我不要蓝叔叔走,我不要!”
一旁的蛋蛋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呆呆地看着琴儿,甚至笑着用小手指戳了戳她满是泪痕的脸蛋。
“琴儿,蓝叔叔虽然不在这里了,但也可以来看你。”
他低头看向拉着自己衣角的琴儿,眼中掠过几分疼惜。
“阿月,你这是要去哪儿?”
顺着阿忠的声音,大家朝走廊里望去,阿月正背着包裹往这边走来,准备离开。
“回清凉镇。”她毫无波澜地答道。
“就是你要走,也得等天亮吧!山上不安全!”
周喜急地喊了一声,然后示意了一眼琴儿,她心领神会地跑过去拉住萧月的衣摆,软软地喊着:“月姐姐别走,月姐姐别走。”
萧月侧过头凝望着琴儿好一阵子,最终还是看在她的份儿上,掉头回了厢房。
这一顿饭吃得难受至极,蓝隐与大伙也没有什么煽情的话可说,他本身也不是这样的人,匆匆交代了几句,这顿饭就不欢而散。
周喜将琴儿送回了房间,洗漱完毕,偷偷潜入后厨,给萧月做了碗荔枝甜汤。
“砰砰砰。”
她敲响了萧月的门,里面没有动静,于是她开了口:“阿月,我是阿喜,把门开开吧。”
过了会儿,屋内传来动静,萧月眼睛红红地开了门,站在她面前,周喜捏了捏她的手,端着荔枝甜汤进了屋。
“你知道吗?难过的时候喝一碗甜的心情就会好了,不信你试试?”
萧月看着周喜手中那碗装满白白胖胖荔枝的甜汤,目光呆滞地接了过去,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我喂你吧!”
周喜见她没心思喝,又将甜汤接了过去,舀起一勺胖荔枝递到她嘴边。
“晚上你都没怎么吃,难过归难过,也得吃饭啊不是?不然就算明天你要回清凉镇,也没力气赶路呀。”
周喜这么一安慰,萧月觉得有理,就张口吃下了那颗胖荔枝。
甜津津的滋味在全身每个细胞化开,好像心情也没那么难过了呢。
月主动夺过甜汤,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仿佛每喝下一口,就能忘掉一分痛苦。
萧月还是回了清凉镇,周喜怕她再也吃不上自己做的甜点,给她装了一些果冻、巧克力、山楂片。
“阿喜,有时我真觉得你是天上的神仙,总能变出各种稀奇玩意儿。”
这是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南临城,蓝隐没有来送她,而是去了云啸山庄提亲。
好好的一个食肆,大掌柜和二掌柜都走了。
蓝隐执意让周喜当掌柜,她委婉地拒绝了,提议让丘叔代理掌柜,若是萧月回来了,再将食肆交给她。
他就这么去了云啸山庄提亲,一切都是那么的仓促,周喜目送着他的马车离去,心中有些酸楚,想起当日他在街头给了琴儿一块红果糕,恍若隔世。
云啸老来得子,夫人早逝,最是心疼自己的一双儿女,云琦儿是他千般万宠的小公主,他早已为她挑选出南临城最有名望的世家子弟作为未来夫婿的人选,可她扬言今生只嫁蓝隐一人,云啸最终妥协了,放弃了与其他世家的联姻,同意了女儿与蓝隐的婚事。
三日之后,他们成了亲,蓝隐的花车从他的府宅一路行至云啸山庄,整条街的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街上红红火火一片,喜气洋洋,南临食肆今日关张一天,周喜和阿忠他们都来到街边围观。
蓝隐骑在马上,身着红色喜服,乌黑的发丝垂至腰间,这身红色衬得他的肤色更加冰冷,周喜注视着蓝隐在一片欢天喜地的唢呐声和百姓的欢呼喝彩声中穿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机械地完成任务一般,那双忧郁的丹凤眼蕴含着万千情绪,一丝一动都牵引着路边少女们的心。
“我的蓝隐,就这么成亲了,呜呜呜……”
一位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女子脸上哭出两道泪痕,身侧一位绿衣女子安抚道:“咱们这样的平凡女子,这辈子是注定与他无缘的,他与那云琦儿倒是郎才女貌,很是相配,你呀,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婚礼在云啸山庄举办,庄主请来的宾客皆是南临城的贵人,他执意不肯答应蓝隐邀请南临食肆的伙计参加婚礼,认为他们身份低微,不配与众宾客同聚一堂,所以周喜一行人只能远远地在街边望着。
“我将琦儿交给你,你定要爱她护她,保她一世平安。”
云啸接过新人敬的茶,对蓝隐郑重嘱咐。
蓝隐与云琦儿对视了一眼,握住了她的手,面向云啸:“小婿一定会好好待琦儿,岳父大人放心。”
云琦儿深情注视着他的侧脸,流下幸福的眼泪,云啸严肃地“嗯”了一声,揭开茶盏,往嘴里抿了口热茶,然后放下茶盅,慈爱地看着女儿:“嫁人了,就不能像从前在府上这般自在了,你这双弹琴作画的手,以后要给夫君做羹汤,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千万莫要后悔啊!”
云啸紧紧握住了云琦儿娇嫩的手,眼中有着万般不舍,云琦儿年纪尚幼,若不是为了护她名声,云啸断然不会如此早嫁女。
“琦儿绝不后悔,爹爹,琦儿离开以后,您要照顾好自己。”
云琦儿依依不舍地看着爹爹,平日里他总是很忙,虽然她见到爹爹的次数不多,但无论爹爹对待下人再怎么严苛,见了心爱的女儿都会变成慈祥的老父亲。
身旁的蓝隐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情真意切的云琦儿,心中略有动容。
蓝隐虽是南临食肆的前任掌柜,但家宅却很简朴,也没几个下人,云琦儿第一次踏进他的府上,看到仅有着一颗槐树的狭小院落时,十分不习惯。
穿过小院,就是他的宅子,前厅简单地陈设着一桌一塌两椅,一门通向后院走廊,中有两间不大的厢房和一间柴房。
蓝隐家中冷冷清清,与云啸山庄白天热闹非凡的场景对比鲜明,云琦儿不禁有些失落。
“夫君,琦儿日后会代替天上的舅姑好好照顾你的。”
她心疼起蓝隐孑然一身,生活孤清,玉指轻轻挽上蓝隐的胳膊,蓝隐对她淡淡一笑,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欣慰。
蓝隐辞去南临食肆掌柜后,得到云啸器重,掌管他手下的武行、赌场等产业,比从前更加忙碌。
云夜无心继承家业,只喜欢逍遥自在,一日,他来到南临食肆吃酒。
“让你们主厨给我上,上那什么皮蛋瘦弱粥,再加二两卤猪肉!”
他挑了处风景极好的二楼雅座,把剑往桌上随意一丢,对着给他倒茶水的阿忠说道。
“云公子,你等着,我去后厨说一声。”
阿忠陪笑道,提起茶壶匆匆下了楼。
云夜撇过头看看了楼下行人如织的街景,心情像是很好,哼死了轻快的小曲儿。
几分钟后,阿忠“哒哒哒”地踩着木楼梯,一脸抱歉地赶来:“哎哟,云公子,主厨说这两样儿都没有,要不您,换个别的?”
他额上露出三道抬头纹,将今日供应的菜品牌子往他眼前递了递。
“没有?本少爷不信!不是独门秘制吗?怎么会没有,加钱总可以了吧?”
他声音提高了几度,质问道,从腰包里掏出了几锭银子。
“本少爷就好这一口,今日特地前来品尝,周喜她总不会拂了我的面子吧?”
云夜依旧不死心,阿忠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只好又溜下了楼去找周喜。
她正在厨房里炒菜,热得满头大汗,这个季节已是初夏,没有空调电扇叫人好生难受。
“阿喜,云公子说他今日非要吃到他要的那样不可,还说可以加钱。”
阿忠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周喜用袖口抹了一把汗,无奈地解释:“我是真的没有了啊,原料都用完了,你跟他说,就是杀了我我也做不出来。”
阿忠又快速地穿过院子,奔上二楼,找到云夜向他传话。
“罢了,那我改日再来。”云夜不多纠缠,失望地离开了南临食肆,回府的途中路过了自家开的武行——云啸武行,于是顺道进去探望了下妹夫。
“蓝隐,咱家这武行如何?”
蓝隐正全神贯注地监督着武行子弟练武,忽然感到肩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搭上,回过头,发现云夜一脸热情地笑着看他。
“大哥。”他微微颔首,“这里的子弟天资过人,不愧是岳父大人亲自挑选出来的。”
“那当然,不过嘛,比起我,还是差得远了。”
云夜比了个“一点”的手势,轻狂地笑了起来,蓝隐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轻笑附和。
“好了,我不耽误你,先回庄上去了!”云夜告别了蓝隐,一溜烟就从武行跑了出来。
“也不知琦儿喜欢这蓝隐什么,女人哪,果然都是贪图美色。”
云夜在街上漫步起来,心中吐槽着这个新妹夫,回回见到他都是冷冰冰的。
云啸手下的武行子弟个个功夫上乘,对他忠心耿耿,一旦庄上发生事变,那些子弟就会第一时间冲出来保卫庄主。
曾经有小毛贼不自量力潜入府中,云啸只需轻轻一唤,小毛贼就会立刻被院中赶到的子弟们乱箭射死,根本无须他亲自动手。
近来,庄主脾气愈发暴戾,对仆人稍有不满就会狠狠折磨他,拿刀砍掉他的耳朵或者一条胳膊,然后再把他扔入悬崖下。
这日,蓝隐来山庄向云啸报告赌坊这两个月的账目,刚好瞧见他在院中训斥一个下人,那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袒露着上身,背上满是鞭子抽打的血痕,他的身上已经血淋淋地湿了一大片。
“老爷,饶命啊!小的家中还有一个80岁的老母,求您开恩哪!”
云啸手中执着一根藤蔓粗的鞭子,绕着他饶有兴致地走了一圈,像看猎物一样看着他涕泗横流、磕头求饶。
蓝隐远远地看着,那人额头上已经课磕出了血包,鲜血顺着他骨瘦嶙峋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到地上,绽放出一个水花。
“你说说,是想要我卸掉你一条胳膊,还是拔了你的舌头呢?”
云啸凑近他,兴致勃勃地问。
“老爷,饶命啊!”
那下人瞳孔猛地张大,在触碰到云啸的视线时骤然缩回,下一秒他身子伏得更低,磕头频率加快,力度加大,云啸见他这副小丑的模样,发狂地笑了起来。
蓝隐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色微微流露出厌恶。
“那不如先卸你一条胳膊,再拔去舌头,将你扔去喂鹰?连杯茶水都倒不好,留你何用?!”
蓝隐伸出宽厚的手掌,正准备发力卸他胳膊,被远处伫立了良久的蓝隐及时制止了。
“岳父大人不可!”
云啸循声抬眸,这才发现角落里的蓝隐。
垂着脑袋等待裁决的下人劫后余生,无力地瘫倒在地。
蓝隐快步走至云啸身前,为他求了句情,“岳父大人何必如此动怒,为一粗鄙下人污了自己的双手实在不值。”
“蓝隐,你让开!今日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云啸怒气冲天地狠狠瞪了一眼地上半昏厥的仆人,抬起手臂准备再次发力。
“岳父大人可知,琦儿昨日梦中遇一仙子,仙子告诉她少沾血腥,积德向善,才能早日获得子嗣。”
蓝隐打断了他,语气不急不缓,抬起幽深的眸子试探着他的心意。
云啸抬起的手掌滞在空中,两眼放空,似在回味他的话。
“看在琦儿的份上,今日饶你一命,若有再犯,下场,就不用我多说了!”云啸将手中的鞭子往地上一甩,面色铁黑地转身进了屋。
“谢老爷!谢老爷!”
那个下人魂魄回身,又像机器人般匍匐在地磕起了头。
蓝隐倒吸一口凉气,怜悯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跟着云啸进了屋,身后可怜的下人一个劲儿地感谢他,浑身每个细胞都激动异常,“多谢姑爷!多谢姑爷!姑爷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难忘!”
宣朝关外,西北大营。
“将军今日又发狂了,这可……这可怎么办呀?”
比武场下一位身穿银色盔甲的士兵甲眼里充满担忧,望着台上被赵剑摔得死去活来、口吐鲜血的士兵乙,心中万分悲凉。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的。”
身侧士兵丙见士兵乙奄奄一息的模样,脑子一热,上前为他求情。
“赵将军,王壮快不行了,您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士兵丙陈强单膝跪地,双手握拳,垂下脑袋,等待着台上两眼血红的赵剑发令。
赵剑将手中提着的倒挂的王壮往场边一扔,缓缓走至陈强身前,眼神满是挑衅。
只听见巨大的一声“啪”,王壮摔下台去,周身激起灰飞的尘土,他的口中顿时涌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盔甲。
“王壮,你怎么样?!”
士兵甲杨泉目睹了一切,抱起身旁的王壮,关切问道。
他没能说出话来,极快地眨了两下眼皮,昏厥了过去。
“你替他求情?很好,那么你来代替他,和我打。”
赵剑带走一丝玩味地蹲下,把头凑到跪地的陈强面前。
“将军……小的,小的哪是将军的对手,求将军……”
陈强眼睛微微上瞟,触碰到将军狼一样的眼神后立马低下了头,哆嗦起来。
“少废话!”赵将军猛地呵斥一声,双手举起陈强将他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然后重重地把他摔到地上。
台下的杨泉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完好无缺立于身侧的陈强此刻沦为赵剑的玩物,被他放肆地在手中把玩。
“不是替他求情吗?啊?!”
赵将军边摔打着陈强边厉声吼道。
“起来啊!来啊,跟本将军对打!”
他抬起左脚狠狠地踩在陈强的背上,他疼得哇哇大叫,气息越来越弱。
“没用的废物!”
直到陈强没了动静,他才从他的身体上移开。
“还有谁?来啊,上来啊!你!”
赵将军向台下扫视了一圈,众士兵纷纷低下头,腿脚不听使唤地哆嗦。
突然,赵将军兴奋地笑了起来,对着其中一位身材娇小的士兵喊道,让他上台与他比试。
“长得跟个娘儿们似的,也能当兵?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说罢他一跃而下,揪起那士兵的衣领,将他带到台上。
两个士兵从隐蔽处蹿出,熟练地将地上陈强的尸体抬走,与杨泉擦身而过,陈强手掌心上的浓血恰好滴在了他的衣袖,他低头看了看那红色的血迹,像无数次夜里的梦魇,让人恐惧。
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咯咯作响,赵剑仗着自己是护国大将军,视人命如草芥,常借着让手下士兵与自己比武来满足自己的杀戮之欲。
如果不反抗,今天的陈强就是未来的自己,杨泉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一日,他趁将军不在军营之际召集了几个士兵。
“兄弟们,你们真的愿意跟随这样的大将军?他何曾把我们当人看?本想着为国尽忠,报效朝廷,现在却可能死于他的蹂躏之下,真是耻辱!”
杨泉眼神愤恨,重重地锤了一把桌子。
“嘘,你不要命啦?万一让将军听到……”
秦乙眼神快速瞟向帐外,示意他闭嘴。
“呵,听到又如何?即使他没听到,你以为我们能够活命?”吴猛打断了秦乙,自嘲似的说出了事实。
“就是!”
“是啊,这些日子都死了多少兄弟了!”
“指不定下一个会沦到你我之中的谁。”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焦躁、恐慌,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
“兄弟们,不如我们上御前告状,那件事,你们还记得吗?若是皇上知道了,赵剑准没好果子吃。”
杨泉出起了主意,期待地环视了一圈众人,他们垂下脑袋,似在思考,摇摆不定。
“兄弟们!你们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难道就要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堂堂七尺男儿,就要受那赵剑之辱而冤死吗?我们联名告御状,不信皇上不猜疑他,弄清事情真相!”
杨泉语气激动,身体不自觉颤了颤。
“好!我同意!”身侧的大胡子吴猛第一个响应。
“我……我也加入。”刚才还怕怕缩缩的秦乙也加入了队列。
一时间,众人达成协议,准备搜集将军的罪证,向皇上禀明实情。
“一个月后,皇上会来塞北狩猎,彼时将顺道巡视西北大营,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杨泉望着兄弟们豁出去了的坚定眼神,一个字一个字真切地说。
云啸山庄,中正堂。
云啸正坐在藤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他将盖子在杯口滑了几下,低头轻抿了一口。
“近日武行情况如何?”
他边抿着茶边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蓝隐。
“岳父大人,小婿……不知当不当说。”他面露难色,云啸觉察到不对劲,让他大胆地说。
蓝隐凝思片刻,细致地说出了那些子弟近日的表现和他对武行发展的看法。
“不知是不是武行换成小婿执掌的缘故,那些子弟们近日愈发懒散,想必是小婿威严不足,比不上过去的佟管家。”他微微试探观察云啸的反应,只见他全身停驻了一秒,开口道:“接着说。”
“这些子弟平日里训练都在城里,两两对打,若是云啸山庄闯入什么贼人,小婿自不用担心,他们能够应付,可若是这城外的野兽无心闯入山庄,恐怕那些子弟也不是猛兽的对手。”
“哈哈哈,你多虑了,我云啸山庄建立十几年来,从未有野兽闯入,即使有,庄上的弓箭齐全得很!”云啸对于他所说不以为意。
蓝隐略微转了转眼珠子,继续耐心说道:“恐怕确实是我多虑了,只是近日我在坊间听闻桃山有神兽出没,家家户户都加强了防备,听说那神兽闯入几户居民家,把住户踩死了不少,力气大无穷,速度极快,弓箭难以射中,刀枪不能近身。”
“哦?还有这等事?那神兽可知是何来头?”云啸看着蓝隐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好奇心被激了起来。
“据说是一头鹿,头上有三只眼,会不会就是传闻中的神鹿?”
“此话当真?果真是神鹿显世?”
云啸兴奋异常,两腿一蹬站了起来,“哈哈哈哈,我等待神鹿现世多少年了,既然它已现身,我定要将它捉回!”
“不如,让武行子弟定期出城训练捕兽技巧,好在神鹿降临时面对自如。”
“好好好,就这么办,一切交由你负责!”云啸很高兴,二话不说答应了蓝隐的建议。
“给,将消息散得更广泛些。”
蓝隐递给街边一个乞丐二两银子,他感激地连连鞠了几躬,然后走到街头巷尾,哪里人多往哪里蹿。
“哎哟,昨儿啊,我听说城西那边又有几户人家被神兽所杀,搞得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万一他闯进来,一脚把我踩死,可咋办哟!”
乞丐站在卖菜婆身旁,自影自怜。
“嘿,我说小乞丐,你在那自言自语啥呢?神神叨叨的。”卖菜婆被他的表演打动了,抬起头与面向墙角而站的乞丐攀谈起来。
那乞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震惊的事,弯下腰身,瞪着铜铃眼,严肃地说:“你还不知道?城里都传开了!南临城啊,进神兽了,城西这几日天天死人,现在是人心惶惶啊!”
他很是夸张的比划着,卖菜婆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真的假的?俺儿子没跟我说呀?不过我家是住在城东。”
“那不就得了!那神兽搁不准明儿就跑去城东找猎物了,我说大婶子啊,你可千万提前提防着点!我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找处安全的地方歇脚。”
乞丐匆匆说完,又匆匆离去。
卖菜婆心里一哆嗦,连忙起了身,向周围卖菜的摊主们报起忧来。
“出事儿啦,出大事儿啦!城里来了头猛兽,出没在西边,死了不少人哩!都赶紧回家避难吧!晚上啊,把门窗都钉好!”
卖菜婆激动地转述着乞丐的话,一时间卖菜的市集里都议论着这件事,民心不稳。
蓝隐要求武行子弟一个月出城野训三次,谁获得的猎物最多谁就拥有额外奖励,那些待在城里惯了的子弟们兴致勃勃,有了拼劲儿。
“神鹿,奔跑速度极快,你们要好生训练下你们的箭法,若不能一击即中,惹得它发威,死的可就是你们,我云啸山庄的一方安宁谁来守护?养你们千日,就要用在刀刃上!”
蓝隐领着子弟们来到桃山的野生丛林,此时正值夏季,动物们纷纷出来行动,子弟们拿着箭快速地在山中奔跑着,眼里发亮,狍子、野兔、野猪、狗獾、竹鼠……
不一会儿,那些腿脚灵活的子弟们猎满了一麻袋的野生动物,准备回城。
“瞧瞧,我给带什么来了?”
蓝隐走进南临食肆,见琴儿正坐在堂中两腿挂在空中摇晃着玩耍,将背上的一麻袋猎物放在她面前。
“蓝叔叔,你来啦!”琴儿抬头看见蓝隐那张熟悉又遥远的脸,正微笑着看她,开心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这只兔子,琴儿可喜欢?”
他从麻袋里掏出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它的脚受了伤,暂时还没有死去。
琴儿先是惊呼一声“好美的兔子”,然后看到它脚上被箭射穿流出的淙淙鲜血,心疼起来
“小兔子一定很疼!”
“琴儿,这兔子你找母亲拿些伤药来敷,就留在你身边养着吧,桌上那袋猎物交给母亲,她自会处理。”
琴儿乖乖地点头,蓝隐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就匆匆离去了。
“娘亲!蓝叔叔刚才来了,给了我一只小兔子!”
琴儿蹦蹦跳跳地来到后厨,对着满头大汗炒着菜的周喜嚷道。
“哦,他来啦?”
周喜应付似的回了一句,专注于锅中菜的她此刻顾不得跟孩子多言。
“他,他还拿来了一麻袋小动物,让我交给你。”
琴儿摸了摸怀中受伤的兔兔,心疼地皱起眉毛来。
周喜瞥了一眼她的兔子,有些新奇,“奇怪,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白兔,我以为这山上的野兔都是灰色的呢!”
她又注意到兔子脚上的异样,说道:“琴儿,去娘的厢房拿上那瓶蓝色的药,让丘叔帮它包扎伤口。”
琴儿应了声好,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小白兔,我给你取名叫小白好不好呀?以后你就和小红、小黄一起作伴了。”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边走边说。
小红是周喜从现代带来的那只公鸡,周身皮毛橙红色,性子暴戾;小黄是它的配偶,全身皮毛淡黄的母鸡,性格温顺。
周喜初次放小红出来时,它好像水土不服,一个劲儿在院中踮着鸭伸长脖子来回奔走个不停,好几次阿忠他们去捉它,它扑腾着个大翅膀弄得后院鸡犬不宁,直到日子久了,它才安定下来,周喜这才敢让琴儿接触它,把小红和小黄还在一起下蛋。
蓝隐和萧月走后,南临食肆冷清了不少,这两只鸡给琴儿带来了别样的快乐,周喜就等着小黄生出小鸡来,加入琴儿小伙伴的大家庭。
“妈呀,竹鼠,好大一只!”
周喜撂开麻袋,竹鼠胖胖的脑袋露了出来,正一脸委屈地呜咽着看她,弄得她心里发怵。
她是没做过竹鼠的,甚至她听到“鼠”字都会止不住地颤抖。
她鼓起勇气低下头看向那像婴儿一般无助的长满毛的脸蛋,准备用手提起,谁料到它竟哭了起来。
“嘤嘤嘤……”
这哭声真叫人动容,与婴儿更是无异,周喜动了恻隐之心,将它带到了院子里,准备暂时不宰它,反正她也不敢。
小白兔养好伤以后,活跃了起来,周喜教会琴儿喂它吃什么食物,怎样照顾它,告诉她兔子胆子小,千万要用心呵护,琴儿的爱心和责任感慢慢变强,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哭闹,任性撒娇。
这日蓝隐回到家中,见妻子正坐在床上为他绣着一条腰带,有些感动,走了进去,坐在她身侧。
“夫君,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云琦儿十分惊喜,往日里蓝隐总是深更半夜才回家。
“公事繁忙,这段日子没能好好陪你,不如月末我陪你回家省亲?你也好久没见到岳父了。”
蓝隐耐心又温柔地提议,云琦儿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激动地放下腰带,抱住了他,
“夫君,你尽管为爹爹分忧,不用顾着琦儿,你能想到琦儿,琦儿已经知足。”
蓝隐回应着她的柔情,双手攀上她的腰肢,心情复杂,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内疚。
“父皇技艺精湛,儿臣惭愧。”
皇帝的行宫,五皇子正极力夸赞着他的父亲。
“千儿,你正值壮年,怎能还不及我一个老头子,你要加把劲啊!”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今日他所获猎物五头,虽然远比众皇子多,但不及皇上猎得的十头。
“儿臣定当加强体魄,争取能有父皇的万分之一风采。”
五皇子毕恭毕敬地屈身。
皇上大笑一声,示意他坐下,“罢了罢了,今日你在众皇子中获得头筹,朕就赏你宝马一匹、黄金千两外加西北进贡的夜光杯一盏。”
“儿臣谢过父皇!”五皇子将腰身压得更低,其余众皇子纷纷看向他,眼神有嫉妒,有羡慕,有复杂。
“坐下吧!”
待五皇子入座后,皇上扫视了一圈底下的皇子们,“明日朕会去西北大营巡视,你们可有谁愿意作陪呀?”
底下沉默了片刻,六皇子和八皇子同时请缨。
“儿臣愿意前往。”六皇子满脸期待地看向父皇,八皇子紧跟着他,急迫地开口:“儿臣也愿意陪父皇前去。”
皇上一时拿不定主意,又看了看底下众人,忽然目光落在五皇子身上,“千儿,你不愿陪朕前去?”
五皇子有些错愕,连忙解释道:“儿臣自是愿意前往,只不过六弟和八弟……”
“那就你陪朕去,你是皇子中最年长的,要给弟弟们做个表率啊!”
皇上突然打断了他,五皇子见机赶紧领命,惹得六皇子和八皇子心生不满。
西北大营是宣朝边关重地,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剑大将军驻守,皇上此行亲临大营,可见对西北边关和大将军的重视,他钦点五皇子随行,怕是要立他为太子了,众皇子们纷纷猜忌,先太子于一年前病逝,皇上迟迟不肯立褚,这褚君之位自己怕是无缘了。
“赵将军,辛苦你了!”
皇上进入西北大营,见到比武场上的赵剑,亲昵地走向他。
他正要行跪拜礼,皇上立马拦住了他,“你我之间,出了皇宫,就不用多礼了。”
“臣谢过皇上!”赵将军起了身,皇上和他并肩走向营帐内,谈起了近来边关的形势。
“皇上,边关近来安稳,胡人不敢来闹,上回战争已将他们元气大伤,不知臣可否调离回京?臣甚是想念妻女,望皇上成全。”
赵剑突然停下,向皇上请命。
“不急,再跟朕说说,这军中将士们都表现如何啊?”
皇上并无心允诺,将话题岔开。
“将士们万众一心,能吃苦……”
赵剑正极尽夸奖自己的管理,突然被一营帐后冒出的士兵打断了,他一个箭步跪到了皇上跟前,“皇上,求皇上给小的作主啊!小的有要事禀报!”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整个人匍匐到了地上。
“来人!大胆士卒,竟御前失礼,速速将他拿下,处以军规!”
几个士兵从两侧训练有素地小跑过来拉起他的胳膊就走,他面对着皇上两手被牢牢架住,在地上拖行,划出了两道长长的足迹。
“慢着!将他押回来!”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命士兵将那人放开。
那士兵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情绪瞬间由惊恐变为激动,他跪在地上,两条腿打着颤。
“说说,你有何事要向朕禀报啊?”
皇上目光威严地望向那匍匐着的人儿,赵将军的脸色很是难看。
“小的……小的要告大将军草菅人命!”
那士兵哆哆嗦嗦地憋出了一句话。
“大胆!大将军乃我朝栋梁,岂容你凭空污蔑?”皇上厉声呵斥道,那士兵腿脚颤抖得更厉害了。
赵将军见皇上向着他说话,放松下来,像看表演般欣赏着地上那人。
“小的……小的没有说谎,大将军每**迫我们与他比武,我们哪是他的对手?不还手,就要被打折磨得死去活来,小人的哥哥,正是被大将军摔打致死!”
那士兵悲切地陈述着哥哥的以及许多有着相同遭遇的士兵们的经历。
皇上睥睨了一眼大将军,语气平常地问道:“大将军,此人所说可是实情?”
大将军不慌不忙地低头解释,“皇上,臣这样做是为了鞭策他们,近来边关安定,难免有人心生倦怠,让他们与我比试也是为了稳军心,至于他说他哥哥是被我摔死的,臣真是冤枉哪!此人前几日因不守军规被臣训斥,定是因为此事怀恨在心,他的兄长明明是感染风寒而死。”
赵将军说地有板有眼,地上的士兵急了眼,站了起来,指着他,大声辩解道:“你胡说!分明是你将我哥打得半死不活,本身他就有病在身,你还逼他与你对练,你根本没想让他活!”
他又重新被人架起了胳膊,在空中挣扎起来,憎恨地看着一脸淡然的赵将军。
“来人呐,把他拖下去斩了!随意污蔑我朝大将军,居心何在啊?说不定是外来的细作。”
皇上随意地就将他处置,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大将军哪,以后军中行事可要稳妥点呀,这军心不稳,就是边关不稳。”皇上若有似无地敲打着赵剑,他迅速换上卑微的姿态,“臣知罪,臣今后行事定当谨慎。”
“罢了,你再同朕往前面走走看。”皇上摆了摆手,将军就起了身,继续伴架而行。
杨泉站在道路一侧,目睹了刚才那一幕,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看刚才告御状的士兵渐渐远去,他再也忍不了了,离开自己的岗位,跪在了皇上身后。
“皇上,小人有要事相禀!”他努力保持镇定,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清晰地被皇上听到。
皇上皱了下眉,微微转身,眼睛向地上瞟,不耐烦地问:“怎么,你也要告大将军草菅人命?”
赵剑此刻脸色已经铁青,狠狠地瞪着杨泉,只见他表面淡定从容地回道:“小人并非要告大将军
与士兵比武之事,此事行之已久,小人理解大将军的苦心,不敢有所怨言。”
赵剑紧绷着的神经瞬间松了下来,谁料到他又补充说:“小人所禀之事关乎我朝的国运,请皇上一定要明察!”
“哦?细细说来!”皇上忽而有了兴致,认认真真地面对着他而站。
“皇上,您可还记得那相传中的桃山宝藏?一年前,大将军率我们去桃山寻宝,其实他找到了巨额宝藏,却私吞下大半,与那山上的贼人勾结!”
杨泉一番话引起轩然大波,在场所有人都躁动了起来,赵剑脸上流下两道汗,他慌张地拔出身侧地剑,向杨泉刺去。
“大胆!拦下他!”皇上反应迅速,杨泉也留了个心眼,敏捷地避开了,赵剑扑了个空,被皇上的侍卫拦下。
“赵将军这是要杀人灭口?”皇上饶有深意地望着他,赵将军仍不死心,辩解道:“老臣断定,此人必是刺客,臣这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啊!”
赵将军情真意切,说得差点皇上就信了。
“那朕还得要感谢你为了保护朕,先斩后奏喽?”皇上反问道。
“老臣,不敢!”赵将军垂下脑袋,放弃了挣扎。
“你所言若有一句虚假,朕绝不轻饶!”皇上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泉,神情严肃。
“小人拿性命起誓,绝不会欺骗皇上!”杨泉抬眸,眼神坚定地望着皇上。
“那你可讲仔细了,你所知道的所有,一丝一毫都不能漏掉!”皇上进了帐中,命人将杨泉带到跟前。
他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倾听着杨泉诉说,一边的赵剑被迫旁听,如坐针毡,手心渗出了滑腻的汗。
“一年前,赵将军带领我们入桃山寻宝,找到了宝藏所在的桃源村,他与山中南临城的富人云啸勾结,借助他的力量研制炸药,将藏在桃源村地底下的宝藏悉数取出,与云啸瓜分,却向您谎称并未寻得宝藏!”
皇上抿了一口茶,眼神放空,若有所思。
“一派胡言!那桃山宝藏,有谁亲眼见过?本将军又如何能够得知藏宝之地?”赵剑打断了他,言之凿凿地自证清白。
“皇上!小人,小人有证据!”杨泉见赵剑恕不认罪,激动起来,掏出了杀手锏。
“证据在哪儿?速速呈上!”皇上眼睛发亮,总算是听到了重点。
杨泉脱下盔甲,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信,呈到皇上跟前。
皇上接过信件,上面的字迹娟秀工整,像是女子的笔迹。
【赵将军:我已获知宝藏地点,埋伏五年终有收获,你定下行动的日子,告知于我,再与你细说,望到时你兑现承诺,放我离开桃山,回归平静的生活。】
信没有署名,但确确实实是写给赵将军的,听写信人的语气,像是赵将军放在桃源村的探子。
“皇上,赵将军常与人飞鸽传书,他的侍女常常受他欺辱,自愿帮小人收集证据,虽然只找出这么一封,但,但将军飞鸽传信之事,许多弟兄们都亲眼所见,他更是以小人的家人作为要挟,想堵住小人的口,但小人唯一的亲人已经饱受他的虐待而死了,军中弟兄们每日陪他练武,死得死,伤得伤,小人实在是不愿带着这个秘密死去啊!”
杨泉思路清晰,语言流畅,情绪激愤,不像是杜撰。
赵剑辩称那封信件是伪造,可这一连二的告状,已经让皇上起了猜疑。
这时,帐外一群士兵聚拢过来,嘴里喊着“伸冤”,皇上命侍卫放他们进来,接着,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拥挤进账,纷纷脱下身上的盔甲和衣服,露出了上身,那一个个身强体壮黑黝黝的身子上触目惊心的一道道伤口让皇上惊骇。
“皇上,将军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啊!”吴猛人高马大,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是磕碰所致。
“皇上,皇上,小人这条命是陈强救回来的!当日将军把小人往死里打,若不是陈强,小人早没命了,可惜陈强兄弟他却替我去见了阎王!”王壮语气虚弱,病怏怏的样子,像是身体不好,他激动异常地控诉着赵剑,末了使劲咳嗽起来。
“你们,你们都反了你们!”赵剑气急败坏,从凳子上一把站起,手指着他们破口大骂,“来人,把这些血口喷人的反贼立刻拿下,处于军规!”
“我看是你反了!”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皇上重重地拍向桌子,震得茶杯晃悠个不停,杯盖在上面不断发出玻璃碰撞的声音。
“朕还在这儿呢,轮不到你发令!”皇上眼睛看向赵剑,他意识到自己御前失态,“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来人,将方才帐外告状的士兵放了。我大宣朝的兵,岂容你如此践踏!你还有没有把朕,把国家放在眼里?”
皇上一改来时对大将军亲近的姿态,不留情面地教训着这个比他稍稍年长的中年男人。
“老臣知罪!”赵剑总算是认了栽,皇上就虐打士兵一事将其革了职,软禁在将军府中,桃山之事他并未提及,还需要细细调查一番。
赵剑回了盛京,皇上安排他人暂替他的将军之位。
若仅仅是虐打士兵,皇上可能还会顾及赵剑三代都是宣朝大将军的面子,可桃山一事,触到了他的逆鳞。
这位皇帝,素来迷信,多年前,曾有长着三只眼的神鹿托梦告诉他,西边有座山,山上有稀世珍宝,获得宝贝可保佑宣朝国运兴隆、长盛不衰,他便命人到处寻找那传闻中的仙山。
赵剑12岁时,随父亲奉命寻找仙山,他的父亲赵树将军找到了桃山,与皇上梦中所见的那座山极为相似,赵剑自小习武,性格顽皮,非要跟着父亲去寻宝,在山上贪玩追着一只野狍子跑,与队伍走失,不慎掉入了桃源村南面周喜老屋后的那片桃林。
还好他命大,落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只是折断了腿,正好被村长救下。
村长将他带回家中悉心照料,一日夜里,他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听见村长与人站在院中谈话。
“那小子是来桃山寻宝的,他已知晓桃源村的位置,你怎么保证他日后不会回来?”
周衍语气担忧,质问着村长。
村长让他放宽心,安抚道:“桃源村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入口,你怎能保证这么小的娃娃离开桃山又返回来,准备地找到村入口?”
“你呀,一时心软,可是会酿成大错的呀!那孩子可是朝廷的人!你身为一村之长,难道不为村民们考虑?”
周衍十分生气,他觉得村长冥顽不化,一意孤行,村长埋怨他心肠狠。
“这么小的娃娃,你忍心将他打死?这孩子住在我家这段日子,乖巧得很哪,我怎么下得了手!”
村长与周衍的对话被床上的赵剑听了四分之三去,聪明的他猜想桃源村或许真的有宝藏。
“你醒了?”村长进了屋,有些错愕地望着赵剑,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村长,周衍叔叔要杀我吗?”他问出了一个让村长目瞪口呆且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你会杀我吗,村长叔叔?”
周俟看着端坐在床上赵剑清澈的双眼,伸出手掌摸了摸他的头。
“村长好不容易把你身子给养好咯,哪能把你给杀了?这不是浪费粮食和药材嘛!”村长开起玩笑来,赵剑被逗得乐了,刚才凝重的气氛轻松了下来。
“好孩子,等伤养好后,村长送你出去,只是你要答应村长,万万不可告诉任何人桃源村之事,就当你从未来过,你能答应村长吗?”村长拉起他的手,那是一双孔武有力的少年的手。
“村长,是因为桃源村真的有宝藏吗?”孩子就是不谙世事,赵剑武人出身,也不懂得什么勾心斗角,弯弯绕绕,想到什么,便问什么。
“哈哈哈,哪里有什么宝藏,那都是世人说说笑笑随意编的话,村长只是不想让外人来扰清静罢了,我们桃山与世隔绝,山民一生几乎从未出山,自给自足,这样宁静的日子,若是被打破了,引来流血纷争,你愿意看到吗?”村长在谈起桃山上的安逸生活时,眼里有光。
赵剑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村长辛辛苦苦把他背回了家,他可能已经死在那山崖下了,这段日子,他见到了桃源村桃花盛开的绚丽美景,感受到了村民们的淳朴热情,他们每日辛勤地种地、砍柴、捕鱼,日子简单又快乐,与他在将军府每日习武,吃饭穿衣都有人伺候的单调生活截然不同。
“村长,我答应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来到了一个叫桃源村的地方,包括我爹。”
赵剑确实做到了,在此后的30年,但是,随着权力的腐蚀,曾经善良的少年之心荡然无存,五年前,他安插了一枚探子陈小梅,令她在清凉镇卧底,接近桃源村的人,借机嫁入村中,暗暗打听宝藏的下落。
陈小梅本出身于书香门第,家族中落,被人拐骗至青楼卖艺,过着苟且的日子,赵剑看中了她性子伶俐,将她赎身,留以己用。
陈小梅为了报恩,听从了他的安排,在清凉镇结识了前来买卖物资的周武,故意接近他与他交好。
朴实的山里汉子周武哪里受得了她的示好,陈小梅漂亮,有风情,有文化,还不嫌弃他家贫,周武很快地爱上了她,将她娶回了村。
陈小梅家中有一鸽子,每回与赵剑通信时,都避开了人群,若不是有一日她半夜里起厕,瞧见村长拿着火把跟两个村民一起前往南面的桃林,她也不会一路暗中尾随,知道了宝藏的下落。
这五年,总算是有了结果,陈小梅因为曾经卖过身,不能生育,在周二麻死后,一心想把周放夺来,让他做自己的儿子,所以暗地里给孟嫂出了不少坏主意,包括提议让她在与周喜签订的字据上加上“每月给孟嫂100文”这一条件。
周喜越穷,就病死或饿死得更快,这样她的两个孩子自然就能够合理地过继给她,靠着赵剑提供的钱财,陈小梅不用种地,不用卖菜,也能够很好地生活,隔三差五就去亲近周放,终于在赵剑攻入桃山的那一夜有了机会,她借故从周喜手中夺走了周放,带着他抄小路率先从密道逃离了桃源村。
“赵将军,杨泉所说桃山之事可是真?”
皇上虽明面上处置了赵剑,但依旧待他如故,等士兵们散去后单独唤他来帐中问话。
“皇上,老臣不知啊!臣虽然对下属下手重了些,但涉及寻宝之事,万不敢欺瞒皇上啊,赵家三代忠心耿耿,您岂可听信小人谗言?”赵将军一脸无辜地望着皇上,眼神真诚。
“罢了,这段日子你就呆在府上闭门思过,朕再找个由头恢复你的官职。”
“老臣谢过皇上,臣一定好好反思,从今往后谨言慎行。”赵剑有一丝得意,略微躬了躬身,没有注意到皇上看向他的眼神里的复杂情绪。
“千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赵将军是否如杨泉所说,偷偷寻下宝藏,欺瞒朕?”
皇上又唤来五皇子,询问他的看法。
五皇子先是幅了幅身,谦恭说道:“大将军乃国之重臣,儿臣不敢妄言。”
“他已经不是大将军了,你不必介怀,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朕想知道你内心的真实看法。”
皇上有些不耐烦,举朝上下,从无一人敢说大将军的不是,每每提及他,都是往死里夸,若不是方才那些士卒们冒死一起揭发,不知他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儿臣以为,赵将军,不,赵剑或许真的寻回了宝藏。”皇上听到五皇子这句时,身体有一瞬间的停滞。
“儿臣曾听闻赵剑幼时随前大将军赵树前往桃山,失踪了十几日有余,朝廷几番派人寻找都无果,结果赵剑最后自己走出了山,回到了盛京,称他失踪那段日子独自住在一山洞,靠着野果、河鱼填腹,才得以苟活,伤势好些后,一个人误打误撞走出了山林。”五皇子稍稍停顿了下,接着说:“不是儿臣怀疑赵剑的能力,而是传闻那桃山深不可测,遍地飞禽走兽,路况复杂,若没有人指引,儿臣难以相信年幼的赵剑能够顺利找到下山的路,也许,他是在山上遇到了什么人,被人救下,给送了回来。”
“接着说!”皇上听得极为仔细,命他继续。
“杨泉等人完全没有必要造谣,赵剑之前颇受父皇器重,如果不是心里有底气,怎么敢杜撰出随赵剑寻宝一事。”五皇子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忽然,皇上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倒是提醒朕了,那些士卒称家人被赵剑控制住了,朕现在就派你回京,调查此事,如果属实,一定要将他们的家人救下。记住,快马加鞭,速速回京,要快!”
“儿臣遵旨!”五皇子向皇上辞了行,匆匆离开营帐,趁无人注意时,偷骑上一匹快马回京。
明日就是云琦儿回家省亲的日子了,蓝隐打听清楚了云啸这几日都会在府里,而耐不住性子的云夜又跑去清凉镇看望姥姥了,为了给云啸一个惊喜,他提议云琦儿不要提前告知父亲她回家省亲的消息。
这日夜里,他来到南临食肆,以客人的身份叫了一壶酒。
“蓝叔叔,蓝叔叔。”蛋蛋正坐在前台丘叔的腿上扒拉着他的衣服,看到蓝隐,一溜烟从父亲的腿上跳下,溜达到了蓝隐身边。
丘叔正忙着拨弄算盘,没有注意到蓝隐,他听到蛋蛋的叫声,朝着蓝隐的方向望去,与他对视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去算账。
“蛋蛋。”蓝隐发现桌沿上冒出两只小手爪,蛋蛋的脑袋从其间缓缓升起,像只小仓鼠,特别可爱。
蓝隐情不自禁弹了弹蛋蛋的小脸蛋,他只比琴儿小了半岁,却比她矮了快一个头,长相呆萌,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随丘叔。
说来琴儿和蛋蛋都是单亲家庭,在南临食肆这个有爱的大家族,得到的爱和关心并不比别的孩子少。
“蓝掌柜,您来啦?要点儿什么小菜?”阿忠招呼好别桌的客人,麻溜地来到他桌旁。
“再上一壶酒吧。”蓝隐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用手晃了晃眼前的酒壶,里面的存量已经所剩无几了。
“诶。”阿忠想说点什么,又憋了回去,快速给他上好了第二壶酒。
“琴儿说,不可以喝酒,会变成大酒鬼。”蛋蛋跳上了凳子,紧挨着蓝隐而坐,两只小短腿在空中不停晃悠。
“哈哈哈,如果酒鬼能够忘记一切,那做做也无妨。”蓝隐仰头大笑,往酒杯里倒的酒水比刚才更深。
阿忠见蓝隐这副样子不大对劲,去到后厨支会了周喜一声。
周喜给他做了碗绿豆汤醒酒,让阿忠端了去。
等到食肆打烊,蓝隐还独自一人坐在堂中喝着闷酒,一言不发,蛋蛋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时不时抓几把他桌上店里赠送的小食。
周喜忙活了一天,从后厨里出来,站在黑暗的庭院中,看到大堂角落里一抹明艳的蓝,一杯灯盏单独为他而亮,灯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将那抹蓝变得柔和。
他的侧脸被勾勒得清晰可见,狭长的眼尾配上精致的妆容略显一丝妖娆魅惑,清秀的泪痣恰好被照耀得闪闪动人。
“蓝公子,小店要打烊了,您就别再喝了。”
周喜见他毫无醉意,倒酒的频率越来越高,忍不住过去劝说。
“今日为何不见琴儿?”他修长的手指略微停了几秒,抬眸对上周喜有些担忧的眼神,问了一句。
“白天跟小白玩了一天,有些累了,便早早睡下了。”
“小白是谁?”蓝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小白啊,就是你送给她的兔子呀,自从有了小白,她变得更加有担当了,性子也温柔了不少。”
周喜骄傲地夸起自己的女儿。
蓝隐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她喜欢就好。”
周喜快速在心里思考了一番,开口道:“蓝公子,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喜欢琴儿,除了我这个娘亲,待她最好的就是你了,你是我母女二人的恩人,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别一个人闷着。”周喜边说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蓝隐放下悬在嘴边的酒杯,舒缓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可知,我为何待你与他人不同?”
蓝隐浅浅一笑,看着她的眼神亲切又温暖。
“难道他暗恋我?不对不对,他都娶了云琦儿了,而且还有萧月,怎么也轮不到我。”
“那就是我长得像他初恋情人?难不成他想做琴儿他爸,还是说他看上了琴儿?”
周喜脑子飞速运转,想了一堆奇葩的理由,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我让你想起一个故人,是吧?”
她终于想起了蓝隐曾说过的话。
“是我姐姐。”那双凤眼很快地被悲伤填满。
周喜顿时哑口无言,原来蓝隐还有个姐姐,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孤儿。
“还好不是说像他初恋或是娘。”此刻周喜心里却在暗自松了口气,若是蓝隐说出什么让她脸红尴尬的话,她怕自己下不来台面,惹人笑话。
“我十岁那年,父母双亡,从此和姐姐相依为命,她带着我沿街乞讨,我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她用头磕来的。”
蓝隐自己说了起来,淡淡的语气暗藏着愤恨。
“那……你姐姐现在在何处?”周喜没好意思问他的父母是怎么死的,蓝隐又吞下一杯酒,冷冷地说:“她病死了,我去求大夫,他不肯给她治。”
周喜不知怎么安慰他,没有开口,静静地听他诉说。
“蛋蛋,回屋睡觉啦!”丘叔把今天的账盘点完后,从前台来到了三人桌边,把耷拉着眼皮坐在凳子上脑袋前仰后合的小迷糊给抱了起来,他轻轻点头跟蓝隐示意算作打招呼,就离开了。
“后来,你就找了萧月的爹学武?”
“没错,师傅武功高强,从不收任何徒弟,我在他门前跪了三天三夜,一粒米没吃,一口水没喝,他才同意。”
他又开始倒酒,周喜心想这小伙子真执着。
“三天不吃饭算什么,比不上姐姐为我受的万分之一!我学好武功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年那个不肯收治姐姐的大夫,将他杀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他像是戏谑般地自嘲笑道,周喜倒吸了一口凉气,瞄了一眼他的眼睛,此刻变得有些狠辣,她好像明白阿忠为何如此怕他了。
南临食肆这么多伙计,除了萧月,就是要数周喜蓝隐对她最好了,其余的伙计们他都一并严苛对待,与轻男呢。
“好了,你就别喝了,回去晚了,你夫人该担心了。”周喜拦下了他手中那杯酒,劝他回去。
忽然他将脑袋往她身边凑了凑,神神秘秘地说:“明日,若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记得拿上这幅地图,速速离开南临城。”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地图,交给了周喜,周喜将其展开,竟是桃山的绘制地图!
周喜还想问点什么,蓝隐却没给她机会,匆匆起身离去了。
周喜望着黑夜中他远去的身影,凝了一会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上店门,收拾好宴客厅,回房间又将那地图仔细研究了一番。
地图上标明了清凉镇、南临城及桃源村的位置,之间密密麻麻的树林、河流竟都有标注,想必蓝隐必定是走过无数遍才能绘制得如此精确。
清凉镇位于桃山山脚最西端,南临城处于半山腰上最东端,桃源村则位于南临城西北方向,与它相隔不远。
地图最顶端,山顶西侧,写着北岭两个字,与三个城镇相隔甚远,而桃源村海拔以上的地图,并没有绘制地形,所以蓝隐肯定没有到过那片神秘的区域。
“夫君,你可记得明日要陪我回云啸山庄,怎么回来这么晚?”云琦儿坐在塌上,见到晚归的蓝隐,有些抱怨。
蓝隐将房门关上,一步步走向她,辩解称:“岳父大人近来身体欠佳,我多做些事,想帮他分忧,是我不好,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蓝隐这么说,好脾气的云琦儿就心软了,她隐隐担忧地问:“父亲怎么了?他是病了吗?”
“你不必担心,只是近来天气燥热,加上诸事纷杂,所以心情有些郁结,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就启程吧。”
云琦儿听话地点了点头,两人关上灯早早歇下了。
这一夜,蓝隐睡得极不踏实,他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待天亮,有时他侧过头看向身侧的云琦儿,她熟睡时的模样甚是乖巧可爱,说对她没有一点儿感情,他是不承认的,虽然他娶她,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阴谋。
第二日,云琦儿的矫辇在云啸山庄门口停下,护卫见小姐和姑爷回来了,激动地跑去向云啸禀报。
云琦儿来到中正堂,几乎是扑着闯进了爹爹的怀里,撒起娇来:“爹爹,听说您最近身体有恙,可有找大夫瞧过?”
云啸拍了拍她的背,有些欣慰地拉起她的手,“爹爹啊,身体好得很,一定是这臭小子跟你说了什么吧?”说罢他用老岳父专有的眼神看了蓝隐一眼,蓝隐冷冷地注视着刚才的一切,此刻硬挤出一丝笑容回应着岳父。
平日里蓝隐经常来庄上跟云啸见面,云琦儿自从成婚后,只回来过一次,父女两人好好地叙了一番旧,蓝隐就在旁边闷声喝着茶,末了才提了个建议。
“平日我公务忙,府上也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琦儿一个人在家有些孤单了,不如今晚我二人在庄上住一晚,让琦儿多陪您一会儿。”
“琦儿啊,你可愿意?该不会怕爹爹扰了你们二人的清净吧?”云啸对这个提议很是满意,还装模作样地多问一句,得到女儿满意的答复回,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云琦儿住进了从前的闺房,那里的摆设一切如旧,让她想起了从前在庄上做着大家闺秀的日子。
“奇怪,怎么不见丫儿?”云琦儿见到曾经服侍自己的婢女环儿,向她打听起另一个贴身丫鬟丫儿的下落。
环儿眼神躲闪,不敢看她,支支吾吾的吐出几个字。
“环儿,你不说是吧?那我去找爹爹。”云琦儿意识到丫儿可能出事了,生气起来,环儿一下子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说:“小姐,您千万别去找老爷,我告诉您就是了。丫儿,丫儿她死了!求您别告诉老爷是我说的,求求您了。”
地上的小丫鬟像只受惊的鸟,和从前呆在她身边时那个活泼没有心事的姑娘判若两人。
云琦儿将她拉起,迫不及待地问:“丫儿她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爹爹的。”
环儿的两只胳膊被她我握着,看着温柔的小姐纯洁的眼神,说不清是疼的还是感动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你的手怎么了?”云琦儿透过薄薄的衣衫摸到了环儿手臂上的异样,她将她的袖口一把拉起,她的手上竟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
“小姐,都怪环儿惹得老爷生气,这些伤不碍事的。”环儿把手往回缩了缩,我见犹怜地皱起了秀眉。
“你告诉我,丫儿她……”云琦儿心里扑通扑通的,生怕听到了丫儿的死与爹爹有关。
“小姐,老爷有一日喝醉了,命丫儿去服侍他,情不自禁把她给玷污了,当天晚上,丫儿不堪受辱,自己撞在了墙上,去了!老爷命所有人封锁消息,尤其是不能告诉小姐你!”
环儿说着又啜泣了起来。
“我要去找爹爹对质!”云琦儿情绪失控,就要往院外闯去。
“小姐,求您饶了奴婢的命吧!奴婢会没命的!”环儿抱住了云琦儿的腿,她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环儿,是我冲动了,明日我就跟爹爹说,让你随我一同出庄,来到我身边伺候,我不会让你再有危险的。”
环儿十分感激地看着小姐,自小,她与丫儿、雀儿同小姐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小姐嫁人后带了雀儿去陪嫁,丫儿和环儿这些年因为有了小姐这个保护伞,才没有受到云啸的虐待,明日,她就要离开这个让她整日胆战心惊的云啸山庄了,心中多了几分憧憬。
晚上,云琦儿和蓝隐与云啸共同享用晚膳,全程云琦儿都不怎么说话,面对爹爹关心的问询也是冷冰冰的。
寅时三刻,蓝隐悄悄地起了身,身旁的云琦儿一脸熟睡,并未被惊醒,他带有一丝留恋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起了身,坚定地走向屋外。
全山庄上下漆黑一片,所有人都沉沉地睡着了,蓝隐从袖口掏出一个火折子,对着风口将它吹起,红红的火苗马上就燃了起来,他将它精准地扔到了云琦儿厢房的窗户上,瞬间整个窗户就被烧着了,灰色的烟雾溢满整个房间。
“来人啊,着火了!快来救火!”
蓝隐又在庄上其他位置放了火,然后通知一个仆人庄上失火的消息,一时间,整个山庄乱作一团,护卫们、仆人们、丫鬟们都拿起水桶往房屋上泼水。
蓝隐独自一人走向了云啸的庭院,他身边的守卫被派去救火了,云啸还不知道云琦儿房间也失了火的消息。
“蓝隐,庄上失火,你和琦儿没事吧?”云啸打开房门,看到院中的蓝隐,神色慌忙地问道,他的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内衣。
“岳父大人,小婿深夜来找您,是想向您请教一番,看看这么多年,我的武功有没有精进,南临城第一高手云啸,会不会死在我的手中。”
蓝隐笑容阴鸷,瞬间向他冲了过来,虽没有用剑,却招招狠辣,直击云啸的要害。
“你!”云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迫地闪躲,他一边防守一边问道:“你究竟是谁?!”
蓝隐停驻了脚步,冷笑了一声:“你可还记得陈为安?我就是他的儿子陈枫,为了今天,我足足等了十年!”蓝隐再次出手,将因意外而走神的云啸打了一掌,他受到冲击脚步后退了几分。
“原来是你,今日你是为他来报仇的吧!”云啸捂住胸口,嘴角渗出一滴血。
“少废话,今日我定取你性命!”蓝隐一个空中后翻,脚掌大力地向云啸踢去,被他迅捷地避开了,云啸终于转被动为主动,和蓝隐大打出手,毕竟是习了几十年武的高手,方才蓝隐那一掌造成的伤势对他并没什么大的影响。
两人不分上下,你来我往,在一片火光后的阴暗院落里打得不可开交。
“呵,忘了告诉你,云琦儿那把火是我放的,她现在或许已经成了睡梦中的一具焦炭了。”
蓝隐伸出大拇指抹了抹嘴角的鲜血,阴险地笑着,等待着看云啸的反应。
“你!”云啸整个人气得发抖,直奔云琦儿厢房而去,身后的蓝隐立刻出手阻挠,云啸无心顾暇他,便吹了一声口哨,等待支援。
他吹响了哨子,却并没能等来云啸武行的子弟。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今天根本不在城里。”
蓝隐将武行子弟们派去山中历练,今夜他们宿在山洞里,与南临城相隔甚远。
山庄里的人都被蓝隐派去救火了,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云啸担心自己的女儿,一路向女儿的庭院狂奔,口中大喊:“快救小姐,先救小姐!小姐若有事,你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蓝隐也许是心中还存有一丝不忍,放任云啸离去,冷冷地看着庄上发生的一切。
片刻过后,云啸回来了,他两眼红得吓人,布满血丝,大吼了一声:“我杀了你!”然后向蓝隐伸出利剑,招招要致他于死地。
“琦儿怎么样了?”也不知是有意激怒他还是真的关心,蓝隐问出了口。
“你还敢叫她名字,她死了,你满意了?!有仇冲着我来,伤害我的女儿,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云啸用尽丹田之气,蓝隐感觉脚下土地都震动了起来,他挑衅似的笑道:“这下你可知失去自己最亲的人是何滋味?”
蓝隐的父亲陈为安与云啸是一对邻居,住在清凉镇郊外,两人亲如兄弟,那时蓝隐名为陈枫,有一个姐姐叫陈白戈,陈为安一家四口过着清贫但快乐的日子,而云啸是一个单身汉,经常来陈为安家中蹭饭。
陈枫4岁那年,和陈白戈去镇上玩耍,傍晚归家时,一切都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姐姐,我好喜欢这个草蚂蚱,你说娘亲也会喜欢吗?”小陈枫牵着姐姐的手,两人悠闲地向家中走去,姐姐温柔地回着:“当然啦,娘亲最疼我们枫儿了,你喜欢的她肯定也喜欢,我们走快点,把草蚂蚱带给她看吧。”
当两个孩子满心喜悦地走到家中院子时,却看到云啸慌慌张张地从屋内走出,他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手上血淋淋的。
陈枫正准备喊他,却被姐姐一把捂住了嘴巴,她将他拉到一旁,两人躲在墙后,观察着行为异常的云啸。
他迅速溜回了屋内,一分钟后背着个包袱出了门,匆匆离开。
陈白戈和陈枫待他走后,立马回了家,却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爹爹和娘亲,他们闭着眼睛,脸上挂着痛苦的表情。
爹爹腹部被砍了几刀,娘亲衣衫不整,像是被人奸污过,陈白戈害怕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惊恐,陈枫一下子哭了出来,跑到娘亲身边不停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希望能够将她唤醒。
这一天,蓝隐永远不会忘记。
从此以后,二人成了孤儿,姐姐带着他沿街乞讨,云啸不知所踪,似乎是离开了清凉镇。
姐姐姿容秀丽,在街头乞讨时常常遭人调戏,小小的蓝隐每次都会挺身而出,挡在姐姐身前,却被街头的浪公子们一脚踹开,也有人看上了姐姐,想带她回府上做小妾,但却死活不肯收留蓝隐。
终于,姐姐病死了,蓝隐成了孤家寡人,他发誓要学好武功,找云啸报仇。
几年后,云啸在南临城建立了云啸山庄,成为了名声响亮的大富豪,连清凉镇的人都感叹曾经一个乡野村夫竟成了桃山最富有之人,没人知道他奸污兄弟媳妇,杀害兄弟的罪恶,坊间对他都是极尽赞美之词。
听闻清凉镇有一武功极高名叫萧青山的人,住在东郊,生活简朴,过着半隐居的日子,擅长剑法、掌法,但却从不收徒弟。
蓝隐断定高傲的他是清凉镇第一高手,一个人经历重重困难跑到西郊去找他,如果不学武,就没有机会替父母和姐姐报仇,师父收下他以后,他每日勤加练习,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他的悟性也极高,很快得到了师父的真传。
他靠着在清凉镇教人习武讨生活,积攒了足够的钱财,拜别了师父,去南临城开了食肆,伺机接近云啸。
云啸这些年武功大有长进,他喜好美食、财富,每两年都在南临城亲自选出承办饕餮大会的酒家。蓝隐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想出了每日变换菜式的主意使得南临食肆在最短的时间内名声大噪,报仇,他一刻也等不及了。至于云琦儿,是一个意外,他开始没想利用她,但在看到云啸山庄戒备森严,云啸手下子弟众多,他唯一的软肋就是一双儿女后,动摇了。
他迎娶云琦儿,掌管云家产业,为的就是今天。
两人飞上屋顶交战,云啸持剑,蓝隐空拳,云啸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出剑迅疾,招招出其不意,蓝隐身上很快地布满了血口子,落了下风。
两人在屋顶上来回飞起、落下,震得瓦片咯咯作响,几块瓦受到两人内力冲击,掉落到地上,瞬间碎成片。
周喜这夜睡得不太安稳,她在床上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耳边迷糊中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从床上坐起,下了地,打开房门,去外面看个究竟。
她来到院子里,那声音就更清晰了,像是训练有素的步伐,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年在桃源村的那夜听到的声音,她心脏突突跳了几下,匆忙跑到大堂,将店门打开。
远远的,人头攒动,一片火光,她心中一紧,快速地叫起了琴儿和其他伙计。
突然,哭声、叫喊声在食肆周围响起,大家慌作一团,周喜感觉要哭了出来,她又看到了那一天的场景,士兵们放火烧屋、射杀无辜百姓,她快速将店门关上,从堂中拉了几个凳子顶在了门上。
“外面在杀人了,大伙儿,我们赶紧从后门离开吧!”周喜召来众人快速地开了一个小会。
“我回去收拾下包袱。”丘叔说完要往屋里走,却被周喜一把拉了回来,“收什么收啊,命都要没了!他们可都是有箭的!”
丘叔执意要回屋内拿些钱财,他将周喜牢牢抓住他袖口的手扒下,“阿喜,你先将蛋蛋带出去,我随后就到。”
外面传来了“碰砰砰”的敲门声,不耐烦且越来越大,周喜顾不上其他人了,牵起蛋蛋和琴儿的手从后门溜了出去,对于她来说,只要有荷包里的大蒜,就心安了。
后门沿街没看到什么人,似乎未被波及,她像无头苍蝇似的往阴僻的角落里钻。
其余伙计们都四散逃开,周喜还是在食肆外围等了会儿丘叔,见他迟迟没有出来,只好失了约先逃了。
云啸山庄的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山庄陷入火海之中,烟雾弥漫到空中,云啸吸了进去,呛声起来,他和蓝隐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年纪大了,他渐渐地感到体力不支。
这时,一伙人冲进了山庄,手中拿着弓箭,对着庄上的奴仆射去,他们黑压压地倒了一片。
“云啸是何人?速速束手就擒!”领头的正是五皇子,他穿着盔甲,待庄中手下都死绝后,朝着空旷的屋落大喊。
此时,已经从屋顶飞到地上的云啸听到了呼声,一时分心撇了下头,蓝隐趁机近身,一掌击中他的心脏,他口中涌出大量鲜血,倒在了地上,靠着院墙喘息。
蓝隐想给他最后一击,送他去见阎王,正抬起手掌准备发力,不料被匆匆赶到院中的五皇子给搅乱了。
他见来人手中握着弓箭,只好作罢,反应迅速地跳上了屋顶,五皇子下令众人放箭,霎时间上百支箭向空中射去,蓝隐左肩中了一箭,痛苦地痉挛了一下,跳下屋顶,不知所踪。
“你就是云啸?”五皇子吩咐手下不必追击,他来到受了重伤倚靠在墙上没了气力的云啸身前,居高临下地问。
“你是谁?”云啸的目光充满敌意,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年前,你是否与赵剑勾结,屠尽桃源村,寻得宝藏?”五皇子不准备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问。
“是又如何?”
“宝藏现在何处?”五皇子低头凑近了他,缓缓问道。
“哈哈哈哈。”云啸大笑一声,对上他凌厉的眼睛,“被我用完了!”
“很好。”五皇子从剑鞘抽出利剑,向毫无抵抗之力的云啸心脏捅去,他顿时瞳孔扩张,咕哝了一口血后倒地而亡,两眼久久不能闭上。
“皇上有令,放火烧山,一个活人都不能放过!”五皇子下了令,众士兵听命,开始往山庄里扔火把,原先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山庄再添新火,没过多久,曾经辉煌气派的云啸山庄就化为了灰烬。
周喜逃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她抬头看向四周,高高的山林就在头顶,这里似乎离城外很近了,她正喘息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掌搭上了她的肩膀,吓得她惊叫了一声。
“啊!”
“叫什么,是我。”云夜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紧闭着眼的周喜这才敢回头望去。
“你吓死我了,赶紧逃吧!”说完她就要向巷外走去。
“你知道往哪儿逃吗?”云夜在身后喊了一句,周喜想都没想说道:“去清凉镇啊,还能去哪儿,你回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清凉镇已经不存在了,我离开没多久,就看到那里火光一片。”
云夜语气极为冷静,仔细听,却藏着忧伤。
“这……那我能逃去哪儿?”周喜跌坐了下来,瞬间绝望,本想着自己有蓝隐送的地图在手,可以找到清凉镇的位置避难,现在却无处可逃。
“娘亲别怕,琴儿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琴儿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遇到危险只会哭泣的小女孩,她看见娘亲伤心的模样,学会安慰她了。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去处,桃山还有一处北岭,说不定那里有人居住。”云夜向她走近几步,“你若信得过我,就与我一起,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又不会武功,天亮之前能活着出城吗?”
周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刚才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现在又燃起希望的光,她将琴儿交给云夜照顾,自己则带着个头小的蛋蛋。
经常外出的云夜熟悉城中的每一处,运气极佳的周喜找到的这处小巷正靠近南临城北边出口,很快二人就出了城,逃到了无尽黑暗的山中。
“对了,你没回家看一眼?你父亲和妹妹呢?还有,蓝隐,他们还安全吗?”周喜紧紧攥着蛋蛋的小手,一边赶路,一边关切地问。
“应该是死了吧,我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烧成灰了,遍地尸身,辨认不出谁是谁。”云夜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并不悲伤,周喜一时愣了神,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得这么轻松?你就一点都不难过?!”
她满脸震惊望着他,他的脸看向远方,淡淡地说:“难过,有用吗?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周喜心想他一定有故事,表面上玩世不恭,却也有着这样极为少见的深沉时刻,她无意询问,云夜却自己开了口。
“我很小的时候,娘就死在我面前,满身鲜血,那时候琦儿才1岁。我爹当年执意要回清凉镇为琦儿办周岁之喜,目的其实是为了结交镇上的权贵,娘担心琦儿太小,不肯让她长途奔波,最后禁不住我爹的劝答应了,却在城外遭了山匪,我娘替他挡了一刀,就这么在我眼前……”
云夜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周喜偷偷侧眸瞟了一眼,还是能够看到他脸上的异样,她惯不会安慰人,只是觉得此刻需要说点什么来回应他向她倾诉内心痛苦的信任。
“所以,你对你爹有怨?才日日不归家?”说完后她在心里“呸”了一句,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呵,我娘临终前还惦记着我爹,让我好好照顾他和琦儿,我爹这么多年来没有再娶,外人都道他对我娘忠贞,或许是他心中有愧,或许……他是为了名利罢了。”
“哎,你也别太难过了,你爹武功高强,说不定还活着呢!”周喜还是逼着自己安慰了他几句。
“喂,我才没有难过!走快点,别拖我后腿啊!”云夜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傲娇起来,一副命令下人的口吻。
他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将周喜和蛋蛋甩在身后。
“我说,云大少爷,你能不能等等?咱们商量一下。”周喜有些累了,她插着腰停了下来,对着前方的云夜喊道。
“你要同我商量什么?”云夜停下步子,回身望去,周喜正微躬着身均匀地喘着气,身上的粉色衣衫在黑夜里格外亮眼。
“你不是会轻功吗?干嘛要走路?”她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带一个人没问题,现在我们有四个人,你让我怎么飞?”云夜满头问号,看向左侧齐腰高的琴儿,两人呆呆地对视了一眼。
“我有办法,你等我一下。”周喜背过身去,悄悄走远了几步,打开空间取出了剪刀和云夜送她的那件男士衣衫,蹲在地上倒腾了几下,才回到他跟前。
“蛋蛋绑在我身上,琴儿绑在你身上,这不就完了!”周喜将手中的灰色布条展开,向云夜的腰身凑去。
“这块布怎么有些眼熟?”云夜死死盯着周喜手里的那块布,等到听从她的命令摊开手臂将自己与琴儿绑在一起后,才听到她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这是你送我的那件衣服,质量还是很好的,绑得可结实了,贵的就是好啊!”
“你竟如此糟蹋本少爷送你的衣裳!”云夜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去,背上的琴儿猝不及防被他撞了一下后脑勺,“啊”地吃痛了一声。
“你小心点,别碰着我女儿了!”周喜连忙抚摸了几下琴儿的脸,安慰着她忍着点痛,待会儿在云叔叔身上的时候不要乱动。
“衣裳钱我不是还你了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周喜这时才来解释了一句,可云夜还是闷闷不乐。“那个……你帮我一下呗,把蛋蛋系到我背上。”周喜刚才惹了云夜不高兴,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他生了会闷气就消了,配合地拿起那衣裳的残余布料绕过周喜的腰身。
周喜张开手臂乖乖地站着,云夜将手中布条贴上她的腹部,脸颊随着动作不自觉贴近,近在咫尺之间,感受到周喜均匀的呼吸声渐渐清晰,余光瞥见她又黑又长的睫毛,像羽毛一样轻轻抖动,云夜心中掠过一丝慌乱,迅速地和她拉开距离,握着布条两端,快速绕到周喜身后。
“蛋蛋,不要怕,云叔叔把我们系在一起,就可以不用走路了。”周喜朝着蛋蛋友好地笑了笑,一路上这孩子都不哭不闹,可让她省心了,云夜三两下就将周喜与蛋蛋牢牢绑在了一起。
“你知道我们要飞去哪儿吗?”周喜看了云夜一眼。
“不知道。”他一脸淡定,“哪儿有人,就去哪儿,也有可能,我们就饿死在这山上了。”
周喜心里一沉,还来不及担忧,就被云夜带到了空中。
“啊──”再一次感受失重的感觉,还是那么可怕,她紧紧闭上了眼。
两个孩子却笑得格外开心,给这一路惊恐的旅程带来了不少调和剂。
云夜照顾到两个孩子的感受,飞得很低,离地面不过一米来高,他借助着密集的树木向山上爬去。
这一路上,除了树、怪石,什么也没有。
周喜担心蛋蛋从身上掉下来,主动将左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牢牢抓着,云夜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腰,这姿势就像两人在拥抱一样。
云夜感受到她的靠近,轻轻舒了一口气,但超速的心脏频率还是让周喜感到了异样。
“你心怎么跳这么快?慢点飞,没事的,琴儿是不是很重?累着你了吧?”她很是体贴地在云夜耳旁叨叨了几句,结果不但没有缓解他的心跳,反而让它跳得更厉害了。
“前面有处山洞,休息会儿吧。”
不知飞了多久,云夜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般。
此时天色将晓,山中传来怪异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几人落了地,云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周喜偷偷躲到一处,从空间拿出了一些吃食。
“你在干嘛?”不知何时云夜从身后蹿出,看到周喜脚边堆着的高高的零食发愣。
“噢……你饿了吧,我这准备了干粮。”周喜支支吾吾,像是被抓现行的小偷。
“你从哪儿变出来的?方才我怎么没看见?”云夜绕到她跟前,蹲了下来,随手拾起面上的一块巧克力,放在手心左看看右瞧瞧。
“我藏在衣服里了,你没注意罢了。”周喜心虚答道。
“你是不是当本少爷傻?”云夜起了身,十分不满地抱臂看着她,她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是从这大蒜里取出的!”往后还要跟他相处很久,反正是瞒不住了,周喜掏出那枚大蒜,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哈哈哈,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云夜以为她在说笑。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都懒得解释,反正我没骗你。”周喜将大蒜放回,低头去捡地上的食物。
云夜又看了看手中从未见过的红色包装纸的巧克力,对着她问:“所以,你那些我没见过的东西都是从那蒜里取出的?”
“对,你可别打它的主意。”周喜扔给他一袋薯片,云夜反应迅速地接住了。
她刚才观察了一下空间,里面的物资寥寥无几,一本已经从菜鸟升了两级的中级食谱,上面填满了200道菜,主要是家常菜和野味。
活的有小红、小黄、小白和小嘤,小嘤就是蓝隐上回带来的成天嘤嘤叫的竹鼠,除掉它们,还有一些周喜平日装进去的工具:剪刀、针线、银斧头以及青花瓷餐具一套。
由于开店为了拉生意,从超市买回的调味料已经用得差不多了,除了后厨里没拿出来的一丁点,现在就剩下番茄酱2瓶,孜然粉1袋,剁辣椒1罐,韩式辣酱3瓶和火锅底料2袋。
食材有东北大米2斤,面粉1斤,挂面5袋,鲜鱿鱼48条,龙虾40只,基围虾38只,扇贝35个和蛤蜊30个,谁能想到南临城的人不爱吃海鲜呢,而且他们好像也嫌剥虾壳麻烦。
零食的话平日给琴儿和蛋蛋、萧月吃了不少,有时候还穷大方地做成饭后甜点赠送给客人,她做的那道芋圆红豆椰奶,最是受欢迎。
除去刚才拿出来的地上那堆,就只剩下德芙巧克力4块,士力架10个,压缩饼干5袋,开心果10袋和腰果5袋,辣条和果冻、糖果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没几天就被消灭了。
水果只剩了40个榴莲和2根甘蔗,孩子们最喜欢吃草莓、橘子、荔枝和水蜜桃,整个食肆就她一人爱吃榴莲,每次她费老大劲剥开一颗榴莲,伙计们就四处逃窜,就算在她的大力推荐下阿忠他们勉强吃了一口,最后还是吐了出来。
无论她怎么演示给琴儿吃甘蔗的方法,她好像都学不会,最后她只能将甘蔗都做成甘蔗汁,给客人们喝,他们反应都还不错。
“来块士力架不?”周喜当着云夜的面又对着大蒜操作了一番,只见她蹲在地上,用手狠狠地弹了它一下,它瞬间飞了出去,然后周喜又跑到它附近,对着上方的空气用食指点点点,“嗖”的一下,她凭空变出了四块士力架,云夜都看呆了。
“这个能够补充体力,我们一人一块,你手里的巧克力吃了也有一样的效果,提神醒脑。”
周喜递给云夜一块士力架,他轻轻接过,个头比德芙巧克力大不了多少,都是方方正正的,包装袋棕色,边缘有齿轮,有点扎手。
“这个……要怎么吃?”云夜将手心的士力架放入嘴里,咬了会发现咬不断,迅速吐了出来,呆萌地看着周喜。
“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看着啊。”
周喜见他把包装袋吃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肚子弯下腰冷静了好一会儿,虽然云夜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周喜笑过以后,两手捏住士力架边缘的锯齿处,伸到他眼前,上下一撕,袋子就开了,她从里面掏出那块方方正正的棕色表面鼓鼓囊囊的士力架,放入嘴里咬了一口。
“嗯,真好吃!”周喜一脸满足地品尝着士力架,里面的花生馅露了出来,累了一夜的她感到精神焕发。
云夜听到她嘴里传来嘎嘣脆的声音,跃跃欲试,他学习能力很快,轻巧地撕开了包装袋,一口将整块士力架咬下一半。
“琴儿,蛋蛋,快过来!”周喜朝着不远处的两孩子招手,吆喝他们过来。
她贴心地帮两人剥开了士力架,两孩子肚子已经叫了一路,却谁都没有喊饿,他们每人吃了一块士力架后,都感觉浑身有劲了。
“行了,抱着你的宝贝去山洞里歇歇吧!”云夜很是不绅士地独自向山洞走去,琴儿和蛋蛋主动帮周喜分担,每人抱了几袋零食。
个头小小的蛋蛋两只小短手抱着满怀的零食,挺着个小肚子往前走去,最上面的薯片袋快盖过他的头顶了,他这吃力的小模样让周喜感到又滑稽又心疼。
“这里面,不会有野兽吧?”山洞很大,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借着黎明前的微光,周喜将零食堆在洞口,对着洞里的云夜问。
“就算有,又怎样?你在质疑本少爷的武功?还是在质疑本少爷的人品,认为我会丢下你们自己跑路?”云夜胆大得很,一个人往山洞深处走去,用手在洞壁上敲敲摸摸。
周喜朝着里面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懒得理他,这个人已经中二病晚期了,无比自恋。
她不敢往里走,带着两个娃娃坐在洞口处,分享着零食。
“好吃不?”周喜咬了一口压缩饼干,对着琴儿问道。
“娘,不好吃,琴儿想吃薯片。”琴儿皱起了眉毛,手中的压缩饼干只吃了一点点,像是很难下咽的样子。
周喜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呃……最后一袋薯片给了云叔叔了,他今天带着你飞,琴儿很开心的样子,你愿意把薯片分享给他吗?”
“嗯,琴儿愿意!”琴儿散去愁容,换上笑脸,对着手中的压缩饼干咬下了一大口。
周喜感觉,自从当了她娘,说话都变得幼稚了,性子也变得软些了。
“周喜,快跑!”忽然身后传来云夜的声音,在偌大的山洞里回响,周喜“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里面望去,心揪成一坨。
直到她听到一声吼,那声音也不像是人发出的,她仔细辨认了会儿,确认是老虎的声音后,夹起两个孩子撒腿就跑。
“妈呀,难道今天就要葬身于此?”周喜边跑边飙泪,在脑海中快速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现代的,古代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身后老虎的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周喜不敢回头看,只感觉两个胳肢窝下夹着的孩子越滑越下,离地面越来越近。
忽然一瞬间,周喜感觉身后一暖,自己和两个孩子落入了坚实的臂膀,双脚飞快地离开了地面。
她微微侧过头瞥去,是云夜,他及时赶到将他们三人抱起,此刻周喜觉得他就是大英雄!还有点帅。
云夜将三人带到最近的一棵树上,缓了口气,那大老虎的个头把周喜吓了一跳,它麻溜地朝着这棵树跑来,迅疾地上了树,眼看就要扒拉到周喜的脚,云夜快速调整了姿势又将三人带起,周喜能够感觉到鞋底被老虎的爪子划了一下,被带到空中的时候,惊魂未定。
“谢谢。”周喜发自内心地感谢了云夜几句,其实他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逃,不必带着他们三个累赘,其实他们也没那么熟。
飞了一段距离后,云夜将几人放下休息。
“我的食物……”周喜想起了刚才放在洞口的那堆没来得及拿上的零食,心在滴血。
“咕咕……咕咕……嘎……”一只大鸟从眼前扑闪而过,吓得蛋蛋和琴儿往周喜怀里缩了缩,她本能地把两个孩子紧紧搂住,撇过头去闭着眼。
“这是鹫鹫,不攻击人,放心吧。”周喜正靠在一棵树上,听到云夜云淡风轻的声音后,才放心地睁开眼来。
他们身处一片树林,几只半人高的鹫鹫立在繁茂的枝头,瞪着黑珠子眼充满敌意地观察着他们,仿佛他们闯入了自己的归属地,扰了这一片清净。
当年从桃源村逃出后看见的动物正是鹫鹫,全身红褐色,钩子嘴,黑白尾,周喜注意到,越往山顶走,鹫鹫的数量就越多。
“哪里有人,连水源都没有,我们要死在这儿了!”几人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时辰后,周喜忍不住抱怨起来,“村长说过,去了北岭的人都回不来,也许那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有吃人的猛兽!”
“呜呜呜……”蛋蛋被周喜的话吓着了,大哭了起来,停下小短腿不肯走了,“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周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乱地蹲下来安慰他,用袖子擦掉了他脏脏的小脸上晶莹的泪花。
“蛋蛋,给你吃这个,不哭了好不好?”琴儿掏出一块巧克力,这是方才她在山洞口顺手装进兜兜里的。
蛋蛋伸出小手接过,止住了哭泣,但小肩膀还是一抖一抖的,鼻子吸溜着。
“大家都走累了吧,不如在此休息一下,周喜,你有什么吃的,都拿出来吧!”云夜跳上树干,往远处眺望了一下地形,除了树,什么新发现都没有,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正值大中午,太阳晒得人十分疲累,他的肚子已经叫了好一会儿。
周喜让他等着,从空间里取出了所有的开心果、腰果、士力架、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外加两根甘蔗。
她率先拿起一根甘蔗放在嘴里啃了起来,狠狠地吸了一口甜甜的汁,然后将它吐了出来,对着云夜说,语气很是无奈:“所有能吃的都在这里了,给你一根这个。”
她另一只手将一根长长的削了皮的新鲜绿甘蔗递了过去,云夜接过,饶有兴趣地放在手里看了半天,然后学着周喜的样子,咬下一口,瞬间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溢开,他靠在一颗树干上,感到此刻整个人放松下来,冰冰凉凉的甘蔗汁将周身的炎热驱逐了几分,这是赶路过程中难得的闲适时刻。
周喜将开心果们剥了壳,给琴儿和蛋蛋一人抓了一把。
“我的呢?”云夜吃完了那根甘蔗,看着他们三人围坐在地上吃着开心果和腰果,向周喜讨要。
“你自己剥,地上有。”周喜用后脑勺跟他交流着,云夜望向她身后几袋未开封的开心果,再看看俩孩子手心里饱满的果仁堆,怨念道:“你怎么不帮我剥?”
“你自己没有手啊?”周喜嫌弃地说了一句,云夜只好弯腰捡起地上的一袋开心果,有模有样地撕开包装袋,剥下果壳,一气呵成将果仁送到嘴里。
谁知那开心果很合他的胃口,他一时没控制住,瞬间消灭了五包,等到周喜和孩子们吃完了一包准备去拿第二包时……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吃了这么多?!”她有些气恼地将剩下4包开心果收走,扔给他一袋压缩饼干,“今天你的伙食就这么多了!”
云夜一脸委屈地看着手里银色包装袋的压缩饼干,硬邦邦的,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
周喜一边往空间装开心果,一边嘀咕着:“这么贵的开心果,一下子吃没了,心好痛……”
吃完中饭后,几人再次启程,为了保存云夜的体力,他们没再让他带飞,在山上走了整整一天,越往山顶,温度越低,鹫鹫也越来越多,傍晚时分,他们总算看到了水源。
那是一个小瀑布,从高高的山崖流下,汇聚成眼前的一汪潭水。
云夜渴得不行,一个纵身飞到潭水边,用手捧着水喝了起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喉结有节奏地滚动着。
周喜几人也跟了过去,洗了把脸,喝了几口水,感觉舒服多了。
“我们顺着水源走吧,说不定有人呢?”周喜提议到山崖上去看看,云夜二话没说,把他们带了上去。
上面有一条湍急的小溪,正是瀑布的源头,小溪从树林中穿过,蜿蜿蜒蜒,看不到尽头。
几人向丛林深处走去,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喜走在幽深的树林里,感受到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那黑夜中四周枝干上凝视着他们的鹫鹫的眼珠子,着实瘆人。
一股阴风吹来,几只鹫鹫在眼前扑腾着大翅膀躁动不安地左右移动,周喜腿脚呆滞起来,身体止不住害怕地颤抖,这阴森诡异的感觉她永远不想再回忆。
云夜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他在前面开路,用手将面前挡路的恼人鹫鹫挥手驱逐开来,好让周喜几人顺利通过。
越往前走,树木越多,淙淙小溪声音越来越急,打在暗石上激起阵阵水花。
“小心!”云夜惊叫一声,迅速转身将周喜拉到一边,她略微低下了头,余光还是瞥到了一支箭从眼前飞过。
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周喜找了处树干,紧紧抱着,来缓和一下心情。
那只箭从极远的黑暗地方射来,看不清位置,如果不是云夜及时将他们拉到一边,恐怕周喜就要被一箭穿心了。
“这人箭法极高,还要往前走吗?”云夜隐隐担忧,问向周喜。
她一时没了主意,前方有人要杀他们,后方是数不清的鹫鹫虎视眈眈,可谓是进退两难。
“那就走吧。”云夜见周喜没有回答,自己做了决定,大胆地往前走去。
周喜内心同意他的决定,身体却在抗拒着,她一手搭上一娃的肩膀,磨磨唧唧地在后面走着,眼睛左右乱瞟,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别怕别怕,娘会保护你们。”
“娘,我看是你怕吧?”琴儿抬头瞄了娘亲一眼,她从刚才开始,身子就一直打颤。
周喜尴尬地对着琴儿笑笑,她的手心已经布满了汗,牵着孩子的手,滑腻腻的,都没了摩擦力。
走了一段安全距离后,周喜放下心来,可就在她松了口气的瞬间,远方暗处又射来十几支箭,速度极快。
周喜大叫一声,抓住两个孩子的背,把他们同自己一起摁了下去。
云夜身手矫捷,灵巧地避开了每一支利箭,等到箭矢纷纷落地,他匆忙回头望去,看见周喜趴在地上,眼睛紧闭着,一动不动。
“喂!你没事儿吧?!”他快速跑了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没事,没事。”周喜抬眸瞟了他一眼,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回着,她看到云夜因担忧而拧起的眉头,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故作不在意地冷哼一声,偷偷舒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
“废话!我一个现代人,能跟你们古代人比吗?!天天打打杀杀的,活得一点都不阳光!”周喜慢慢爬了起来,把两个宝贝拉起,拍干净他们身上的灰尘,没好气地说着。
“什么是现代人?什么又是古代人?”云夜听得云里雾里,寻着她一问再问。
“简单说呢,就是我的灵魂来自几百年后,也可能是一千年以后,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对了,你知道你是哪个朝代的不?”周喜整理好孩子们的衣裳,面向云夜,好奇地瞪大眼睛。
见他面露难色,周喜换了个更简单的问法,“你们有皇上吗?都城在哪?南临城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杀人要坐牢吗?”
“都城?这山上除了南临城、清凉镇和桃源村,难不成还有别的?”
云夜被他问懵了,不过据他猜测,都城应该也是一座和南临城差不多的城吧。
“对了。”周喜眸色一暗,想到了不开心的往事,“你知道桃源村被灭的事吗?一年前,也是一群穿着盔甲的兵入侵了桃源村,杀光了所有人,和攻占南临城的人一模一样,应该是朝廷派来的。”
云夜凝着她黯淡的眸子,试探性地问:“我只知桃源村一夜之间消失了,并不知那些人去哪儿了,只不过听清凉镇上的人说,再也没见到桃源村的人来做生意,你对内情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是桃源村人士?”
“对,我还有个哥哥,叫周放!”
琴儿抢在周喜前面替她回答了,平日里娘叮嘱她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桃源村的事,此刻她却再也忍不住了。
“琴儿……”周喜看着琴儿隐隐难过的神情,有些愧疚,恨自己当初没有能力把放儿一起带出来。
突然一个恐怖的笑声在头顶上方响起,周喜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笑声不断地散发着回声,越笑越猖狂,像是嘲讽,像是逗弄,又像是威胁,就像从地狱里发出来的。
“你是何人?还请出来说话!”云夜朝着空中大喊,却不见那人动静。
“竟敢在我黑尾寨前谈心,你们怕是不想活了。”
过了几分钟,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回他讲的是人话,嗓音低沉富有磁性,阴沉却耐听。
“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周喜暗暗鄙视了自己一下,庆幸还好是个人,而不是鬼。
“将他们带到我面前。”他仿佛在对谁下着命令,下一秒,周喜就看到远处极深的林子里冲出来几个鸟人,像闪电般跃至身侧,将她牢牢扣住。
说他们是鸟人,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奇装异服,羽毛做的衣裳像蓑衣一样,头上插着根羽毛当作帽子,就像没开化的野人,不过,在这偏僻的山顶上,说是野人也没有错。
“放开我!”云夜使了下力,将扣押他的鸟人手甩开,和他打了起来。
突然,其中一个鸟人冲向琴儿,捏住她的喉咙,将她轻轻提了起来。
“娘……”周喜听到身侧琴儿喉咙里艰难发出的声音,从对云夜的观战中迅速抽离出来。
“云夜,你快停下!别打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云夜冷静了下来,他回身望去,琴儿正双脚悬地,小脸涨得通红。
“放开她,我跟你们走!”他对着那鸟人大吼一声,鸟人终于松开了捏住琴儿细脖子的手,琴儿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着。
几人都被鸟人扣押住,推推搡搡地往密林深处走去。
周喜担心琴儿的状况,边走边不停转头看她,身旁的鸟人极不耐烦,狠狠推了她一把,害得她踉跄了几下,差点摔了跟头。
不知走了多久,几人出了密林,鸟人们在一处寨子前停下。
那寨子门前有两个鸟人守卫,周围堆着两个火堆。
周喜抬头看向寨子上方的三个大字,“黑尾寨”歪歪扭扭地写着,就像蒙克的那幅《呐喊》一样。
寨子右侧有一木头搭的高台,一个鸟人在上面站着,手里拿着弓箭。
鸟人们跟守卫耳语了几句,然后很不客气地重新扣住了几人,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周喜边走边偷偷观察着,寨子里面全是木头搭的二层高屋子,每间屋子前面一个火堆,道路两旁有着成群的鹫鹫,整整齐齐排列着,眼珠子随着周喜几人的步子不停滴溜着转。
一阵头皮发麻后,周喜一行人被带到了寨子的最深处,他们在一个木头搭的宫殿前停下,这个宫殿比前面所有的屋子都要大,名为黑尾宫。
一个鸟人上前轻轻叩响黑尾宫的大门,一会儿门从里面自己开了,周喜等人被押了进去。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最尽头处的两个高台上亮着微弱的烛光,周喜感到一阵妖风迎面扑来,一个浑身插着黑羽毛长发飘飘的男人坐在高台上背对着他们。
“寨主,人到了。”周喜身旁的鸟人恭敬地两手交叠放至胸前,对着寨主行了个礼。
传说中的寨主缓缓转身,面向他们,好家伙,他的椅子还是自动的,四个人直愣愣地齐齐盯着寨主。
寨主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用吸血鬼的肤色形容比较恰当,两颊还画着两道黑色的涂鸦,头上戴着顶黑羽发箍,羽毛翘向左边,格外别致。
“你们是第一百批。”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瘆人,露出动物獠牙般尖利的牙齿,像是心有阴谋,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人。
“喂,什么第一百批,你把话说清楚!”云夜扭了两下臂膀,他本可以挣脱鸟人的束缚,但还是配合地困在他的羽毛下。
周喜瞪了他一眼,仿佛用意念在说:“说话客气点,咱们的小命还攥在他的手上呢!”
“说说,你们想要怎么死?我可以满足你们。”寨主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到几人身边,凑近周喜的脸庞,仔细嗅了嗅,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嘴唇因害怕微微颤抖起来,他又低下半个身子去闻琴儿和蛋蛋,“很久没肉了,这小东西看起来很好吃。”
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危险的气息,从喉咙深处发出,充满了血腥的期待。
“呜呜呜哇哇哇……”寨主看上了圆脸蛋蛋,他的后衣领被一个鸟人紧紧揪着,脖子被勒得有些痛了,此刻又被寨主盯上了,放肆大哭起来。
“吵死了,把他煮了。”寨主微锁眉头,有些不满,用眼神对着抓住蛋蛋的鸟人示意。
“是!”鸟人听命提起蛋蛋的衣领,他哭得更加厉害,和被杀的猪仔临死之前的嚎叫一样凄惨,双手两脚在空中不断捣腾。
“等等!有什么冲着我来,欺负孩子算什么!”周喜一时情急挺身而出,下一秒她就蔫了。
寨主带着一丝玩味走近她,绕着她转了一圈,眼神上下打量,黑色的大片羽毛从她衣服上扫过,带来冰凉的痒意。
“你肉不干净,没他的好。”
竟然被鄙视了,周喜怎么能忍,“我肉怎么不干净了?你歧视我?!”
寨主仰面大笑,从厚厚的羽毛下伸出长着尖利黑色指甲的苍白手指,轻轻撩开她的袖子。
周喜全身瑟缩了一下,夏日的衣衫很薄,在这温度极低的山顶上,被他冰冷的指甲划过手臂,一种刺骨的寒冷瞬间从表皮直达心底。
手臂上满是歪歪扭扭的丑陋疤痕,像横七竖八的虫子。
“太丑的东西我可不吃哟。”寨主用小拇指指甲在其中一条疤痕上点了点,然后嫌弃地把手从她手臂上移开。
周喜望着自己手上的疤痕愣了几秒,确实是有些丑。
“你手上是怎么弄的?”云夜看见她的手臂,感到意外,眉毛轻挑了一下。
“噢,这是我婆婆用鞭子打的,已经结疤了,不痛。”周喜轻描淡写答道,袖子受到重力的影响自然地垂了下来,将那些丑陋遮去,只是云夜仍旧凝着她的衣袖沉思。
“既然你嫌弃我,那你也不可以吃他们两个,因为他们是我生出来的,也不咋干净!”周喜对上寨主锋利如鹰眼般的深邃眼睛,努力强硬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心里却“砰砰砰”地在打鼓。
“说得有些道理,那我吃他如何?”寨主将目标转向了云夜,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他脸上刮过,却被他厌恶地避开了。
“等等!你方才不是让我们选一种死法吗?你说话算数吗?”周喜赶在云夜发飙前向上一步,毕竟他们人少,在这里动武吃亏的肯定是他们娘儿仨。
“当然,若是一刻钟之内想不出来,你们就得任我处置了。”寨主抹了抹唇角,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自己的猎物,像在考虑呆会儿要拿他们做什么下酒菜。
“我想好了!”周喜思索了片刻,就目光笃定地看向寨主。
“喂,我们冲出去不就好了,让我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云夜作势要跟他开战,周喜没理他,大喊了一句:“我选择被寨主帅死!”
“???”众人懵逼地看向周喜,她尴尬地笑笑,对寨主吹起了彩虹屁,“寨主,您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声音还好听,不当播音员简直可惜了,您的帅气带有一丝神秘,一丝魅惑,还有一丝冷艳,您与众不同的衣裳给您增添了一分潇洒气质,我愿意每天瞻仰您的美貌,直到被您帅死!”
周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甚是虚伪,不过仔细瞧瞧寨主的脸庞,双眼如炬,瞳仁深不见底,鹰钩鼻,嘴唇薄厚适中,整个人危险又迷人,她又不觉得那么心虚了。
寨主轻哼一声,从喉底发出冷峻的笑,“有趣,有趣,那我便依你,三日之后你们若没有被我帅死,我就将你们做成肉泥,喂给寨中那些宝贝儿。”他鼓了鼓掌,几个鸟人将他们拉了下去,困在一处空置的木屋里,身上绑上了绳子。
周喜靠在一根木柱上,想着寨里大大小小个头的鹫鹫,自己变成肉泥被他们啄食的场景,嘴唇开始发白。
“你怕他做什么?怎么不让我跟他打?”坐在她对面的云夜没好气地冲着她叫喊,周喜大脑一片空白,并没听见他说什么。
“这下好了,我看你究竟要怎么被他帅死!莫名其妙的女人!”这句话她倒是听见了,“你骂谁莫名其妙呢,我这不是为了救你啊?你刚才可是听到了,他,不吃我们三个!”
像是想到了什么沉重的事,云夜眸色一深,缓缓开口:“你婆婆对你不好?”
周喜很明显地一愣,望了云夜一眼,假装随意地说:“也就打骂几句,上门要要债吧,再者,在村子里污蔑我的名声,说好确实算不上。”
“那你为何嫁她儿子?”云夜颇有些饱汉不知饿汉饥。
“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有钱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啊?穷人家能够吃饱饭冻不死就不错了,把女儿嫁给傻子、麻子卖钱,不是很正常吗?”
两人没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周喜有些累了,眼皮不听使唤地闭上,趁着窗外无边的夜色沉沉睡去,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再说吧。
大约睡了两个时辰,一大清早,鸟人们就闯了进来,把他们吵醒,大力地解开捆住他们手脚的绳子,把他们押到寨子正中央的一大块空地上。
寨主坐在一个高台上,他的座椅两侧乖巧地站着两只鹫鹫,底下聚满了黑压压的鸟人,周喜一行人被迫从鸟人们中间穿过,感受他们兴奋异常的目光和叫声,来到寨主跟前。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的奴仆,我到哪儿,你们便跟到哪儿,寸步不离,三日之内,我会验收成果。”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却很有杀伤力。
寨主发完言,底下的鸟人们躁动了,纷纷挥舞起了手臂,身上的羽毛袖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像一阵黑色的海浪。
寨主忽然起身,威风凛凛地走出了寨子,身旁跟着两个鹫鹫,刚出寨子没多久,其中一只鹫鹫就飞上了他的肩头。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肩上鹫鹫的褐色羽毛,声音迷幻:“宝贝儿,饿了吧,这就给你。”
他大手一挥,黑色羽毛下飞出了一支极快的箭,正中溪流对面树丛里狂奔着的野山羊的心脏。
他只稍稍张开手掌,那只插着箭的死山羊就被一股强力吸了过来,“咚”地一声掉落在地。
鹫鹫张开翅膀从他的肩上飞下,和地上那只一起分享着主人供给他们的美味,只两三分钟,那山羊就被蚕食完毕,留下一地血渣。
周喜等人在他身后目睹了所有过程,她倒是没什么不适,毕竟是个厨师,只是两个孩子止不住地呕吐起来,看得她颇为心疼。
寨主又向前行了几里,一路上给鹫鹫捕猎,他们就这样闻了一上午的血腥味。
“这是个什么怪物?”周喜心想,他的手掌吸力强大,云夜若跟他打,肯定不是对手,毕竟他的剑早在山上飞行时就弄丢了。
走了一上午,腿脚有些麻了,寨主终于喂饱了两只宝贝儿,带着他们回了黑尾寨。
鸟人们准备好了中饭,寨子里摆放着一口口的大锅,里面煮着各种野味,热汤不停地翻滚着,冒着泡泡。
寨主在一处最大的锅前坐下,命他们在一旁站着。
他倒是好心,命鸟人给周喜他们一人盛了一碗肉汤。
“咳咳……娘,我不想吃。”琴儿咬了一口野鹿肉,被呛得眼泪汪汪,撅起了小嘴将汤碗推到一边。
“听话,你都几天没吃上饭了。”周喜将琴儿的碗推了回去,她还是不肯吃,于是她只好夹起一块肉自己尝了下。
“……”周喜将肉吐了出来,实在是太腥了,难以下咽。
她蹙着眉头看着寨主和鸟人们吃得津津有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就连云夜,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那个……寨主,我有个好东西,可以让这肉变得更香,不知你可否让我一试?”周喜小心翼翼地看着寨主,他放下手中的汤碗,斜着眼瞟了她一眼:“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他像是威胁,周喜瞬间紧张地结巴了,吧啦吧啦解释了一通,她是个厨娘,村里、城里都家喻户晓的厨娘,做菜手艺一绝。
寨主总算有几分信她,她偷偷背过身去,拿出一包火锅底料,交到寨主面前。
他不能完全信任她,让她先往自己的碗里倒,周喜撕开包装袋,往自己、琴儿、云夜和蛋蛋的碗里都倒了一点,拿起筷子搅了搅,再喂给琴儿吃一口肉。
这回她能够下咽了,主动从娘亲手里拿回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寨主看见他们碗里的汤汁颜色煞是鲜艳,漂着红红的油花,有些动摇,命周喜将那包底料倒入面前的大锅中。
她听话地照做了,眼看着一大坨红油底料入了锅,周喜用汤勺搅动了几下,白白的寡淡汤汁渐渐地就染成了橘红色,那些野鹿肉也被滋润得令人食欲大开。
寨主从锅中捞起一块肉,一口吞下,喉管处猛地一收缩,那肉就下了肚。
他好像很享受这味道,吃了好几碗,鸟人们也争相往碗里夹肉兜汤。
“没人能抵抗得了我大成都的红油火锅底料。”一股来自家乡的自豪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用过午饭,寨主命人将他们带到黑尾宫问话。
“你们半夜闯我黑尾寨有何目的?”他目光冷洌,带有敌意。
“我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人,还是你们这群怪人,何来闯入黑尾寨之说?”云夜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
“呵,虚伪。”寨主轻轻吐出三个字,满满的傲娇。
周喜在一旁帮忙解释,“我们是逃命逃到这里来的,真不知道有个黑尾寨。”
“逃命?”寨主眉毛一扬,等着她细细说来。
“总之,就是有人屠了我们的城,我们被迫无奈,才向山顶逃。”
“这么说,你们不是为了寻烛萝而来?”
“烛萝是何物?从未听过。”云夜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
“烛萝,传说中的桃山仙果,吃下一颗可延续寿命三年,濒死之人吞下也可起死回生,在你们之前,九十九批不自量力的东西都已被我……”寨主伸出了五指,依次慢慢合上,那动作不用解释周喜都知道啥意思。
“我们真的不知道哇!我们就是想找个活路,寨主您千万别误会呀!孩子还这么小,就算要寻仙果也不会带着孩子上山呀!”周喜拿出了对付婆婆的那套,开始了她的表演,扬起袖子,往脸上擦着并不存在的泪水,嗓子配合地呜咽了几下,然后立马止住了,以免惹得寨主心烦。
寨主转了转椅子,面向几人,从左至右观察了一遍。
最左边的小男孩个子小小,只头顶中央有一块头发,脸蛋脏又圆,表情看上去很呆,像个傻子。
他旁边的女孩儿比他高了不少,身材苗条,模样伶俐乖巧。
她的娘亲正低头用袖子半遮着面庞,双眉紧锁,神色忧郁,锁骨上的疤痕隐约可见,方才在她手上划过,断定她没有功夫。
最右侧的云夜一脸不服,常常用眼神向他挑衅,虽然有功夫,身上却没有配武器,两手空空。
倘若是为寻找烛萝而来,该是像过去的那些山民一样配剑、斧、锄头等武器才对,他们无一不是历经重重磨难来到北岭,手中若无武器,怎么与山中出没的野兽相斗,安全到达山顶。
他们个个身体健壮,身手敏捷,是桃山的猛士,不像这几人,拖家带口,拖儿带女。
“所以,你们是一家子?”寨主心中思量了几分,又开了口。
“是又如何?”周喜正想解释,却被云夜抢了答。
“谁跟你一家子?”她嘴里嘟囔了几句,只听见寨主阴冷地笑了起来,让她后背发凉。
“既然不是为寻烛萝而来,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在台上踱了几步,停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几人。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着他的条件,片刻后,只看见他的唇瓣一张一合,轻轻从嘴里吐出:“帮我寻得悬崖绝壁上那处最大的烛萝,我就放过你们。”
话音落下,他的唇角勾起,眼神晦暗不明,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
寨主将他们带离了寨子,一路向北面走去,黑尾寨坐落在悬崖边缘1公里处,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这就是桃山的极限啊。
呼啸而过的大风从头顶刮过,周喜下意识用手挡住了半张脸,又拉了拉两个孩子的衣襟,将他们往身边裹了裹。
“此处绝壁长满了烛萝,所有人,都是为得永生而来,却没那个本事寻得一株,这崖底深不可测,白骨累累,掉下去,粉身碎骨。”
寨主故意在云夜身旁绕了一圈,吓唬他。
“我若是帮你摘下那株烛萝,你可否收留我们?”云夜视死如归般跟他谈着条件。
“哈哈哈哈……”寨主似乎在笑他自不量力,双手摊开,豪放地说:“你若帮我寻得,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们。”
他这话让云夜动了心,他摩拳擦掌热了热身,准备行动。
“云夜!你别冲动!”周喜将头摆正,面向他,强顶着巨大的风力,艰难地开口。
方才她看了眼崖底,云雾缭绕,石壁陡峭不平,并未见到一株蓝色烛萝的影子。
“寨主,这下面真的有烛萝,你没有骗我们?”周喜仍不死心,向他求证。
“我若是想杀你们,轻而易举,何必费此周折?”他低头嗅了嗅琴儿冻得通红的耳朵,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回味,琴儿害怕得转了下脑袋,紧紧贴在娘亲的肚子上。
“阿喜,你放心,我定会保你们周全。”云夜探出脑袋瞄了一眼下面,便快速地纵身一跳,消失在眼前。
“诶?!他刚才叫我什么?”周喜有一瞬间的失神,平时他一般都是喊她“喂”,有礼貌的时候就叫自己大名,现在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亲昵地叫了一句她的小名?
“喂!云夜——”她及时反应过来,“扑通”跪了下来,探出一小半身子看向崖底,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天空中时不时传来的诡异鸟叫声,什么都没有。
周喜恐高,迅速抽回了身子,跌坐在地上,双眉因恐惧、害怕、担忧紧紧拧成一团。
“若是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孩子该怎么办?”她再也无法冷静,脑子里回忆着这一路上是怎么克服重重阻碍抵达北岭的。
如果没有云夜,可能他们会被城里的追兵追上,一箭射杀而死,或者在山上遇到老虎猛兽,被它撕碎,又或者是弹尽粮绝,饿死山头。
从前只觉得这个小子玩世不恭,有些直男,有些中二,还有些幼稚,没想到关键时刻,能够为了保全弱小挺身而出,毫不畏惧。
他虽是云啸山庄人人捧着的大少爷,却向往自由,乐善好施,帮助弱小,有男子汉的担当,当初若不是他送她一件衣裳,她可能就要被城里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一个寡妇,到男浴室偷男人的衣裳,被当众捉住,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她,她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一二了。
没有他,就没有那件干净的换洗衣裳,更不能体面地去找工作,在南临食肆安稳下来,此刻她在心中默默祈祷,保佑云夜平安归来。
云夜跳下山崖之前,看见了距离崖顶三尺处长着一根藤蔓,他一跃而下,适时地在空中翻了个身,用手揪住了那根粗粗的藤蔓尾端。
山谷的风打在身上,他摇摇晃晃,脚底没有着力点,藤蔓无法支撑他的重量,左右颤动。
他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目测到左方一米开外,有一个凹陷的洞坑,他双脚抵在崖壁上,向左使力,手中藤蔓便迅速向左侧甩去,他抓住时机双脚踏上了那处洞坑。
他在洞里安稳下来后,歇息了片刻,半蹲着探出脑袋观察着崖壁的情况。
洞坑左右绝壁上长着几株蓝色果子,他只一伸手,就拔出了距离洞口最近的一株。
三角形的蓝色果子,和南临城特产红果长得一模一样,莫非这就是烛萝,吃了可延长寿命?
他将其攥在手心,随手扔进了衣服里,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拔出了几颗。
收集一些完毕后,他两手紧紧扒拉着下端,单脚跪地,向洞外探出身去。
目光所及之处,洞坑下方不远有一突出的平台,面积较大,可容一人站立,他看准了位置,一跃而下。
待稳稳地站在平台上后,他抬头看向这处绝壁,满目皆是蓝色的烛萝,长在这悬崖峭壁缝隙之中,随着大风左右颤动,这情景倒有一番别样的美感。
“娘亲,云叔叔是不是死了?”琴儿冷得直往周喜怀里钻,弱弱的声音却害得她心口直跳。
“琴儿不许胡说!云叔叔不会死的!”
“看来,他是你第二个丈夫。”没想到寨主竟是个八卦的人,一定是那日听了云夜说他们是一家子,真信了。
周喜将头撇过去,不想与他这个魔鬼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周喜一分一秒地艰难度过,几乎快要绝望。
这时,耳边传来“咻咻”衣服摩擦的声音,是云夜回来了!
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身后,手中捏着一根蓝色的烛萝,个头有半个拳头那么大,颜色鲜艳明亮,像蓝色的毒蘑菇一样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周喜又惊又喜,一下子站了起来,注视着他良久,却说不出话来。
他简单地笑了一下,语气轻松,撇过头去随意玩弄着手心的烛萝:“不好意思,害你白担心了。”
“我担心你?你别自恋了行吧?”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她轻轻勾起唇角的开心还是出卖了自己。
一旁的寨主在看到他从崖下上来时,明显地瞳孔微撑了几分。
“没想到你竟真的做到了。”他盯着云夜手里的烛萝,眼里满含期待和兴奋,一字一字说道,语气中透着欣赏、讶异。
“我白泽说话算话,将它给我,我就放了你们。”他伸出双手,一步一步走近云夜,疯狂地渴求着。
云夜凝了一瞬烛萝,将它扔到空中,白泽伸手一吸,它就精准地落入了掌心。
“多少年了,我终于得到你了。”他仰面长笑,笑声很是变态,然后转过身去,独自沉沦在那株小小的喜欢中无法自拔。
云夜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跟在身后,趁着他沉沦之际,他悄悄靠近周喜,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感受到手被人碰了碰,周喜瞪了云夜一眼,“你干嘛呢?占我便宜?”
“拿着!”云夜偷瞟了一眼前方的白泽,用很轻却很用力的声音说。
周喜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手心,半握的拳头里满是蓝色的烛萝,她心领神会地将它们接过。
“我方才采的,你悄悄放进蒜里,以备不时之需。”云夜快速地贴在她耳边说了句,然后和她拉开距离,走在她正前方打掩护。
“琴儿,蛋蛋,你们去牵住云叔叔的手,娘找点东西,听话。”周喜对着身侧的俩孩子说道,他们很配合,马上就一左一右牵住了云夜的手。
这下好了,三个人挡住她更加安全了,她熟练地操作了一番,将手中的七个烛萝装了空间里。
云夜两只手被紧紧拉住,感觉像被他俩拖着走,浑身不自在起来。
周喜快速跑上前,牵住琴儿的手,因为暂时保住了性命,太过于开心,情不自禁拉着琴儿的手在空中甩来甩去,琴儿觉得这样甚是好玩,笑得露出了一口嫩牙。
云夜看见身旁两人莫名开心的样子,觉得非常幼稚,一脸无语。
蛋蛋见琴儿笑得如此欢乐,也学着她的样子,甩起了云夜的手,没想到他人虽小,力气还挺大,云夜一个猝不及防,右手被甩得老高,左侧的琴儿和蛋蛋对视一笑,也玩起了云叔叔的手。
“……”云夜看到周喜和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看着她颇为无奈地笑了笑。
似乎是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白泽真的兑现了承诺,留他们在寨中安顿。
刚开始,周喜和孩子们都很怕那些鹫鹫,可时间久了,发现它们还挺能干。
它们会用嘴叼柴火,递东西给白泽,白泽整天“宝贝儿”“宝贝儿”地叫个不停,慢慢地给周喜洗脑成它们可爱又甜美了。
“我寨中不养闲人,你饭做得不错,就留你在寨里负责伙食。”周喜被派去做饭,白泽给她安排了两个鸟人手下,云夜被派去拾柴火、捕猎,白泽送了他一副弓,俩孩子就呆在寨子里每天和宝贝儿们玩。
“娘,我要和小白玩,你把它放出来好不好?”这日,琴儿来到站在大铁锅旁做饭的周喜身边,攥着她的衣摆不停缠着她把小白兔放出来。
“小白胆子太小了,放出来会被宝贝儿们吓死的。”周喜义正严辞地拒绝了,琴儿只好撅着嘴跑了。
由于那些野味实在难以下咽,周喜的火锅底料、韩式辣酱、剁辣椒、孜然粉都用没了。
“我可没有工钱付给你们。”白泽抚摸着一只鹫鹫的翅膀,轻蔑地说。
“还真把我们当佣人了。”周喜每天要煮一寨子鸟人的饭,成天对着那些血腥难闻的野兽肉,频频反胃,感觉又瘦了不少。
“难道我们要呆在这里一辈子吗?”一个夜晚,周喜烦闷不堪,独自坐在寨子口,望着天上的点点星星,脑子里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你在这儿干嘛?不怕被野兽抓走?”云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周喜没有作声,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够了。
“我发现了一处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啊?”
他歪着半个身子凑到跟前,神神秘秘地笑着,然后大摇大摆向前走了几步,“快跟上啊,我保证你会喜欢。”
周喜见他渐渐走远,迅速起身跟了上去。
他穿过一片丛林,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这里是一个小山坡,周喜抬头望去,看到天边的银河,无数的星星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像是镶嵌在巨形地毯上的珍珠,璀璨夺目。
云夜自在地坐了下来,闭上眼感受夜晚的风从两颊吹过。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他有一丝丝的得意,像在求着表扬。
周喜在他身侧坐下,感受着这北岭难得的一片温馨,看得有些醉了。
这里不似寨子周围丛林密布,将夜空遮挡得严严实实,也没有鹫鹫和各种怪异的声音,这里,有的只是久违的宁静和惬意。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喜欢?虽然也确实是很美啦,不过我要是说不喜欢,你会不会没面子?”
周喜自言自语起来,云夜却有些急了,微微侧身:“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这不是重点啦,你就别在意了。说真的,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星星,过去一直忙着工作,忙着比赛,忙着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每天累得要死,好像都要忘记了当初是喜欢做菜才入行的,我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做菜的乐趣了,是琴儿和放儿让我找回了一点点初心。”
她自顾自地倾诉起来,云夜听得很认真:“那我呢,我不是也夸过你菜做得好啊?”
“是是是,感谢云大少爷。”周喜看向他,无奈地笑着应声道。
“云啸山庄没了,哪儿来的大少爷,我现在,就是个每天砍砍柴、打打猎的村夫。”
夜色朦胧中,周喜还是能够隐约感受到云夜的神伤,这是他这么久日子以来,第一次提起这件事。
“我妹从小就胆小,见到只虫子都会躲在我身后,爹又没时间常陪她,出事的时候,我这个她最依赖的哥哥却没能在她身边保护她,不知道她当时该是怎样的怕。”云夜将拳头重重锤在地上,悔恨不已。
“有蓝隐在,他武功高强,会护住琦儿的。”周喜自己也还需要人安慰,从桃源村到南临城,每到一处就出事,曾经最亲近最熟悉的人一个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这种感受没人能懂,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孟大花所说,是个扫把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两人各有心事,谁都没有说话,云夜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山坡上,静静看着天上的星星。
周喜见他好不舒适,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开始数起了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如果过去身边的人死了,他们会不会变成星星守望着自己,如果他们还活着,会不会在某处和自己看着同一片星空呢。
“流星!”忽然一道流星划过天空,拖着长长的尾巴,周喜兀地起身,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许了个愿。
过去她总觉得这样做的人很傻,直到她自己撞见了一回流星,却同样地犯了傻。
睁开眼的时候,流星已经不见踪影,她在心中许愿:“希望所有我关心的人都还活着,未来能够再次相聚。”
“有流星,定是不祥之兆。”云夜眉头深锁,望着静谧的夜空愣神,周喜只道古人不解风情。
“走吧,该回去了。”他先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周喜再多看了一眼银河,依依不舍地站起,此刻真想手里有个照相机能将它记录下来。
回到寨中,她轻推开房门,两个孩子睡得很熟,即使在这样硬的草堆上,她不情不愿地往角落里的草堆上一躺,感受着地板传来的坚硬触觉,强逼着自己眯上眼睛入睡,不然,第二天做饭可就没有体力了。
黑尾寨的鸟人们众多,都是挤在木屋里的茅草堆上睡觉的,一个屋子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人,寨主给他们单独腾了间屋子出来,已经是优待了。
“哈啾。”第二日午时,周喜在大铁锅旁烧着水,手里握着根勺子,突然打了个喷嚏。
“哎,你这都弄脏了怎么吃啊,去换一锅。”一个鸟人对着她使唤道。
“说得像你们多干净似的。”周喜嘴里嘟囔了一句。
“你换不换?不换我去找寨主说了。”鸟人很是嚣张,周喜不想节外生枝,抓起木桶去溪边打水。
“连个鸟人都能使唤我了。”她将木桶横放在水里,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幻想着什么时候她才能够翻身做主人呀。
“嘶嘶……”灵敏的鼻子忽然嗅到几分焦味,细细听,还有断断续续的叶子燃烧声。
她侧过脑袋望向远处,灰色的烟雾不断从空中升起,隐隐约约有火光。
周喜提起木桶快速往回赶,随手将它往寨子里一扔,就去找云夜。
“外面好像着火了,怎么办?”
她慌慌张张,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胸口微微起伏着。
“过来呀!快给换上干净的水啊!”刚才的鸟人体高喊了一声,对她磨磨蹭蹭找云夜闲聊的行为非常不满。
“你先去换水,我去找白泽。”云夜劝她冷静,安抚了几句,就起身去向黑尾宫。
“你说,山上起火了?”白泽正坐在宫里悠闲地抚摸着他的宝贝儿,对云夜禀告的事不以为意。
“你不出去看看吗?火烧到寨子怎么办?”云夜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
“那又如何?难道我白泽会怕吗?”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认为云夜在质疑他的能耐。
“喂,你可以不怕,你寨子里这些兄弟们呢?我这儿还有两个娃娃呢,怎么办?!”
“那与我又有何干?”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云夜懒得纠缠,出了寨子去看外面的火势。
他跳到一颗高高的树上,往山下望去,一大片树林着了火,火势凶猛,顺着风向有向此处蔓延的趋势。
周喜还在院子里为鸟人们熬汤,心神不宁的样子,云夜急匆匆赶回了寨子,拉起她就走。
“我们走,外面火越来越大了,白泽不会管我们的。”
“等等,我们能走去哪儿?”周喜犹豫的瞬间才发现自己被他牵住了手,慌乱地挣脱了。
“快点啊,都饿死了!”身旁的鸟人们躁动起来,纷纷指责起她这个心不在焉的厨娘。
“命都要没了,还吃吃吃,去地府里吃个够!”云夜一脚踢到了面前这口大锅,热汤瞬间洒了一地,泼到了几个鸟人的羽毛上。
他们狂怒起来,抓起地上的弓箭,把云夜围成一团,周喜害怕得躲到一边,抱紧了两个孩子。
就在他们要打起来之际,外面传来阵阵铁蹄声。
众人都被那声音吸引,往寨子口望去,周喜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在铁蹄靠近之时,将孩子们一把抱起,躲进了屋子,瑟缩在角落里。
忽然间,成千上万的弓箭射来,鸟人们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就悉数倒地,云夜反应迅疾,飞速进了屋子,用身体抵在门后。
周喜垂着脑袋不断用手抚摸着孩子的头发,忐忑地等待着她的未知的结局。
白泽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宫内走出,看见地上倒了一片鸟人,来者身穿盔甲,手握兵器,正在放火烧屋。
“还有活的!”其中一个兵指着白泽对身旁另一个士兵说道,白泽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掌将他吸至身前,宽大的手掌轻轻捏住他的脖子,稍一使力,往右侧一拧,那个士兵就断了气,从他的手中跌落到地上。
众士兵哗然,脚步往后倒退了几步。
“放箭!”五皇子此时从寨外赶来,发号施令。
士兵们拿起弓箭,齐齐向白泽射去,他在空中快速翻了几个跟头,完美地避开了每一支利箭。
“给我!”五皇子夺过身旁士卒的箭,将箭头对准火把,待它燃起火苗,趁着白泽不备之时,果断地射了出去。
“嗷……”白泽胸口中了一箭,双脚后移,在地上刨出了两道浅坑,很快一身衣服就燃烧了起来,他无心恋战,保存体力从寨子后墙逃了出去。
“不用追了,他活不成了。将这些屋子全烧了!”五皇子一声令下,士兵们就纷纷往木屋丢火把。
“咳咳咳……”周喜那间屋子瞬间填满烟雾,琴儿止不住捂住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杀出去,或许还有活路,总比在这里等死强。”云夜用手掩住鼻,轻咳了几声,擅自作主开了门,门外士兵听见开门的动静,立马拉开弓箭向屋内射去。
云夜一个闪避,躲开了门口方向射来的几支,下意识跑到角落里,挡在周喜几人的身前。
周喜抬眸看见他以肉体护住他们弱小妇孺,侧脸被烟熏得黑黑的,忽而他转过头,深黑色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如果今日我们活不成了……”他的眼睛藏着各种难言的情绪,像是悲伤,像是遗憾,说话的温热气息喷薄在脸上,周喜这才发现他们俩离得太近了!
“一个活口都别留下!”门外传来一声冷洌坚定的号令,接着就听见士兵们默契的“是”。
“等等!这位将军还是什么,我有宝物献给皇上,可否饶过我们一命?!”
周喜紧紧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紧赶慢赶说出了这句话,静静等待门外的回答,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慢着!”五皇子命人放下弓箭,走了进来,周喜暗自松了口气,刚才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此刻还不能很快地平复,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身披银色盔甲年纪不过二十五六的男子,正双手杵着根宝剑,立在地上,以威严的语气开口问:“你说你要献宝,是何物?”
“我听说这山上有仙果,吃了可长生不老,机缘巧合之下寻得几株,我想将此仙果献给皇上,将军可否留我们一命,我只是个小小村妇,手无缚鸡之力,只想和两个孩子平平安安地活着。”
周喜对上他的眼神,努力保持着镇定,与他讨价还价。
五皇子迟疑了片刻,终于松了口:“若你能保证仙果有用,留你们性命也无妨。”
云夜见状,放下了防备的姿态,面向他而站。
周喜悄悄背过身去,取出一株烛萝,起身走到五皇子面前,“我可以证明它有用,这位将士手臂受了伤,不知可否让他一试?”
她看向五皇子身边一位手臂流着血的将士,小心翼翼地问。
五皇子点头示意,那将士听从周喜的安排,将那株烛萝吞了下去。
两分钟过后,他的手伤竟然痊愈了,方才还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胳膊变得完好如初、健壮有力。
“五皇子,真的不疼了!太神奇了!”那士兵睁大了瞳孔,抬起手臂使了使力,竟然痛感全无,惊喜得连连感叹,身后士卒们也都感到不可思议,纷纷攘攘地说起小话来。
“男人杀了,女人带走。”五皇子挥了挥手,做出了最后决定。
“等等!五皇子,他是孩子的爹,你不能杀呀!”
周喜情急之下伸开双臂挡在了他身前,“不然,你就把我们一起杀了吧,杀了我你也拿不到仙果,除了仙果我还会做药膳,可延缓皇上寿命,保他龙体康健。”
周喜紧紧蹙着眉,屏住呼吸,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凝固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竟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云夜的一声轻笑。
“去看下他会不会武功。”五皇子对着身旁手下示意。
“他不会的!他只是个村夫。”周喜忙替他解释,眼光随着身前的士兵一步一步紧张地移动。
他来者不善面向云夜的目光让她心里一紧,下一秒,就听到“扑通”跪地的声音。
“啊——”琴儿和蛋蛋靠在一起,缩在墙角上啜泣,周喜回身望去,云夜跪在地上,被那士兵一顿拳打脚踢,丝毫没有反抗,很快,他就整个人倒在地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渗出鲜血,这士兵是要把他往死里打啊!
“五皇子,求你开恩,他会被打死的!”周喜只得跪着去拉他的衣角,连带着磕了两个头,这辈子她都没有这么卑微过。
“停!全部带走!”五皇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等待云夜奄奄一息,没了气力,才命手下停手。
“云叔叔,你疼不疼?”琴儿跑了过去,趴在他的大腿上哭。
云夜从眼缝中看见小姑娘哭得梨花带泪的,抬起手擦了擦嘴角,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不疼,别再哭了,让你娘担心。”
他掀开眼皮看向一旁的周喜,她像是愧疚伫立在原地,半晌才蹲了下来,凑到他跟前:“对不起啊,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害你受伤。”
“说什么胡话呢?是你救了我的命,好吗?”云夜气若游丝地开口,轻轻用手抚去她脸上新鲜的一滴泪,刚才面对死亡再怎么害怕她都没有哭,现在却因为愧疚难耐,自责地流下泪来。
身处未来星、名利场,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有的只是数不清的算计,从未有人待她这样好。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在脸上划过,周喜感到心底有一滴水落下,某处的一颗种子发了芽开了花。
几个士兵冲了过来,将他们四人扣走,打破了这美好的一刻。
等到被押出了屋子,看到寨中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押着周喜的兵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捂住口鼻,身体剧烈地起伏。
“兄弟,你先出去吧,我落了个东西,不想连累了你。”周喜顶着黑烟眯着眼睛对那个兵大声说道,他二话没说就快速逃离了寨子。
周喜发现寨中还有一只鹫鹫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翅膀时不时微微颤动两下,其它的鹫鹫都已经变成烤肉了,散发着一地的肉香。
她踢了一脚大蒜,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抓起幸存的鹫鹫脖子,将它扔进了空间,然后过去帮了一把云夜,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与另一个兵一起将他迅速带离了出去。
五皇子择了条没被大火波及的道路,带领众人下山,身边的兵一路走一路向后方的丛林扔着火把,周喜回身望去,山顶处已是一片火光,此刻心里直感叹可惜了这一山的桃花,那么多条人命,死得也太惨了,这皇帝没人性啊。
感受到身后灼热的气息扑来,周喜吃力地将云夜的胳膊往上抬了抬,喘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云夜时不时瞄向身侧的周喜,看见她累得脸颊通红,额上细密的汗珠顺着脸庞流下,一时出了神。
感受到身旁异样的眼光,周喜瞥了他一眼,正将他抓了个正着,扬起一根眉毛:“你看我做什么?”
“其实……我能自己走。”他有些难以启齿,然后直了直身子,腿脚利索地迈开步子,不似刚才那副瘸了腿需要人搀扶的颓废模样。
“你!”周喜发现受了骗,双手用力地将他胳膊甩开,质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很累啊?”
“嘶……”他的胳膊布满淤青,因为受到冲击而更痛了几分,脸上扭曲了一瞬。
“哎……”周喜伸出手想去扶住他,查看下他手的伤势,最后还是放了下来,走快了几步,在他右前方说道:“我不管你了啊,我去看孩子们去。”
她急匆匆地向前,看到两个孩子安好,才安稳了几分。
云夜停在原地揉了揉右胳膊,活动了几下筋骨,然后加快步伐,追上了周喜。
周喜用余光瞥见了他,紧绷着的心放松下来,还有一丝丝的开心。
“哎,你觉得我们像不像一家四口?”
云夜突然开了口,让周喜脚步呆滞了一瞬:“不像,一点都不像。”
“可你方才最后一句话,明明就很像对孩子他爹说的,不是吗?”云夜用胳膊撞了一下她,没皮没脸地笑了起来,周喜快速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她方才的最后一句,然后两片红霞迅速爬上了脸颊。
“好热,呼。”她用右手扇了扇风,想驱走周身的灼热,越走越快,直到和云夜拉开一小段距离,才稍微凉快了点儿。
忽然她又想到了些什么,故意放慢脚步等他。
“对了,你刚才在屋子里想说什么,如果今天活不成了就怎样?”
“我有说吗?不记得了。”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磨磨蹭蹭的,走快点你们!”前面的兵不耐烦地朝着他们嚷了起来,五皇子不打算宿在山中,准备连夜赶路,尽快返回盛京城。
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夜色降临,两个孩子有些走不动了,周喜强撑着疲惫轮流背了他们一会儿,仗着手中有武器,这些人一点都不害怕山里的野兽,来一只射一只就完了,所幸他们没有遇到老虎什么的大型动物。
周喜之前将手中的地图交给了五皇子,他们走了一夜,天色将晓之时,抵达了地图上绘制的详细地形最高处。
五皇子准确地判断出了下山的最近道路,与上山的方向完全相反。到达山脚下的时候,道路总算变得平坦,周喜看见一匹匹棕色的顺毛壮马安静地等候在此,排列有序。
五皇子率先骑上了领头的一匹马,然后士兵们纷纷上马。
“你们,用那匹。”他并没忘记他们四人,随意地用手指了指队伍末尾的两匹小马驹,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周喜真的没骑过马,云夜也没有,蛋蛋倒是对小马驹很感兴趣,吵着闹着要坐上去。
最后,倒腾了半天,周喜和琴儿共乘一匹马,云夜带着蛋蛋,他很快就掌握了骑马的技巧,只是周喜的马怎么也不听使唤,马腿像灌了铅,就是不肯动。
“我来帮你一把。”云夜骑着马往回走,来到她身边,对着她的马屁股使劲一拍,那小马就撒腿奔了出去。
“啊——”虽说是小马驹,个头不如别人的大,但马背还是很高的,周喜害怕得勒紧了缰绳,护着琴儿半趴在马背上,不敢往下看。
感受到小马有节奏地迈着步子,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它一个发狂将母女二人甩下身去。
“抓紧绳子!夹紧马腹!”云夜在身后大声指挥着,她尝试着向上提拉缰绳,身子渐渐坐直,那马的速度好像真的慢下来了。
“娘,太好玩了!”琴儿回头瞄了她一眼,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风呼呼从耳旁吹过,道路两侧的丛林不断后退,周喜的马渐渐赶上了队伍。
“驾!”云夜驾着马从后方赶来,很快超过了周喜,将她甩在身后,他好像有骑马的天赋,无师自通,驾驭马的背影格外潇洒。蛋蛋坐在他身前,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快乐,笑得美滋滋的,虽然说头皮有点冷。
“吁——”不知骑了多久,五皇子在山口停了下来,身后的一串兵也相继停了下来,两分钟后,周喜才姗姗来迟,及时勒住了缰绳。
她顺着五皇子幽深的目光望去,桃山已是一片火海,很快这里就将覆灭,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去,过去的那些故事也终将只是回忆了。
他忽然调转了身,策马向山口外奔腾而去,身后的兵们也一并冲了出去,加快了速度,周喜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山口,不大不小,夹在两棵树之间,隐隐冒着白光,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也许是期待,也许是忐忑,她坚定地向着那里策马奔去,等待开启属于她的新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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